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兄妹暂别，雪中背影
军区大院，暖气烧得很足，窗户玻璃上凝了一层薄薄的水汽，模糊了窗外灰蒙蒙的天。
程铮坐在床沿，背脊挺得像一杆标枪。
他那双在昆仑山上能稳稳端住莫辛纳甘步枪、在零下四十度风雪中拆解保养零件的手，此刻正笨拙地对付着妹妹程雨那一头细软的头发。
两条羊角辫，他鼓捣了半天，扎得歪歪扭扭，像两根蔫了的狗尾巴草。
程雨却不在意，只是乖巧地坐着，任由哥哥摆弄，小短腿在床沿一前一后悠着。
程铮从脖子上解下一根红绳，上面穿着那块从昆仑冰川里找到的、温润多彩的石头。他小心翼翼地把红绳套在妹妹的脖子上，石头垂下来，正好贴着她胸口的小棉袄。
“小雨，这是哥哥从很高很高的雪山上给你带回来的。以后哥哥不在，就让它陪着你。”
他的声音很低，也很柔，像是在努力把昆仑山上那股子刮骨的寒风，都挡在自己身后。
程雨的小手抓住了那块石头，石头凉凉的，但她抓得很紧。她仰起小脸，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程铮，小嘴微微瘪着。
她感觉到了。
虽然她说不出来，但那种离别的气息，已经像窗外的冷空气一样，悄悄钻进了屋里。
“哥哥……”她小声地喊，伸出另一只手，死死攥住了程铮军装的衣角，说什么也不松开。
门开了。
雷振山和段秀兰走了进来。
段秀兰的眼圈是红的，她一进来，就快步走到床边，蹲下身，张开双臂。
“小雨，来，到干妈这儿来。”
程雨却把头埋得更深，整个人都缩进了程铮的怀里，像一只受惊的小兽。
程铮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疼得他呼吸都有些不顺畅。
他轻轻拍了拍妹妹的后背，然后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将她紧抓着自己衣角的小手，一根一根地掰开。
他抱起妹妹，走向段秀兰。
“段阿姨。”程铮把妹妹交到她怀里，小雨立刻在他怀里挣扎起来，哭声撕心裂肺。
“哥哥！不要走！哥哥！我不要你走，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段秀兰紧紧抱着孩子，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往下淌。
程铮没有回头去看妹妹。
他猛地转身，面向雷振山。
“啪！”
一个标准到无可挑剔的军礼。
他什么也没说。
但雷振山看懂了。
那双在昆仑雪山上磨砺出的、冷得像冰刃一样的眼睛里，此刻只有两样东西。
是托付，是把比自己生命更重要的东西，交到另一个人手上的绝对信任。
我的命，是国家的。
我的妹妹，交给您了。
雷振山胸口剧烈起伏，他抬起手，重重地回了一个军礼。
“安心去吧。”这位戎马一生的将军，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串的沙哑，“家里，有我！我们会照顾好的。”
程铮放下手臂，再次转身，大步走向门口。
他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没有再听那撕心裂肺的哭喊。
大门缓缓的在他身后关上，也隔断了那让他心如刀绞的哭声。
吉普车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司机拉开车门，程铮弯腰坐了进去。
车子缓缓启动。
透过后视镜，他能看到小院二楼的窗户。段秀兰抱着小雨站在那里，小雨的小手正一下一下地拍打着玻璃，那张挂满泪痕的小脸，在水汽后面模糊成一团，嘶喊声隐隐约约，却也清晰无比。
程铮的身体僵硬如铁，握着背包带的手，指节因为用力，已经泛起骇人的青白色。帆布的包带，在他的巨力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怕。
怕自己一回头，就再也走不了了。
吉普车驶出军区大院，拐上通往火车站的大路。
“程铮同志，直接送您去站台？”警卫员小李从后视镜里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问。
“前面路口，停车。”程铮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这……离火车站还有两三里地呢……”
“停车吧！我走过去就好。”
吉普车在路口停稳。
程铮推开车门，拎起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跨了下去。
他没有回头，只是朝着火车站的方向，迈开步子。
就在他下车的那一刻，天空，飘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细碎的雪花，像盐粒一样，无声地落下，落在他的头发上，落在他的肩膀上，落在他那孤直得像一杆长枪的背影上。
警卫员小李坐在车里，看着那个在渐渐密集的风雪中独行的背影，越走越远。
那个背影，没有丝毫迟疑，没有半点留恋，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稳，仿佛脚下不是京城的柏油马路，而是昆仑山那亘古不化的冰川。
可小李却莫名觉得，那背影里，透着一股子能把人冻僵的孤独。
那不是一个少年人该有的背影。
那是一个把所有温情都亲手斩断，把所有软肋都深埋心底，只剩下钢铁般意志的战士，重新踏上征途的背影。
京城火车站。
人声鼎沸，蒸汽弥漫。
开往石门的绿皮火车发出沉闷的嘶吼，准备进站。
程铮挤在南来北往的人潮里，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和那股子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让周围的人下意识地给他让开一条路。
他找到自己的车厢，一个靠窗的硬座。
坐下后，他没有看窗外拥挤的站台，也没有理会车厢里的嘈杂。
他只是把手伸进口袋，指尖触碰到了一枚冰凉、坚硬的金属。
那枚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狼头徽章。
徽章的边缘，粗糙，锋利，像是用凶器的刃口，硬生生划出来的。
陆军指挥学院，特战实验班。
“呜——”
汽笛长鸣，车轮与铁轨开始剧烈摩擦。
火车缓缓启动，载着他，驶向一个全新的，也注定更加危险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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