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泛海

深夜，寂静。

小屋中，元曜和伽罗一个睡在床榻上，一个睡在地板上，都睡得深沉。

四天没吃东西，只喝清水，吃竹叶，元曜饥肠辘辘，梦里都是自己被饿死了的悲催惨状。

元曜被吓醒了。

一想到自己的遭遇，小书生就泪流不止，他翻身想继续睡，可是腹中饥饿，挠心挠肺，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元曜坐起身来，披衣下床，想借着月光去水边走一走，捡一些竹叶充饥。

地板上，伽罗睡得正香。

一看到伽罗，元曜的心中就来气。这无意中一瞥，元曜被一道微弱的光芒吸引，他不由得低下头，循着光芒望去。

那光芒环绕在睡熟的伽罗的头顶，像一个圆环，又似一个盘子，十分微弱。

元曜心中好奇，便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蹲下身，仔细观察。

这是什么光芒？好奇怪呀。

元曜在心中道。

元曜伸出手，去摸那光芒。

谁知，这一触碰之下，元曜跌进了一片耀眼的光芒之中。

耀眼的光芒刺得元曜睁不开眼。

过了一会儿，等元曜的眼睛能够视物时，他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周围是一片苍茫无垠的大海，无边无际，看不到尽头。

元曜站在一艘破旧不堪的木筏上。

这木筏十分狭小，最多只能容纳四个人。

木筏破败，没有船舱，只用一些破布和茅草搭了一个遮阳的陋棚。因为没有船桨，更没有风帆，木筏就无法操纵，只能随波逐流，在茫茫大海上飘着。

元曜环顾四周，看见了三个面黄肌瘦，蓬头垢面的人。

一对衣衫褴褛的青年男女，还有一个腿上有伤的和尚。

他们正陷入了一场对峙中。

和尚十分虚弱，他的右腿受了重伤，用破布包扎着，血迹斑斑。

青年男女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目光冷漠，满脸绝望。他俩站在一起，居高临下地望着受伤的和尚。女子的手上，还拿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看长相，这三人都是异国人。

元曜仔细一看，青年男子不就是伽罗吗？！那这拿匕首的女子恐怕就是摩耶了。

木筏上的三人仿佛看不见元曜，也不理会他，他们继续自己的争执。

他们说了一些话，不是中土语言，元曜听不懂。

看样子，摩耶想要杀死受伤的和尚，而和尚并不想死，苦苦哀求。

伽罗劝了摩耶几句，似乎并不赞同杀死和尚，但是他也没有极力阻止这件事情。

不顾和尚的苦苦哀求，摩耶手起刀落，杀死了他。

鲜血喷溅了摩耶整张脸，让她面目狰狞，形如鬼魅。

摩耶手起刀落，割下了和尚的一块肉，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吃完之后，她又割下了一块血淋淋的肉，递给伽罗。

和尚死不瞑目，死状凄惨。

伽罗犹豫了一下，因为太过饥饿，还是接过了人肉，放入了嘴中。

元曜惊呆了。

因为心中惊骇，元曜不由得晃了一个神。

等他再度回过神时，他还是站在破旧的木筏上。

只是好像时间改变了，场景也变换了，虽然四周仍旧是无边无际的茫茫大海，但是木筏更加破败了，而和尚也只剩了一副骷髅骨架。

伽罗和摩耶依偎在一起，坐在木筏上，他俩还是面黄肌瘦，两眼无神。

木筏上，除了和尚的骨架，还有少量细小的鱼骨。和尚的钵盂，还有木瓢里，有少量的雨水。

看来，伽罗和摩耶靠着吃人，和抓几条小鱼，喝天上的雨水，撑过了一些时日。大鱼他们肯定不敢抓，因为一来没有钓具，抓不到。二来，这破旧的木筏承受不了压力，碰撞力会让木筏破损下沉。而抓大鱼，难免会有碰撞。

元曜的心中百味陈杂。

他明白，这是伽罗的记忆，他闯入了伽罗的记忆里。

乘船来中土时，不知道什么缘故，也许是遇到了海难，商船沉没了。伽罗、摩耶和一个和尚侥幸存活，三人一起待在一个木筏上。没有食物，没有淡水，木筏在海中漂浮，没有方向，没有希望。为了生存，伽罗和摩耶杀死了和尚，吃掉了他。

元曜还想知道后来怎么样了，伽罗和摩耶最后得救了吗？可是，场景却再也没有变化了。

“摩耶，你怎么了？大晚上的，你不睡觉，坐在这儿干什么？”

耳边传来了伽罗的声音。

元曜的意识离开了漂浮的木筏，回到了小屋。

一切都是刚才的样子，还是晚上，还是小屋，伽罗睡在地上，他坐在伽罗面前。

元曜回过神来，看着眼前健康强壮，睡眼惺忪的伽罗，他忍不住问道：“海难之后，你们飘荡了多久？最后得救了吗？摩耶去哪儿了？”

伽罗睁大了眼睛，他失神了一会儿，才道：“摩耶，你不就是在这儿吗？！什么海难，什么获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元曜道：“你们杀死了一个和尚，吃掉了他，才活了下来。”

伽罗笑道：“摩耶，你是不是做噩梦了？这没头没脑的事情，从何说起呀？”

