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一审的时候，逄博取证非常充分，得到死者傅敛纬与方慎之的亲子鉴定书。还拿到方竖银行账号两年的流水记录，证明死者傅敛纬从未为亲生儿子支付过抚养费。逄博还通过线人，拿到傅敛纬私人电脑浏览记录。在浏览的时间点上，证明傅敛纬在初次接诊方竖期间，便从网络上看到了方竖被人捉奸后拍摄的视频。而后，傅敛纬以看到“网络视频”为由，拒绝婚姻拒绝孩子，存在故意玩弄方竖感情的嫌疑。但是这些间接证据，只能说明死者傅敛纬的道德问题，无法证明方竖是过失杀人。

死者傅敛纬的律师拿出的证据似乎更有力，对方在法庭上展示了事发前一天，方竖给傅敛纬发的短信，里面不乏威胁死者的信息，直指方竖故意杀人。

一时间，逄博陷入困境。他要研究案件，还要四处取证，最让他头疼的是照看方竖的儿子方慎之。这样的生活节奏，对于一个自由懒散惯了的中年男人来说，简直是一场灾难。

为了照顾方慎之，逄博请了一位保姆。他向方竖承诺，一定会帮她照顾儿子方慎之，只要她全力配合，争取以过失杀人定罪是有希望的。一时间，方竖百感交集，却一句话都讲不出来，只能怔怔地看着逄博流泪，十几年往事瞬间像蒙太奇一样划过脑海：篮球场上的激情热浪，租住房里的颠鸾倒凤，新房子里的浪漫温馨，缠绵床头的夜读《边城》……

逄博觉得方竖憔悴了许多，眼睛不再闪烁青春的晶莹，眼角已经隐隐显出鱼尾纹，且有下垂迹象。她希腊式的鼻梁不再像曾经那么笔直，曾经缝合过的伤疤因为没有脂粉遮掩，显得分外抢眼。眼前这个女人，曾是他的最爱，也曾带给他伤害。春花秋月般的美好，破碎如同在一夜之间，造化竟是如此弄人。若不是碍于在拘留所，逄博真的很想上去抱抱方竖，什么都无需说，只是一个久违的拥抱。

许可心打进来电话，逄博问她有没有好消息？

许可心说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

逄博让她不要卖关子，抓紧时间先说坏消息。

许可心说：“坏消息是涉事车辆行车记录仪上的视频审核意见出来了，跟交警队的鉴定意见一致，傅敛纬的确是被外力所致，失去身体重心，撞上行驶的车辆。好消息是我说服了司机，他答应在二审的时候出庭作证。”

逄博说：“司机出庭作证，难道会推翻行车记录仪的视频？”

许可心说：“司机会证明死者傅敛纬摔倒之前，正在用双手搓揉眼睛。”

逄博不解地问道：“用手搓揉眼睛，又能证明什么？”

许可心不无得意地笑了笑，说道：“一名优秀的律师，不能把自己的认知只停留在法律层面。人的前庭系统是来管理人体平衡的，如果视觉受阻，前庭的神经就无法有效地进行感觉统合，医学上称之为感统失调，感统失调之后就会导致人体失去重心，这个时候即便是刮来一阵风也可能把人吹得东倒西歪，这个道理就像人被蒙上双眼就走不出直线，是同一个道理。”

二审庭审当天，逄博安排保姆抱着方慎之候在法院门口，准备在庭审结束时，让方氏母子见上一面。二审庭审激辩非常激烈，公诉方仍然主张方竖故意杀人罪，受害者家属适时打出“严惩凶手”的标语，虽被法官斥令收回，但是整体气氛偏向于死者傅敛纬。

轮到逄博为被告辩护时，他请出最强有力的辩护证人——涉事司机，并按照许可心为其规划的辩护思路侃侃而谈。在他当众询问引导下，涉事车辆的司机如实讲道：“我看到这位女士（涉事车辆司机用手指着方竖）打了那位男士一巴掌，男士手中的香烟掉在地上，并用两只手揉搓双眼，应该是烟灰落进男士的眼睛。”

逄博突然大声叫停，他手指着方竖，问证人：“这个时候，被告的表情是什么样子？是生气，还是气愤？”

证人司机犹豫片刻，说道：“当时，这位女士正背对着我，我看不到她的神情，我想她应该是很愤怒，她接着用两手往前推了那位男士一把。”

逄博再次打断涉事司机的陈述，问道：“这位女士是沿着公路方向推的那位男士，还是对着公路横向推人的？”

涉事司机说：“因为他们俩个人是沿着马路牙子并排站着，所以，这位女士是沿着公路方向推的那位男士。”

逄博接着司机证人的话，说道：“谢谢证人！人体的平衡杆取决于大脑中的前庭系统，前庭系统的正常工作依靠视觉，人在蒙上双眼的时候会把直线走成弧线，这在医学上称之为前庭系统感统失调。死者傅敛纬当时因为烟灰眯眼，处于感统失调状态，加上用两只手揉搓眼睛，又失去了双臂对身体的物理平衡支撑，所以，被告这一推，死者可以倒向任何一个方向。但是，现场唯一的目击证人证明，被告是顺着公路的方向，往前推搡死者的，这足以说明被告的主观上不存在任何伤害死者的动机。”

二审判决结果出来了，方竖最终被认定是过失致人死亡罪，但是主观上存在侵害死者的意图，最终被法院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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