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新政交锋
清川县委会议室里烟雾弥漫,长条的会议桌上首坐着县委书记龙千里,会议桌两侧坐着县委常委,两侧靠墙的长条马椅上坐着各公社的书记、财政局长、县农工部部长、农业局长、水利局长。龙千里主持召开的清川县县委扩大会议正在这里进行。龙千里传达了省委书记谭力来清川调研时的指示精神,要求清川不要老躺在国家粮库里打转转、等靠要,要彻底根除得过且过的懒汉思想,要向土地要粮、向勤快要粮,要调动农民耕种土地的积极性和农民当家作主的自主性,切实解决好农民和土地的关系问题。龙千里传达完省委书记的指示后,会议室里陷入沉默,咳嗽声和私语声代替了一时的会场尴尬。
分管农业的副书记康怀礼这时摁下烟头,干咳了两声说:“省委谭书记来到县委了解情况时我是在场的,谭书记对我们清川十多年来吃粮靠返销、生活靠救济、生产靠贷款感触很深,我本人也亲身经历了这八九年清川的实际情况,有三分之二多的农村家庭几乎过着缺油少盐的生活,有的家庭有了上顿没下顿,有的家庭全家盖一床被子,有的家庭姑娘大人上街时换着穿一条像样的裤子。我这八九年每年到省上要回销粮五六千万斤,七四年大旱,颗粒无收,为了多要粮我差点给省农委的领导跪下,那年要得最多,七千八百万斤。每年向省上要救济款二三百万元,我们这哪是抓革命、促生产?简直就是等着要命啊!”
县革委会副主任夏明远喷出一口烟雾说:“老康啊,说话可要谨慎呀,我们这可是常委扩大会议,参会的人多,人人都有一本账,啥揭不开锅、有上顿没下顿,啥一家人盖一床被子、俩人穿一条裤子,啥等着要命?传出去多难听,你这分明是给社会主义抹黑嘛。我们县是穷,但这不是本质嘛,我们的本质是形势大好,不是小好,而是越来越好。我们县不是全地区活学活用的先进县吗?吊川公社燕儿湾生产队不是全省大干快上、活学活用的先进典型吗?凤城公社孙李大队不是全省战天斗地、学大寨修水平梯田的先进典型吗?”
县委二把手这么一说,康怀礼哼了一声,没有了言语,龙千里食指敲了敲桌子:“怎么个形势一片大好?怎么就抹黑了?实事求是说话就抹黑了?动不动就上纲上线,农业生产就上去了?整天念报纸、喊口号,老百姓就吃饱穿暖了?年年吃回销粮、要救济款、饿肚子就不抹黑了?”
龙千里扫了一下会场,提高了声嗓说:“你们哪个有能耐整天组织人空喊口号能让社员群众吃饱穿暖啊?如果说越穷、越吃不饱、穿不暖是社会主义本质的话,那我们还坐在这里干啥?谁有本事凭空喊口号能让全县四十二万人吃饱肚子?!”
龙千里环顾了一下会场接着说:“不能再这样搞下去了嘛,要让老百姓先吃饱肚子嘛,共产党打江山坐天下,首先要解决的是人民当家作主、解决群众穿衣吃饭、手里有钱花的事嘛。老让群众饿肚子,空喊着抓革命、促生产,这不是我们的目的。”
龙千里看了看全场,开会的公社书记主任局长们都低着头,这些人有身披黑呢制服的、有穿蓝色干部服的、有穿黄军衣的、有披黄军大衣的、有戴蓝帽和绿军帽的、有戴棉帽的、有双手抄在袖筒低头抽闷烟的,也有低声议论的。
龙千里提高声嗓说:“我看要在调整土地与农民的关系问题上想办法,解决生产关系的问题,这件事不马上解决,就解决不了四十多万人的吃饭问题,也解决不了从上到下等靠要的思想认识问题,也就解决不了基层农村懒涣散的问题。我看,首先要在生产队搞责任制,把地划分到组、到户,搞责任制承包,实行定地、定劳、定产,超产奖励的办法。今年入春就搞试点,秋后看收成,明年全面推开。”
会议室“嗡”的一声一下子议论开了。
夏明远马上接上话说:“龙书记,恐怕不敢这样搞,这跟过去的‘三自一包’‘四大自由’没有啥区别,这干部群众接受不了,这把清川置于何地?多少年来,干部群众奋斗的先进、典型不是一风吹了,搞单干吗?”
