读吧无错小说 > 我是夏始之 > 五


父亲走到太师椅前,把我揽在身边,任由我的泪水在他浅黄色亚麻裤子上弄湿了一片。待我止住哭泣,父亲牵着我的手,拉着我走进工作室的内室。他摘下墙上一副母亲画的油画《九份》,墙壁上露出一个保险柜。我进过这间内室,但是第一次知道墙壁里还有一只保险柜,我的脑子里迅速想到“间谍、特务”等字眼。父亲旋转保险柜上的按钮,打开厚重的柜门,并将柜子里的五排抽屉依次拉开,抽屉里密密麻麻摆满大小形态各色印章。父亲示意我上前,我很是好奇,我已经许久没有好奇心了,自从与秉国分手之后。我从第一层抽屉里捡起一枚长方形印章,是一枚阳文虫篆,辨认片刻方识得是“道宁斋”三字。我又捡起第二枚印章,上面刻有“六如居士”。我自幼临摹宋明古画,对这两枚印着实熟悉,只是不曾见过真章,乾隆帝在无数画作上盖过“道宁斋”,而“六如居士”则是唐伯虎的闲章。我接连翻看着保险柜中的印章,居然全是我熟悉的宋明大画家的章印。我十分不解,父亲为什么要治这些印章,因为父亲治印的润刀费价格不菲,而且不轻易为人治印。

父亲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印章,似是在对印章说话:“没错,这里总共是三百零八枚印章,涵盖了这次需要修复的古画的所有章印,每一枚印章与真迹上的印章,几乎是毫厘不差,已经我反复修改和确认。”

听完父亲这番话,我的心不由的一惊:我一向敬重的父亲莫非起了贪盗之心?一时间,鄙夷之心顿起,我将头扭向一侧,不再看那些印章。父亲对我的情绪变化浑然不觉,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看保险柜旁白的一个榆木橱柜,我惯性地跟在他的身后。父亲像拉开橱柜门,柜子里面装满了一个个精美的白色青花瓷瓶,瓶身上贴满标签:朱砂、赭红、胭脂、银朱、藤黄、雄黄、铅丹、铅白、炭黑、石青、佛青……

父亲言语里不乏激动,他指着柜子里的瓷瓶说:“这些染料没有一样是化学成分,全都是矿物颜料和植物颜料,是历经我十年之久收集起来的。”

我抬起头来,直视父亲,问道:“您要把故宫博物院的传世国宝偷梁换柱?”

父亲赞许道:“吾儿聪慧。”

我把脸扭向一侧,正好看见一尊孔子的紫檀雕像,说道:“孔子过盗泉,渴而不饮,恶其名也。您为人父,为人师,为人长,却处心积虑行此等鸡鸣狗盗之事,不觉得可耻吗?”

父亲将橱柜门合上,又将保险柜关闭,挂上母亲的遗作《九份》,拍了拍他那双干枯细白的手,这才说道:“吾儿此言差矣,为父的偷梁换柱非偷非盗,而是拿回你外祖父用一生心血收藏来的画作,多一张不取。”

我说:“外祖父已经将它们捐献给博物院,不管我们用什么方式取回来,都是出尔反尔,外祖父地下有知,也会无地自容。”

父亲说:“外祖父之所以将其捐献,本想为国宝找一个更好的归宿,确保它们不会毁于战乱,谁承想所托非人,如今之国民党已非国父秉承三民主义之党,全党自上至下,腐败贯通,无人谋国事、谋党事,全员都在谋私事、营私利。你祖父所捐之丹青墨宝,已近半数被附庸风雅的权贵们中饱私囊,有的甚至已经黑市被转卖到了欧洲,我们如果再不动手,这些国宝恐怕迟早都会落入贼手。”

父亲一番慷慨陈词,让我有些发懵:“这些宝贝都是以母亲之名捐献的,我们以这样的方式狸猫换太子,会不会有辱母亲清誉?”

父亲朗声一笑,指着母亲的油画《九份》,说道:“你以为这三百零八枚名家印章,是我一朝一夕刻完的吗?我的计划是跟你母亲一起商定的,在她尚未自杀之前,我便开始治印,并利用我的工作之便,一丝一毫比对校正,其间废掉的章料已不计其数。随着权贵们前来‘借阅’的国宝越来越多,你母亲的焦虑情绪也日甚一日,她最终未能等到我的计划实施,便撒手人寰。”

提及母亲之死,父亲和我都沉默了下来。过了片刻,我问道:“就算我们能够把这些国宝偷梁换柱成功,国民党与大陆每天都在打打杀杀的叫嚣,父亲就没有当年外祖父之忧吗?”

父亲说:“关于这些国宝的去处,我与你母亲早就计划好了,我们在法国有一位好朋友叫克洛德,克洛德先生承诺将他城堡的酒窖改造成一座恒温恒湿的大保险柜,替我们暂时保管这些画作。”

父亲的这番话,让我想起前不久收到的那封来自法国的信件,里面的确是一座巴洛克式城堡,还有一些地下室的施工图纸,看来父亲所言不虚。

我将信将疑的问父亲:“您的计划还包括什么?”

父亲拉着我的手,回到工作室的茶几旁,我们俩相对落座。

父亲斟了两杯茶,说道:“这个计划,其实是从发现你具备临摹天赋的时候萌生的,这就是为父让你遍访名师,又主攻宋明画作的本意。待你大学毕业后,你的画技已经极具宋明气质,既然吾儿的临摹水平已经成熟,我便开始寻找机会,恰逢故宫博物院新馆落成,需要重新布展,我便将你祖父所捐字画分散于六只箱子打包,暂存于博物院的第十一号恒温地下室。新馆布展本应于一个月前进行,我找了各种借口予以延误,终于挨到雨季……”

我忍不住打断了父亲:“这些宝贝遭雨水浸泡,也是您……”

父亲点点头:“那晚进博物院开会的时候,我在变电箱里做了手脚,造成排水设备停机,第十一号地下恒温室才会浸水。”

闻听至此处,我有些气愤:“难道您……真的忍心让这些宝贝遭此劫难?”

父亲微微一笑,举起自己那双干枯细白的手,隔着灯光照了照,满满自信地说道:“这些宝贝遇到我这双手,一次浸水权当是为它们做了一次清理,换了一件新衣,揭裱之后,它们会更加饱满灿烂。”

可是,这件事情对于我来说,太过宏大了。况且,我已经失去了临摹的天赋,如何能够保证不漏破绽呢?

父亲端起茶杯来,示意我喝茶。

我机械地端起茶杯,不无忧虑地说:“就算我能够临摹到一模一样……”

父亲饮尽杯中茶,打断我的话:“不是一模一样,而是毫厘不差,若是出了纰漏,不仅仅是我十几年的心血白白浪费,你的外祖父和母亲在天堂也难以安宁。”

我说:“就算我的临摹天赋能够回来,做到毫厘不差,就算您的染料不是化学合成,可那些绢、那些宣纸,是骗不了人的。”

父亲自顾自地给自己斟上茶,悠悠地说道:“国宝当年从北平南下之时,其中有两箱明朝万历年间的苏州绢和蜀山宣,我也学着党国的权贵们‘借阅’了一些,足够临摹我们需要的画作。如此一来,只要吾儿的画技不出意外,就算他是火眼金睛,也难觅真假玄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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