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章）
黄英走后，梁凤嫣随即敛去怒意，换上和蔼的笑容，转头轻声吩咐下属道:“这里没你们的事了，先下去吧。”
剩余的士兵们不敢多嘴，领命退了下去。
她的突然出现让杨芸感到意外，以至于人走茶凉后，仍坐在长椅上迟迟回不过神来。
梁凤嫣关上门，点了盏香薰油灯摆在桌上，窗外的冷风呼啸而过，她心思一转，快步走去将纱窗掩地严严实实，一回眸，便瞧见杨芸眉眼含笑地睨着她。
“笑什么？”梁凤嫣被她打趣的眼神看得不自然，微红着脸，靠着她的肩膀坐下。
杨芸本以为她这趟去了重庆，参与战事后能有所长进，没想到一个简单的美人计便可将她倒戈过来，要是让梁烨知道，怕是会气个半死。
“笑你身为敌党，竟然黑白不分，意气用事。”她轻佻惯了，顺势懒懒地躺在梁凤嫣的大腿上，看似说教的词，从她嘴里讲出来却多了几分暧昧的意味。
“祸从口出，我相信你比我更清楚。”梁凤嫣左眼跳了下，被她这番话吓得心惊，赶忙捂住她的口，低头抵着她的鼻尖，压低嗓音道:“明天我会派人来帮你收拾东西，搬进梁家的其他宅邸。”
杨芸闻言嘴角情难自禁地上扬，朝她挑了挑眉，学着她，细细声地明知故问道:“你把我留在你身边，难道不怕我对你下手么？”
“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什么人，我只知道我需要你，我必须保住你。”梁凤嫣捉紧她的手，秀眉蹙成一团，神情严肃地回答她的问题。
门和窗严丝合缝地闭着，吊炉里的木炭燃着点点火星，杨芸攥着身下的毛绒毯，望着她纯净赤诚的眼睛，鼻尖一酸，眼眶不自觉地泛红。
她赶忙起身背过她，抬手用袖子抹去眼角的泪珠，心脏控制不住地扑通跳着:“饿不饿？我去叫人送些糕点来。”
话音刚落，梁凤嫣还未来得及反应，杨芸已推开门出了去，留她一个人在房里满腹疑惑。
闻攸妍与柳煜峰的喜事将近，明氏的事业又更上了一层楼，可谓双喜临门，明家的亲戚纷纷参与进来，花了大手笔来筹备这桩婚事，因为冬雪而静寂的上海再度热闹了起来。
“闻姑娘，有你的信。”
寝室的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闻霖霖闻声看去，立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心翼翼地从闻攸妍手里拿走酒瓶，捡起一旁的棉被轻轻盖在她的身上，见她睡得沉了，这才放下心来出门去。
“这里没你的事了。”闻霖霖接过信，从兜里掏了点散钱将她打发下去，确定四下无人，方将信封拆开，逐字逐句地读完，疲惫的面容上渐渐多了几分笑意。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为了筹办婚礼，明家上上下下顶着灰蒙蒙的日光，各司其职，忙的不可开交。
八点的钟声准时敲响，柳煜峰带着一众迎亲车队抵达明宅，捧着一束玫瑰，如沐春风地等待新娘下来。不过四五分钟，大门被佣人拉开，新娘娇羞地低着头，蒙着纯白的面纱走到他的跟前。
柳煜峰牵起她的手，绅士地吻了吻她的无名指，将她揽进自己的臂膀里，贴在她的耳畔柔声道:“上次的求婚戒指你不满意，我这次专门让大师为我们定做了一款独一无二的，你一定会喜欢。”
声震如雷的爆竹声慢慢消散，迎亲的车队浩浩荡荡地驶远。
结婚的前一晚，闻攸妍缠着闻霖霖讨了不少酒喝，喝醉后她做了一个梦，梦见明非墨真如闻霖霖所言，不顾一切地回来救她出去。
“小墨……”闻攸妍微皱着眉头，揪着衣袖，身子蜷缩成一小团。
温暖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渡上了一层柔和美好的金光。明非墨如视珍宝地将她抱在怀里，突然感觉到胸口的布料被她的眼泪浸湿，低头看见她满脸的泪痕，顿时心里一阵翻涌。
梁凤嫣坐在车里等得眼皮打架，好在有杨芸看着，见她们过来，连忙摇醒她，下车去主动帮忙拉开后座的车门。
“谢谢。”明非墨朝她笑了笑，一只手护着闻攸妍的额头，另一手紧紧环扣住她的腰，俯身进去。
轿车安静地行驶过密门外的林荫小路，那日是闻攸妍从这里把她救出去，而今天由她把闻攸妍从地狱中带出来。
“别走……”闻攸妍冷得不住地打颤，手上却不忘死死攥住她的衣角，喃喃梦呓道。
