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吧无错小说 > 我是夏始之 > 九


元旦前一天,台北故宫博物院布展完毕。临近傍晚时分,父亲带我进了博物院,偕同蒋院长一起视察预展。此刻,博物院只剩下工作人员。我们进入父亲揭裱作品的丹青厅时,我看到陈秉国正站在一只方凳上,对着仇英的《仕女图》凝神拍照。我当时心头一紧:莫非是他看出我植入密码的端倪了?

直到工作人员跟父亲打招呼的时候,陈秉国这才急匆匆跳下方凳,头也不回地出了丹青厅另一头。蒋院长一行人,一边观看揭裱过的宋明古画,一边不住嘴地盛赞父亲和我,让我一时间如坐针毡。此刻,我想我脸上的神情肯定极不自然。待走到仇英的《仕女图》前,大概是父亲觉得仕女图挂的不够正,便上前轻轻拽了一下画幅的左侧。突然,哗啦一声,《仕女图》从墙上掉下来。工作人们赶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捧起画幅,才发现是天杆上的绳带断了。

父亲检查绳带断裂处,说道:“糟糕,这批颜色和材质的绳带都在我家里,这可如何是好?”

蒋院长说:“还得劳烦恺之兄动手修复,明天是展览的正日子,让安保人员带上画作,送到恺之兄府上吧。”

父亲摆手道:“小事一桩,今天安保人员都要值夜班,干脆派两名工作人员随我回家,十分钟便可更换绳带。”

民国六十二年元旦,台北故宫博物院扩建新馆落成,大批从未在台湾岛面世的珍品展出,整座台北市几乎万人空巷,人们全都涌进博物院,等待进院的队伍排出足有两公里。

在丹青厅里,博物院为父亲和我举办了一个小小的表彰仪式。蒋院长亲自致贺词,并邀请我父亲上台讲话。父亲在大庭广众面前,举止更为优雅得体,他略微谦让几句,便径直走向有麦克风的发言台。父亲刚刚说完开场白,突然间,人群中涌起一阵小小的骚动,陈秉国举着一沓杂志大小的照片,快步走上主席台。他径直走向发言台后面的专家席和蒋院长,并且将手中的照片一一分发给众人。

趁着众人低头看照片时,陈秉国强行夺走主持人手中的麦克风,说道:“诸位!今天我要当着博物院领导和专家的面,剥掉一个盗窃国家文物的大盗的画皮。”

闻听此言,我的大脑当场一片空白,紧握的手心里全是湿津津的冷汗,在我空白的意识里只有一个声音:完了!

因为不敢看父亲的脸,我只能紧盯着陈秉国。我的生命,怎么会与这个畜生交织在一起?恍惚间,我听到陈秉国说:“诸位也许没有想到,今天这座丹青厅里的宋明画作,全部都是赝品,而制作这些赝品的人,就是眼前这位受人尊重的台北故宫博物院副院长张恺之先生。”

陈秉国话音刚落,一阵阵喧嚣声便在丹青厅弥漫开来。

果然不出所料,我一时的童心居然铸下大错,让父亲栽了跟头……

突然,我听到父亲的声音传来:“年轻人说话要谨慎,免得自己给自己难堪。”

陈秉国冷笑着,说道:“诸位领导和专家手里有三张照片,编号一是博物院摄影师拍摄的《仕女图》的局部,这是《仕女图》送达张恺之家之前拍摄的,其中包括这枚绘画作者的‘十州仙史’破边印。编号二是张恺之先生为赝品治的‘十州仙史’印,不得不佩服张先生的治印水平,简直是毫厘不差。第三张照片是赝品上的‘十州仙史’印,也是被我做过手脚的印,右上角破边的尖角,被我改成钝角。”

陈秉国边说便走到《仕女图》前面:“现在就请诸位移步,过来看看这幅带有‘十州仙史’钝角印章的赝品。”

众人纷纷起身,走近仇英的《仕女图》。一旁的沈碧涵拿着六七只放大镜,为专家一一递上。此刻,整座丹青厅哗然,唯一立在原地没有行动的,就是台下的我和台上的父亲。我忍不住看了父亲一眼,他站在台上,就像是沙漠里的一棵干枯的胡杨,所以见过它的人,只须一眼便知道它最终的命运。三年半,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的操劳,使得父亲已经两鬓斑白。遥望着父亲的白发,我禁不住鼻子发酸,泪水止不住滚落下来。父亲的脸色一如往常一样平静,只是不知道,这样的平静还能保持多久……

突然,围在《仕女图》前的人们发出一阵轻微的喧嚣,紧接着,听到一位专家说道:“没错呀,这幅《仕女图》上的‘十州仙史’印的破边是尖角,跟摄影师拍摄的印章局部照片完全一致。”

围观者们旋即发出一阵嘘声。

陈秉国急吼吼地嚷道:“不可能,印章是我亲自操刀改的。”

陈秉国从沈碧涵手里拿过最后一只放大镜,扒拉开他身前的人,对着仇英的《仕女图》仔仔细细地观察,看着看着,便有一颗汗珠滚过他的脸颊。他直起身来,扔掉手里的放大镜,对着周边的人狂喊道:“绝无可能,绝无可能!我查阅资料了,这批揭裱的画作,全都是张恺之的岳父捐献给故宫博物院的,他这是处心积虑想把这批东西拿回去。”

其中一位专家举着编号二的照片,问陈秉国:“你又是从何处得到这枚印章的呢?”

陈秉国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张……副院长中风晕倒那回,安保人员发现地上有几枚印章,顺手带回一枚让我看,正是《仕女图》里的‘十州仙史’印,我便将破边的尖角改成钝角,并交给安保人员放回张副院长的工作室。”

蒋院长鄙夷地看了一眼陈秉国,说道:“早有风闻,你为另攀高枝抛弃幼清,看来此事不虚。关于你的升迁,张副院长两次拒绝签字,是基于的能力和人品,你便怀恨构陷,实在讨厌,从明日起,你不要再踏进博物院半步。”

蒋院长说罢,转身对着父亲说道:“恺之兄,你能否解释一下那枚‘十州仙史’印?”

父亲依旧平静,他朗声说道:“在座的仁兄,大概都有恺之的拙作,诸位不妨回去仔细观察一下恺之的治印,我所治之印的左下直角处,都有一条头发丝粗细的阴刻,占印边的三分之一长度,我称其为个人作品植入之密码。这枚‘十州仙史’此刻就在我家中的工作室里,一会儿便可派人去取。小女幼清自幼便有临摹天赋,但是,其不幸患上抑郁症,与其母当年所得病症一致。为了缓解爱女病情,我便让女儿与我一同临摹这些名家的传世大作,以……”

父亲的声音戛然而止,一头栽倒在地上。

我想惊呼,可是声音发不出来,只看见父亲的一条腿不停地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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