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灰色，白天是灰白色，夜晚是灰黑色，我想我剩下的日子不多了。

离婚手续已经办完了，是协议离婚。除了笔记本电脑和几本破书之外，我没拿家里任何东西，因为我很快就用不着任何东西了。办理离婚手续那天，老婆签字的时候有些犹豫，她说她不想离婚，她只是想回娘家住一段时间。我说还是离了吧，你心气儿那么高，你的生活里面不应该有个窝囊废在眼前晃来晃去的。老婆说，你不是窝囊废，你还是挺爷们的。因为在她家里，除了他爸爸偶尔训斥一下他的猪头弟弟，没人敢对他大声说话。老婆给我摘掉了“窝囊废”的帽子，还封了个“爷们”，那天我哭了。我们俩都落泪了，但最终还是签字了，是我坚持的。因为，我应该在她感觉我最“爷们”的时候离去，不仅背影潇洒，还会让她内疚一辈子。

我在离家不远的地方租了一间房子，我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想法，也许是想离自己的儿子近一点，虽然他不亲近我。我也不经常去公司了，我们业务部可以不坐班，因为总有客户需要应酬。我的客户不需要维护，等他们觉得我不够意思的时候，我早就不干了。再说那些客户都是吴专一的，他把基础打得很好，足够我挥霍一阵子的。

如果没得这个破病，生活还是挺美好的。至少现在去了办公室，每个人都争着跟我打招呼。梁晓燕又回公司上班了，上周在公司里见过一次面，我们俩谁都不理谁。他妈的！她就不觉得对我理亏？

不知道是每天躺在家里睡觉的原因，还是癌细胞扩散导致的，我觉得身体虚弱得很，坐在床上都觉得头晕眼花。真的不去医院了？吃点药是不是会扛得时间长一点呢？我承认，我开始流连这个世界了，因为，它并非一无是处。

我一进公司的门，前台小姚就迫不及待地跟我说，这一周有我四个订单，都发货了。我奖励给她一盒进口巧克力，是我刚刚在楼下超市买的。我不在办公室的时候，就把我的座机电话转接给小姚，免得客户的订单被其他人撬走。我在座位上还没坐稳屁股，吴专一就系着裤裆里的扣子走了过来，他看见我之后便径直奔我走了过来，面色凝重地对我说，“这几天你得过来坐班。”我说我要约客户吃饭，没有时间来公司。他似乎有些不耐烦地说，你吃个屁饭，整天在家睡大觉，还以为我不知道。我说我的业务已经连续两个月第一了，不坐班是正常的。吴专一说，你是业务部的副主管，你得替我来撑几天，我病了，明天就要住院。

吴专一已经住院两周了，我也坚持坐班两周了。我每天都要在那些订单、发货单之类的破单子上签字，无聊透了。以前看着赵世双笔走龙蛇，坐在这里签字的时候，心里羡慕极了，曾经一度幻想着自己也能坐上这个位置。如今，我虽然坐在这里了，签上字了，心里却烦的要命。好在明天就是元旦了。年终奖金昨天就发放了，加上这个月的薪水和提成，我的账户上一下多了11万。去海南度假的机票，我前天就订好了，是元月2号的，1号的机票没了。我今天之所以还来公司，是为了递交我的辞职报告，算是为我这辈子的工作画一个句号。

熬到快下班的时候，我敲开了总经理的办公室。总经理问我业务部最近有什么动向，还问我有没有人抱怨奖金的分配方案，我没有回答他的提问，我说我是来辞职的。总经理吃了一惊，他问我，“你知道吗，你今年的年终奖金比吴专一还要高？”我说，做卧底的费用肯定要比做业务的高，他们出卖的是体力，我出卖的人格。说完，我便把辞职报告拍在了总理经的桌子上。我快走到门口的时候，总经理还不死心，他让我再考虑考虑。我往外一边走，一边吟诵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大爷一去不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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