明非墨低垂着眼帘，伸出手去，指腹轻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珠，旋即怜惜地握住她的手，好声哄道:“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太阳落山，橘红的晚霞侵占了整片天空，教堂里的喧闹落幕，寒冷的雪夜此刻寂静得骇人。
闻攸妍缓缓撑开眼皮，陌生的环境令她以为仍身处梦境。
杨芸端着汤药跨过门槛，望见她睁着半眼，礼貌性地问道:“醒了？”
“我怎么会在这里？”宿醉后脑袋昏昏沉沉的，太阳穴一阵酸痛，全身又软绵使不上力，闻攸妍只得扶着墙，勉强地坐起身来。
“你先把这碗解酒茶喝了，我再告诉你。”杨芸和她是第一次见面，并不熟稔，于是坐下后便直接切入话题。
闻言，闻攸妍对着她将信将疑地打量了半晌，方才端起茶碗仰头一饮而尽。
“你可以讲了。”面对陌生人，闻攸妍如同一只刺猬，本能地竖起全身的尖刺，警惕地防备着她。
杨芸感受到她莫名的敌意，不禁有些好笑，念及她是明非墨的爱人，倒也不与她继续兜圈子了，老实说道:“是你妹妹写信给明非墨让她这么做的。现在这个时间，她应该已经和柳煜峰完婚了吧。”
她的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打下来，闻攸妍两耳嗡嗡作响，眼泪抑制不住地夺眶而出，疯了般掀开被褥，赤脚跳下床，朝门外奔去。
她摁下门把，一抬头，正好对上了明非墨复杂的眼神。
两个人相对而立，谁也没有开口，闻攸妍的表情倏地冷了下去。
“主人公来了，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杨芸嗅到危险的气息，识趣地打着马虎眼撤了出去。
闻攸妍狠厉地瞪着她的眼睛，不容置喙道:“我要回去。”
“所有事都已成定局，你何必呢？”这么多年来，明非墨第一次忤逆她的话，仗着身形的优势，挡在门口绝不让她踏出一步。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闻攸妍越想越焦急，心急如焚地抓住她的手腕，几近崩溃地泣声质问她。
“你知不知道她是我最宝贵的妹妹，她是我在人世间唯一的亲人！我做这么多事，受这么多苦，都是为了闻家，为了霖霖，你现在却要让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去送死？”
面对她歇斯底里地哭诉，明非墨只是一言不发地垂着头，任由她发泄。
她越是沉默，闻攸妍越是感到气愤，她不愿再跟她在这儿打太极，摆出以往明非墨最忌惮的架子，面无表情地冷声道:“让开。”
明非墨早已从往事中走了出来，对她这套威胁并不受用，当做耳旁风一听就过。
闻攸妍见她神色淡然，依旧一副犟脾气的样，极怒之下扬手向她的脸颊扇去。明非墨咬紧牙关，眼神坚韧凌厉地看着她，毫无还手的意思。
指尖划过空中带起些许疾风，最终手掌在离她几厘米的地方停住，昔日的回忆涌上脑海，尽管闻攸妍很小心地克制住心底深处的那份情，仍然无法做出伤害明非墨的事来。
无法光复闻家的压力、利用欺骗明非墨的愧疚、闻霖霖以身顶罪的担忧，所有情绪化作一座座大山沉重地压在她单薄的身上。
闻攸妍难以承受地跪倒在地上，仰头望着明非墨，眼里写满了乞求与期望:“我到底该怎么做…你告诉我到底该怎么做……”
明非墨从未见过她如此无助狼狈的情景，呼吸一窒，平静的心再次被她牵引，跟着抽痛。
“我已经拜托CoCo派人去打听霖霖的事了。”她蹲下身，认真地盯着她迷茫的眼睛，表面故作沉稳地给予她安全感，继而柔声安抚她的情绪。“既然是她的决定，我相信她有接受后果的勇气。”
闻攸妍被她的一番话打动，兀自缄默了许久，适才短暂地放下心结，由着明非墨扶着，回到屋内休息。
“很晚了，我去厨房端点饭菜来，你用过后就休息吧。”明非墨帮她点好灯，习惯性地关心道。
微弱的灯光照在她半边脸庞上，明非墨近来消瘦了许多，褪去了女孩的稚气，多了几分成年人的沧桑。闻攸妍忍不住看湿了眼，滚了滚艰涩的喉咙。
“对不起。”
这句话她欠了她好久好久，终于有勇气当面讲出来。
明非墨面容有片刻的动容，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今天过后，我们彼此便无拖无欠，这一声，我受不起。”她扬起唇角，朝她浅浅地一笑，话语里再无半分眷念。“闻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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