许多人在下面议论附和。枣滩公社书记魏智发提高嗓门说:“划组分户,搞责任制,这不是搞单干吗?搞了几十年社会主义,从互助组到初级社,再到高级社,从高级社变成人民公社化,搞了几十年了,咋能一句话说分开单干就单干呢?这不是辛苦几十年,转脸变成解放前吗?这让人接受不了,社队干部更接受不了。”
县革委会副主任郭祥玉插话建议:“龙书记,你看是不是这事往后推一推,可以再等等、再看看,让别的地方先干,我们之后效法。”
县革委会副主任邱明泉这时插话:“我看龙书记说的调整生产关系的问题是个好办法,可以先搞个试点,看情况结果如何,群众反应怎么样,再看收成结果,先解决老百姓的吃饭问题是大事。应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毛主席也是这么说的。”
坐在左侧马椅上的县委农工部部长宋广义插话说:“我支持试一试的办法,啥事情得看实践,只有通过实践才能得出结果的好坏。”
农业局长邓九成插话说:“还是等政策吧,等上面的政策,我们先不要出头搞,枪打出头鸟,缩头的椽子耐孽啊。”
龙千里看了看会场上热议的场面,又敲了几下桌子说:“我看这件事既不能等,也不能看,一等二看,就逛过两季,老百姓又得饿肚子一年。下来要马上搞试点,哪个公社愿意带头先搞呀?”
会场里安静下来,一阵静默,龙千里又问了一句:“有没有?没人带头我可点名了?”
这时,城关公社书记赵满仓站起身说:“先在城关搞,我们愿意搞试点,只是不知道在全公社全面搞,还是只在个别大队搞试点?只搞分组还是直接分到户?”
龙千里鼓励说:“这个你可以召集各大队干部开会,征求意见,把县委的精神传达到,全公社全面搞更好,看群众有没有这个愿望和积极性。”
龙千里又回过头问在座的其他公社书记:“还有没有其他公社愿意搞试点的?没有我点名,下一个试点公社枣滩公社,智发不是想不通接受不了吗?先在你们公社搞试点,看社员群众能不能接受。”
魏智发站起身说:“这社队干部肯定有抵触情绪,不过先得开会动员做做工作。”
龙千里强调说:“我要求你只做不说,先把地划下去,看群众愿不愿意干、欢迎不欢迎、接受不接受。下一步主要看群众愿不愿意投工投劳、精耕细作,把心思全用在种地上。”
魏智发坐下说:“知道了。”
龙千里换了思路说:“一个农业大县,十多年来靠吃国家回销粮、靠救济过日子,老百姓家家穷得叮当响,把贫穷当光荣、当资本,社员群众天天饿肚子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山区的社员一天工值才几分儿钱,川区的一个工值一毛几分钱,一年分红几十块钱十几块钱,这让老百姓一年咋生活?布票棉票发下去,没钱扯布买棉花,群众只有以旧补旧,把布票棉票倒的卖了作生活补贴,老百姓等不起了。我们为的啥?为的是少搞运动抓生产,把经济建设搞上去。我看下来划分责任制城关的试点由康书记抓,农工部宋部长蹲点联系抓落实;枣滩的试点由郭主任抓,农业局邓局长蹲点联系抓落实,按定地、定劳、定产,超产奖励,土地所有权归生产队集体的办法,给群众交代清楚,夏粮过后,就让群众自己按划分的土地耕种。其他公社回去后,有搞责任制划分的也可以自行先搞,春耕过后,第一要务要抓好农业生产,抢修灌溉设施,争取夏粮丰收。”
龙千里讲完没人再插话,开会的这些头头们,已经感到了龙千里推行责任制的决心和意志,而且要赶在七九年的春耕之前,把试点工作推开。散会后,公社书记们议论着离开会议室。
散会后,农工部长宋广义来到康怀礼办公室,宋广义跟康怀礼一样,也是个老农业,中等个头,常年戴着个蓝帽子,只有到了夏天才脱去帽子,露出稀疏的头发,谢了顶的头皮锃亮锃亮。宋广义来到康怀礼办公室征询似地 问:“康书记,让我到城关公社去蹲点,你是抓试点的,到底咋搞,你说咋干,我跑腿抓落实就是。”
康怀礼厚诚的脸上露着喜色,倒了一杯水,坐在木制老沙发上喝了两口说:“你等会儿,一阵赵满仓就到了。”
宋广义问:“赵满仓说要来?”
