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吧无错小说 > 我是夏始之 > 八


我从来不知道父亲几时入睡,也不知道他几时起床。每天早晨,我下楼之后,餐桌上都会摆放着煎蛋、面包和牛奶。今天下得楼来,看到餐桌上没有早餐,我心顿生诧异。我推开工作室的门,还是没看见父亲的身影。我急忙再打开工作室的内门,发现父亲卧倒在保险柜前面,保险柜柜门开着,几枚印章散落在地上。我一时间惊慌失措,跪在地上推搡着父亲,他却没有丝毫反应,唯有嘴角流出一绺浑浊的口水。我急忙奔出内室,到门口呼叫安保人员。

父亲在台大医院的抢救室醒过来,看见我和林阿姨,眼角竟有些湿润。小格把我和林阿姨叫出来,说父亲身体暂无大碍,是疲劳过度所致,但是已经显现中风前兆。小格还叮嘱说:“日后,伯父的身边恐怕离不开人了,昏迷这样的状况还可能随时发生,万一贻误抢救时间,后果不堪设想。”

林阿姨看了我一眼,一副嗫嚅的样子,最后对我说:“幼清要辛苦了,以后睡觉也要警醒一些,如果觉得辛苦,就告诉阿姨,阿姨替你照应些时日。”

父亲在台大医院治疗休息了十天,便急匆匆出院了,因为还有两幅画作在等待临摹揭裱。回家的当天夜里,父亲又进了工作室,开始收拾保险柜里的印章。此时,我才发现,此前被刻好的印章已经被打磨平,又变回了章料,只剩下《仕女图》和《花卉册》的用章。奇怪的是,一枚仇英的“十州仙史”方印不见踪影,任我和父亲找遍内室的犄角旮旯。父亲有些沮丧,鱼尾纹密布的眼角散射出疲惫之态,让我也心有戚戚。我劝慰父亲先行休息,等明天再找。

半夜里,我似乎听见楼下有响动,急忙下得楼来查看,发现父亲正在内室捉刀治印。

我问父亲,是不是在治“十州仙史”印?

父亲没有抬头,他吹去印章上的石粉,升腾起的石粉沫糊住他的花镜,这才摘下眼镜擦拭。

我嗔怪父亲不该继续劳心劳力,让他赶紧去休息。

父亲说:“为父天赋不如你,治一枚印,报废率极高,所以得抓紧时间。”

我不再听父亲解释,抢过他手中的刻刀和章料,硬生生将他送回卧室睡觉。

翌日,待我下楼时,第一眼便看见餐桌上的早餐,心中踏实许多。吃罢早餐,我走进工作室的时候,看到父亲拿着放大镜正在看一枚印章。我很是吃惊,问道:“一大早,您就把‘十州仙史’印刻完了?”

父亲放下放大镜,对着我摇摇头,答非所问道:“昨天,榆木柜子下面,你找了吗?”

我说:“找了,柜子下面什么都没有。”

父亲说:“我也在柜子下面找了两遍,可奇怪的是,今天早晨我再寻的时候,发现这么印章就在柜子下面。”

我说:“兴许是昨天晚上光线不好,找到就好,找东西有时候就这样。”

父亲摇摇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事有凑巧,临摹最后一幅仇英的《仕女图》时,画面左下角有一位仕女的丫鬟,丫鬟裙摆下面露出一只红色鞋子,红色鞋子既非朱砂红,也不是胭脂红,而是暗红,而调暗红色的花青恰巧用完了。我正踌躇,突然想起父亲“应该在自己的作品里植入密码”之说,我顿时起了童心,便用石青调朱砂,点上一粒暗红色。暗红色鞋子仅有米粒大小,外人绝无可能分辨出究竟是花青暗红,还是石青暗红。我想,这大概就是属于我植入作品的密码。父亲的作品是印章,他的密码肯定在印章里,又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接下来,我和父亲继续开足马力工作,终于在元旦前夕顺利完工。八名安保人员带着最后一副赝品《花卉册》离开后,父亲立在门口,望着远去的车辆,神情一如往常般的平静。父亲关上房门,示意我一起进工作室,随后将工作室的房门也关上。

父亲转过身来,说道:“今天晚上,咱们先搞一个真迹展,以告慰你外祖父和母亲的亡灵。”

我们用了一个钟头的时间,将保险柜里的古画真迹取出来,将其一一悬挂在内室的四面墙上,顿觉蓬荜生辉。望着三年半以来揭裱的三十三幅传世大作,我的心里没有丝毫偷窃的不安,相反竟是满满的陶醉和自豪。

父亲于宣德炉中燃起一支闻香,嘴中念念有词:“尊敬的岳父大人并吾妻子绢,民国25年,岳父以子绢之名向国立北平故宫博物院捐献的五十七件宋明古画,三十二年以来,国宝不曾毁于外敌,亦未毁于内战,辗转万里,幸存台岛。然国运不昌,奸佞弄权,不仅秽乱朝纲,连博物院都未能幸免。当初,岳父大人所捐传世佳作,已有二十四件或借或窃,不知所踪。今日,小婿恺之与外孙幼清合力,将剩余三十三件国宝取回,将另图栖身之地,以告慰岳父大人与吾妻之亡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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