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不知道走了多少天，嘉央走到一处断崖，他望着黝黑的山谷，看到的仍旧是灰暗之色。突然，一阵熟悉的嘶鸣声从头顶传来，嘉央缓缓地抬起头，眼睛里居然有了一丝颜色，他望见了一群金黄色身影纵跃而来。他看到了鲁茸达瓦，也看到了王后，突然，嘉央的脑海里闪过一丝清明：央金在哪里？阿笑呢，阿笑在哪里？

这丝清明还没有在脑海里消失，嘉央便看见了怀里抱着阿笑的央金，正站在不远处一棵冷杉树下，冲着他招手微笑。

早起的太阳照到澜沧江上，也驱散了笼罩在卡瓦格博的云雾。神山被耀眼的阳光镶嵌上一层金色，天地、山川、森林、万物，与之同辉同映。

嘉央辞去了护林员的工作，任凭上级部门万般挽留，他只是木讷地摇摇头。接下来，嘉央把家从山腰搬到山下，回到村子里居住。虽说回到了聚居区，嘉央却很少开口说话。央金不说话，嘉央也不说话，只有牙牙学语的阿笑发出这个家里唯一的声响。央金脸上的笑容依旧，嘉央鸡翅木般纹理的脸上却失去了笑容，变成了一块朽木。村子里的人开始议论嘉央，有人说嘉央娶了哑巴老婆，他也跟着变成了哑巴；有人说嘉央开罪了树神，才变得像冷杉树一样寡默；还有人说是央金害怕卡瓦格博的灰狼，嘉央才搬到山下住的；更有人猜测，嘉央是为了孩子学会说话，才搬回村子里的。总之，被议论的人，永远都不会听不到议论他的声音。嘉央不再上山了，甚至很少出门。时间久了，村子里的人便不再想探究嘉央，也不再想知道他们一家三口为什么要搬下山。

时光荏苒，卡瓦格博的杜鹃花开了五次，谢了五回。阿笑已经长成小姑娘，白皙到透明的小脸庞变成青稞麸皮一般的颜色，饱满的脸颊上镶上了两团小小的高原红，标签似的告诉世人，她是卡瓦格博的宠儿。

五岁的阿笑已经跟随爸爸妈妈转山了，以她小小的身躯，磕着长长的头，纤纤的手臂贴近厚厚的大地时，露出胳膊上杜鹃花状的疤痕。

阿笑依偎在妈妈怀里，用手语问妈妈：“魔伽吒不喜欢我吗？”

央金用手语告诉女儿：“魔伽吒喜欢你，所以在你的胳膊上留下一朵杜鹃花。”

阿笑又问道：“他们喜欢我，为什么不把我留在树上？”

央金抚摸着阿笑的头发，用手语比划道：“因为爸爸和妈妈更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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