康怀礼说:“没说,我想他会来。”
结果粗声粗气的赵满仓撩开门帘就问上了:“康书记,我们啥时开始……咦,宋部长先到了?看来你比我还积极。”
宋广义说:“刚说的哩,你就到了。”
赵满仓自己找了个杯子涮了一下倒上水,喝了两口说:“我是来请示康书记,啥时搞,怎么个搞法。”
康怀礼笑了一下说:“看来你比龙书记还性子急。当然这事迟疑不得,说说你的想法。”
赵满仓说:“我想先开个三级干部会,把县委的精神传达一下,然后让各生产队摸家底,把山地和川水地摸清楚,划等分级,均衡划分,这样分组定责任、定产量才能顺利些。”
康怀礼点头说:“可以,不过不搞大张旗鼓、不搞形式,龙书记交代过,只做不说,实实在在做事。你想在几个大队先搞?”
康怀礼指了一下椅子让赵满仓坐下,赵满仓坐下说:“我想分两批搞,第一批先把北片的四个大队搞完,用上一到两个月时间,第二批把南片三个大队搞完,用一个月时间,赶夏收肯定提前完成,到秋播,责任田就可以按组各自耕种了。”
康怀礼盯住赵满仓惊问:“你说啥?责任田?”
赵满仓说:“啊,咋啦?在土地上搞责任制,可不就是责任田吗?”
康怀礼说:“一字之差,差之千里。责任制是划组,责任田是到户。不过,我想,你可以找两个小队把地直接划到户里,要偷着搞,主要是比较一下,看划到组里的积极性高、收成好,还是划到户里的积极性高、收成好。”
宋广义这时悄声说:“康书记给你开后门了。开后门是不敢乱说的。”
赵满仓使了个鬼脸说:“我知道,康书记偏心,给我开小灶,让我再开一份试验田。这个我保证,是我个人的主意,康书记啥也没说。”
三个人悄声笑了起来。康怀礼有点欣然地悄声说:“龙书记铁了心要搞责任制,他跟我讨论过多次,要摘掉吃回销粮的帽子,要让全县人尽快吃饱肚子,这是块他的心病,他有胆识,敢干。这次省委谭书记来清川调研,龙书记就给谭书记谈了他的想法,得到了谭书记的肯定。我有种预感,我的这顶要粮书记的帽子今后恐怕不用戴了。你们知道清川最多时吃了多少万斤回销粮吗?七四年,七千八百万斤,公开说的五千多万斤,哪个县愿意戴吃回销的大帽子?”
宋广义说:“这确实,康书记跑省上要粮全地区出了名。”
康怀礼说:“全省都出名了。不要能行不,我是搞农业的,到夏粮秋粮过后,接冬春上的茬口上就得跑省里要,几十万人就等那几千万斤回销粮糊口哩。”
康怀礼转脸对赵满仓说:“下午,下午就通知大队小队干部开会,落实责任制划分的事,我和宋部长来参加。不过,要偷偷地搞,不宣传,不公开。”
赵满仓答应着和宋广义一起出了办公室。
在郭祥玉的办公室里,魏智发也在和邓九成谈论着划分责任制的事。郭祥玉仰靠在老式沙发上,嘴里喷着烟,看着魏智发和邓九成俩人议论着。
魏智发说:“这咋说分就分了呢,这符合政策要求吗?符合形势需要吗?搞了几十年社会主义,还不知道走资派在哪里,就在我们身边!才来不到三个月,没弄清清川的政治形势,就来个分田划组的责任制,这也太不考虑全县干部群众的政治觉悟和思想感情了。”
郭祥玉止住魏智发的话说:“你小声点,这样的话今后可不能再乱说了。龙书记刚来,他想的跟其他人想的完全是两码事,他想的是全县人的吃饭问题,什么走资派就在我们身边?现在形势不一样了,你们这些人想的是紧跟形势,形势虽不能当饭吃,可形势能让人饿着肚子保命,保住政治生命;吃饭与形势相背,能使绝大多数人吃饱饭,但光考虑吃饭,反会断送了前程。”
农业局长邓九成说:“可龙书记也太性急了,毕竟刚来,对清川的情况还没有全面了解掌握,就急着推行啥责任制。这上面要是知道了,违背了形势和政策,不是把清川拉下了水么?”