想起了伽罗把所有人都当作摩耶的诡异行径，以及这座囚笼一样的小屋，和仿若大海一样的池塘，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在了元曜的脑海里。

元曜惊恐地道：“伽罗，你是不是为了活下去，把摩耶也杀死，并吃掉了？！因为接受不了这件事，你就有些精神不正常，把所有人都当摩耶？”

伽罗的笑容一瞬间僵住了。

这可怕的话一说出口，元曜就对伽罗无比恐惧，他吓得倏然起身，飞奔出屋。

伽罗回过神来，急忙去追元曜。

“摩耶，你胡说什么呀！你是做了什么噩梦了？还是上次溺水，伤损了脑子，所以变得疯魔了？！”

元曜飞奔而出，伽罗在后面追。

元曜害怕伽罗，只想远离他，于是不管不顾，就往水池里跑。

池水很深，一瞬间漫过元曜的头顶。

元曜挣扎了几下，就呛水下沉。

伽罗十分焦急，他担心摩耶的安危，急忙跳入水中，去救元曜。

一番折腾之下，元曜也就老实了，他又躺回了小屋里。

跟刚来小屋的那天一样，伽罗又生了一炉炭火，烘烤两人的湿衣服。

元曜奄奄无力地躺着，肚子饥饿，内心绝望。

思考着这几天的遭遇，元曜内心烦闷，苦不堪言。他和伽罗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屏障，两人能够说话，但却没办法正常沟通。伽罗从不伤害他，对他温柔和善，并一再地救他，照顾他。不过，客观上，元曜却又受到了伤害，精神被反复折磨，肉体濒临饿死。

自从待在缥缈阁里，脚踏阴阳两界，元曜经历了很多怪事，但却从来没有遇见这么奇怪的。这次遭遇，让元曜重新在内心定义了“伤害”。以前，他认为伤害都是以暴力的面目出现的，殴打对方，责骂对方，给对方的身体和精神造成损害。可是，现在他明白了，伤害不一定伴随着暴力。伽罗不打他，不骂他，还十分关心他，几次拯救他，却给他造成了精神和肉体的极度折磨和巨大伤害。他觉得自己的精神快要崩溃了，肉体也快要饿死了。

白姬，小生快要撑不下去了，你怎么还不来救小生？

因为太过虚弱而迷糊睡去的瞬间，元曜在心中绝望地呼喊。

可惜，白姬仍旧没有出现。

第二天，元曜醒过来后，就看见伽罗一脸关切地守候在自己床榻前。

元曜吓得闭上了眼睛。

伽罗关心元曜的身体，关切地让他起床吃饭。

元曜只好睁开眼睛，他瞥了一眼木案上热气腾腾的美味佳肴。饥饿难忍时，元曜数次奔去吃饭，妄图果腹，却无法吃饱。

屡次失望过后，元曜的内心已经波澜不惊，哪怕再饥肠辘辘，那些虚假的美食也无法再打动他，勾起他的食欲。

元曜敷衍伽罗，说自己不饿，让他先去吃，自己想睡一会儿。

伽罗同意了，他给元曜盖好被子，就自己去吃饭了。

元曜就这么躺着，在内心估算，再不吃饭，自己还能撑几天。

可能，今天都撑不过去吧？

元曜流泪。

中午时分，伽罗在地上午睡，元曜挣扎着起床，去外面捡竹叶果腹。

今天风大，吹来了不少竹叶。

元曜跪坐在水边，一边捡竹叶吃，一边心中悲伤。

望着平静无波的水面，元曜想起了掉进水中的馒头和转经轮。

唉！馒头浸泡在水底，估计已经化成渣了，但是转经轮肯定还在。现在，元曜记得六字真言咒，如果能拿到转经轮，说不定就能制服伽罗，破除幻境，离开这个鬼地方，活下去了。

元曜一边咽下竹叶，一边喃喃自语。

“如果能找回转经轮就好了……”

突然，水面破开，一只白色龙爪露了出来。

小小的龙爪上，正抓着转经轮。

“轩之在找这个吗？给你。”

一条手臂粗细的小白龙从水中冒了出来，笑眯眯地道。

元曜一看，顿时万分惊喜，几乎落泪。

“白姬，你终于来了！”

小白龙落地，化作了一身胡服，风度翩翩的龙公子。

白姬打量了元曜几眼，惊讶道：“轩之怎么清瘦了这么多？”

元曜答道：“饿的。”

白姬道：“我不是给了你一包馒头吗？十个馒头，够吃三五天了。”

元曜道：“馒头弄丢了。小生一口都没吃上。白姬，你再晚几天来，小生就没命了。”

白姬笑道：“倒也不至于，武夫人撑了一个月。地上竹叶多，轩之饿不死。”

元曜愁道：“即使饿不死，人也会发疯。白姬，小生从没遇见过这么离奇的事情，和这么离奇的人。一切都让人迷惑不解，毫无头绪。”

白姬道：“其实，这件事情并不复杂，很简单的。”

元曜好奇地道：“白姬，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白姬没有回答元曜，而是问道：“轩之，伽罗在哪里？”

元曜指了指小屋，道：“他在里面午睡。”

白姬拿着转经轮，走向小屋。

“走吧。轩之，咱们去把伽罗唤醒吧。”

“好。”

元曜站起身，跟上了白姬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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