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章）
明非墨的指腹紧紧攥住信纸，眉间愈聚愈拢，好似小山包般蹙在一起。
已是深夜，她将信置在一边，长舒了口气，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纱窗，由着大雪随冷风吹进来，落在她的身上，很快便堆积成一层银色的披肩。
一张红色的喜帖犹如不速之客，起起伏伏地飞入房内。明非墨弯腰拾起，瞧见上面赫然印着“闻攸妍、柳煜峰”等几个大字，不觉抿紧了冻紫的嘴唇。
雪夜漫长，冬雪过后迎来了短暂的回温。
明非墨被噩梦缠身，折磨了一整晚，昏昏沉沉间听见耳畔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梁凤嫣刚从将军府办完事回来，进门瞥见她满头的冷汗，打了盆热水来敷在她额上，待她神情放松后，方才过去将帘子拉开，好让阳光照射进来，除除屋内的湿气。
“梁小姐你来了，试试我的手艺，新鲜出炉的小笼包。”唐惠忙完上来正好撞到她，拖住她的手笑着招呼她先坐下，掀开竹篮的盖子，端了一碗汤汁丰满的肉包摆出来。
“谢谢唐姨。”梁凤嫣小时候没少去明家蹭唐惠做的菜，她这么说了，自然也不客气，立马笑眯眯地捡了一个吃。
她咬了口，烫得直呼热气，汁水不小心滴在桌面的信封上。
“怎么这儿有封信？”梁凤嫣赶忙扯了张纸擦去上面的油渍，擦到一半倏地想起明非墨在外已经“假死”了，一时感到有些疑惑。
“昨晚我走时不知道是谁放在门口的，只写了小姐的名字，其他的信息一点都没留。”唐惠一五一十地回答她道。
梁凤嫣闻言眼珠一转，回过头去看着她，出声将她支开:“这里有我就行了，唐姨你先出去做事吧。”
“好，那就麻烦梁小姐你了。”唐惠没有多想，跟她又叮嘱了几句，走时识规矩地把门带上。
待她走后，梁凤嫣速即拆开信封，褐色的信纸叠的方正，被大红的喜帖裹住，她看到那几排刺目的字眼，下意识地朝明非墨瞄了眼。半晌回过神来，脸色复杂地将帖子放到旁边，继续读信里的内容。
日上三竿，明非墨顶着白晃的阳光，挣扎了一番，缓缓睁开眼。
外面起风了，厚重的积雪压在枯枝上，随之颤动。她顺着树枝所指的方向抬头望去，朦胧的眼神渐渐清晰柔和了许多。
远处蔚蓝的空中挂着一只粉色的小鸟风筝，许是初学者，风筝飞得并不稳当，时常一高一低，看得人跟着捉急。
“在看什么？”梁凤嫣百般聊赖地玩着桌上的黑色钢笔，余光瞟见她正兀自出神，好奇地凑过去一同对着窗外张望。
她的声音将人从回忆中拉回现实，明非墨淡然地收回视线，侧过头对着她浅浅一笑:“天上的风筝，很像小妈她送我的那只。”
她的眼神平静，谈起闻攸妍时就像随意念起的一个老友，梁凤嫣仍放不下心，怕她再度落入情网，颇为激动地按住她的手背。
“你一口一个小妈，你可别忘了她是如何勾结外人害你的！”
她的情绪来得突然，显得有些反常。明非墨看了眼她身后被翻开的信纸，瞬间了然:“你看了那封信？”
“别傻了，就算你把她救出来她也不会重新爱上你的。而且柳煜峰今时不同往日，他现在背后有白云杉撑腰，我们惹不起。”
她的性子梁凤嫣摸得最清楚，软硬皆施，先将难听话挑明了摆在她面前，再解释其中深层的缘由，希望能让她知难而退。
经历了一晚的煎熬，明非墨此刻的心很乱。
她伸手轻轻扯住梁凤嫣的衣袖，她的眼里写满了迷茫和无措，似是询问又似喃喃自语道:“我真的不应该去吗？”
梁凤嫣对着她雾气氤氲的眼睛，其余刻薄的话哽在喉咙间。
“遵循你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她沉吟了许久，长叹了一口气，拉着明非墨的手，扬起一抹笑容。“无论你最后的决定怎样，我都会全力支持你的选择。”
“Coco。”明非墨眼神闪烁，朝她慢慢展开笑颜，感动之情溢于言表。
梁凤嫣回来这几日，一面忙着帮梁烨处理将军府的日常事务，一面还要顾着明非墨的病况和情绪，虽然明面上强撑着，但内心早已疲惫不已。
她将签署过的文件收进抽屉里，满脸倦容地躺倒在皮椅上闭目养神。昏黄的吊灯映照在她的身上，熙攘的车流声在耳边围绕。
天色渐暗，华灯初上，梁凤嫣倏地睁开双眼，太阳穴突突的，跳个不停。她扶着额头，坐回到桌前，指腹轻轻摩挲着手腕上的红珠链子。
这串珠子是临走前杨芸送予她的，意在平平安安，顺利归来。
回忆起在醉仙楼的点点滴滴，杨芸那娇俏妩媚的面容栩栩如生地浮现在眼前，想着，她不禁笑意盈盈地弯起了眉眼。
梁凤嫣从柜里取出备好的礼物，独自开车前往郊外的醉仙楼。行进森林，微弱的月光撒在石板小路上，今夜寂静得有些诡异。