郭祥玉撇了一眼邓九程:“你连这都没看出来?龙书记是想另辟蹊径,走一条完全不同的路,干成了全县人沾光为他喝彩,他自己成了开创型的县委书记,受到上级的刮目相看与赞赏。”
魏智发激动地说:“那也不能把全县的耕地作为他异想天开的试验田,把干部群众当作他捞取资本的垫脚石。”
邓九成说:“我在会上提出我们清川可以看、可以等,龙书记不听,说啥等一年群众又得饿一年肚子。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还差等一两年?”
魏智发说:“好像邱主任和康书记都很支持,夏主任话虽冲,但没表态,倒是对康书记说的那些穷困现状不太感冒,有看法。”
郭祥玉坐起身,掐掉烟头,瞟了一眼两人,在下级面前他不好剖析说明夏明远和邱明泉的真实想法。但他知道,夏明远作为县革委会的第一副主任,一时还没醒过神来,没吃透龙千里砂锅里到底熬的什么药,也没有真正吃透目前形势的慢慢转变。省委书记谭力来清川调查研究,到底给龙千里说了啥,吃了啥定心丸,谁也不知道,也许只有康怀礼知道。但从龙千里下决心推行责任制的试点来看,龙千里的想法与决心,肯定得到了省委书记的支持与认可。这样一来,一旦龙千里推行的试点成功,明年在全县推开,夏明远醒过神来后,他会马上迎头赶上并身体力行,全力支持龙千里工作的。夏明远是清川的二把手,县委副书记,龙千里的前途如若光明,二把手怎能不借着光明上位、反而使自己偏向暗淡呢?郭祥玉清楚,夏明远是属于善于捕捉政治风向而又不招人显眼的那种稳健中带阴柔的角色。
至于邱明泉那就更容易看清了,邱明泉是清川解放时从山西上来的解放干部,土改时又是积极分子,把地主老财们的土地没收归到初级社后,为了冲先进,把几块地的粮食堆到一块地里,混上了土改积极分子,当上了社长,后又从高级社社长,区委书记、公社书记、计委主任,再到后来搞“三结合”时当上革委会副主任分管工交财贸,一直在工交口和财贸口打拼,将近十年的经营,工交财贸已成了他的一亩三分地,一切紧缺物资都必须经他的点头,才能到各公司的门市部去买到,小到一斤茶叶、一条好烟,大到一只手表、一辆自行车、一台缝纫机,包括过年时的一斤便宜鸡蛋、一副猪下水、一只猪头。邱明泉手中的批条与定量发放的票证不一样,条子管的是紧缺商品,输送的是人情,连接的是关系。票证是生活用品供应必给的,管的是限量,体现的是政策。但有熟人到邱明泉那儿去要个批条,邱明泉绝不会让来人空手回去,包括不认识的县城居民和农村来的庄里人,硬着头皮找到他,给儿子订婚要个手表自行车缝纫机啥的,给不了三大件,但一件儿总会给来人写个条子的,不让来人白跑。农村人娶个媳妇不容易,没有一件娘家人要的东西,岂不是把人家的媳妇黄了?这在县委大院的人私下最清楚。邱明泉在清川累积了人脉,积聚了人气,织出了一张无形的关系网,同时也赢得了全县人的赞誉和不错的口碑。
郭祥玉明白,邱明泉赞同龙千里推行的责任制是出于他自身对任何一把手的认同,自郭祥玉进入县革委会以来,他就从来没听到过邱明泉对历任县委书记有过不同意见,都是温水煮青蛙式地同意,不温不火,让别人看不出刻意的迎合或着意的奉承。
至于康怀礼,表面上看是个实干家,一直分管农业,对这些年来的形势运动一概都是敷衍,明眼人一看就明白,他像个农民,脚穿解放鞋,头戴大草帽,绾着一双裤脚,一年四季地跑农村、跑社队、跑田间地头。夏季去估产、督促做水平梯田、跑省上去要回销粮,鉴于康怀礼像“滚刀肉”一样死缠烂打在农业上,又能为全县要来那么多的回销粮,此后再无人叫他。但郭祥玉总觉得康怀礼的憨厚与死缠农业是装出来的,是给人的障眼法,是为了躲避更多的麻烦。在清川,麻烦最少的就算是康怀礼了,其他哪个当权派没挨过无数次责罚,可康怀礼却很少被触及到灵魂深处。郭祥玉觉得,康怀礼这个人不简单,能次次像打擦边球一样,不被推来挡去,很少挨抽,就能轻松过关,这本身就很不一般。
郭祥玉从深思中回过神来,看到邓九成和魏智发还在议论着,他咳嗽了一下,俩人转过脸,郭祥玉问:“龙书记让搞的责任制试点,你们枣滩公社准备怎么搞?龙书记让我牵头,邓局长蹲点联系抓落实,你们俩心里有数没有?”