醉仙楼外一片火光，成群的官兵将其层层围住，梁凤嫣见状心里隐隐不安，连忙停在路边，反手把车门锁上，一路小跑进去。
“杨芸，我再说最后一次，把郑汐琳交出来，否则可别怪我不客气！”
刚到卧房门外，她便听见一声铿锵有力的警告。梁凤嫣放缓了脚步，脑海里迅速闪过之前在这儿撞见郑汐琳的事。
“官爷，我也没让您客气。”杨芸噙着笑，面不改色地抬眸睨着他。
她软若无骨地倚在貂皮长椅上，启唇，皓齿轻轻咬住水烟，随后不紧不慢地吐出一口云雾，眯起眼睛朝他挑了挑右眉:“你搜的出来，那就尽管搜咯。”
站在人群中审问的是情报科处长黄英，他做人是出了名的自傲狂妄，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此刻竟被区区一个名妓公然挑衅，难免挂不住脸，登时怒不可遏。
“你真以为我不敢动手是吧？来人，给我砸！”
黄英取下腰间别着的手枪，扣下ban机向着天花板一枪令下，随行的官兵遵循命令，将屋内连同走廊的陈设一一砸毁。
醉仙楼先前本就因查办郑汐琳的事受到牵连，近几个月来生意不济，连回本都困难，黄英此举无疑是雪上加霜。
蔡青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古董收藏化为泡影，差点背过气去，一阵头晕目眩，直直地朝旁边的柱子倒去，幸得梁凤嫣及时上前将她扶住。
看见她，蔡青水仿佛找到了救星，赶忙挤出眼泪，泪眼婆娑地拖住她的手，刚想开口哭诉杨芸的事迹，却被梁凤嫣先一步制止了。
白云杉的秘书带着证物匆匆赶来，房内的气氛僵持不下，他轻蔑地瞥了梁凤嫣一眼，把画押好的黄纸递给黄英。
黄英展开草草浏览了一遍纸上的内容，勾起唇角，得意地笑了笑，心里有了底，说起话来也比方才硬气了许多:“这里是郑汐琳亲自按押指认的手印，还不速速将地下dang杨芸拿下！”
闻言，杨芸眸子沉了下去，捏着烟杆的手不动声色地攥紧。两排长枪训练有素地一齐指向她，烟灰抖落，杨芸低着头，心绪杂乱如麻，冷汗自额间渗出。
黄英并不着急，伫在原地，将她落魄的样子尽收眼底，以此来享受胜利者的喜悦。
乌鸦从屋檐飞过，夜黑的骇人，肃杀的氛围压得里面的人喘不过气。
“我看谁敢。”
靠近门边的人群中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黄英整个人呆滞了半秒，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去，正好对上梁凤嫣阴翳的眼神。
“黄处长，我想你大概是误会了。”她从容自若地走到众人眼前，垂眸与杨芸交换了一个眼色，走过去坐到软榻上，拉着她的手搭在自己肩上，旁若无人地接过烟筒。
梁凤嫣含住她方才咬过的地方，两种颜色截然不同的胭脂重叠在一起，黄英忍不住滚动了下喉咙，心脏随着她的动作颤了颤。
黄英临时调遣过来的人有一半隶属于梁烨，梁凤嫣现身，他们自然听从于她的话，将长枪撤下，静候在她两旁。
“杨芸是我的人，她是什么身份，我最清楚。”白云杉的官威再大，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厅长，梁凤嫣料准了单靠黄英一个人不敢擅自对她动手。
“梁小姐，这是白厅长吩咐我办的事，如今证据确凿，可不要为难属下。”局势再次倒戈，黄英被迫夹在白云杉和梁烨之间，无论做什么都落得个进退两难的境遇。
梁凤嫣一言不发地端过红木桌上的青瓷茶杯，掀开盖子浅抿了一口，徐徐抬起眼睑望着他，冷声反问:“黄处长言下之意是隐射我包庇叛党了？”
“不敢，不敢。”黄英双腿克制不住地发软，朝她微微弯下腰，赔笑道。
见他这副毕恭毕敬的样子，梁凤嫣也不便再当众刁难他，敛了锋芒，顺势给他一个台阶下:“杨芸是我安插在郑汐琳身边的卧底，现在事情败露，她自然是想将害她的人一并拖下水。”
“黄处长，你，听明白了吗？”她仔细观察着黄英的脸色，指节轻轻敲打着桌面，不容置喙地出言道。
“我明白了……走。”黄英咬着牙应了下来，攥紧了拳头，领着同行的人愤然离去。
他一想到白云杉施加给他的压力，以及梁凤嫣高高在上的神情，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出门前忍不住踹了脚旁侧的盆栽，无辜的花叶零碎地散落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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