魏智发说:“郭主任,你说咋搞就咋搞,我们听你的。”
邓九成附和说:“对,我们听你的,郭主任。”
郭祥玉说:“我在常委会上说了不同意见,智发抵触情绪那么大,龙书记把试点又放在枣滩,又让我牵头,这是有所指的。不放开搞,我们就落个贯彻落实县委的措施不力,成了故意抵触的反面典型;放开搞,我们对上面的形势、政策精神、意图还吃不准、摸不透,这是个揣在怀里的刺猬,抱不紧,丢不开。反正,你们下去先宣传动员,看社员群众的积极性如何,有积极性的队先试一两个生产队,试点嘛,又不是在全公社推开,试点后的效果才能在秋收后看到。你们回去吧,我有空会到枣滩去的。”
魏智发和邓九成离开了。
郭祥玉离开办公室,敲开了隔壁夏明远的房间,夏明远正坐在办公桌后看着报纸,看到郭祥玉进来,放下手中的报纸,把桌上的大前门烟往前推了一下,示意郭祥玉抽烟。
郭祥玉坐在老式沙发上,从口袋里掏出兰州烟点着,夏明远坐在办公桌前未动,他心里知道,郭祥玉是来探他的口风的,在县革委会这班人中,郭祥玉是最年轻的,但也是最能揣摩人的,大事小事,什么人说个什么话,都要从他那筛子似的心思里过一遍,筛出个粗细真伪来。
郭祥玉吐口烟说:“夏主任,你对当前的形势咋看?对龙书记推行的生产责任制你觉得能推开吗?上面知道了会是啥反应?”
夏明远沉思了一会说:“这个似乎龙书记比我们想得更清楚、更透彻吧?”
郭祥玉说:“你对康书记说的那些话似乎有不同的看法。”
夏明远止住说:“那倒没有,我是以为康书记把清川的形势说得严重了些,后来一想,龙书记和康书记想的只是清川人的吃饭和农业生产,这个就跟我个人想的全县的形势有些岔道,但也不能说他们想的不对,毕竟现实摆在眼前。清川不够吃不够穿十多年了,出外讨饭被收容回来的一波又一波,新来的县委书记首先抓群众的吃饭问题,这个没错。只不过推行生产责任制,这个让人一时转不过弯来,想不透,上面会同意这样搞吗?会不会犯方向性错误和原则性错误?让人看不准,摸不透。”
郭祥玉说:“龙书记看起来已认准了要走这条道,他似乎得到了省委谭书记的某种暗示或支持。”
夏明远“哦”了一声:“你怎么知道的?”
郭祥玉说:“我是揣测和分析,要不龙书记咋就那么坚决果断?”
夏明远瞟了一眼郭祥玉,难怪县委大院私下里送郭祥玉一个与年龄极不相称的雅号:“老揣!”连省委书记都揣测上了。郭祥玉感觉到夏明远瞟他一眼的那种轻蔑与看不起,他一时有点不自在,嘴角上翘了一下,露出一丝不好意思。
夏明远对郭祥玉还是了解一些的,郭祥玉原是东寨公社上河大队的一名回乡青年,六九年回乡后,一直参加大队和公社搞的各类批判会,办专栏,写批判稿,当上了大队的民兵营长,后又成了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的积极分子,被提拔成大队书记,七一年招收工农兵大学生,郭祥玉成了清川县第一批被推荐保送出去的工农兵学员。大学毕业后,郭祥玉分派到清川县的郭上公社工作,一年后被提拔为公社革委会副主任,后又提拔为主任,搞老中青“三结合”班子的时候,被结合进县革委会,当上了革委会副主任,是县革委会里当时最年轻的副主任。虽说现在三十三四岁,但一脸的老成相,言行和思想与年龄绝对的不相称。
郭祥玉试探性地问夏明远:“夏主任,龙书记下决心要搞的农村责任制你觉得社队干部和群众能支持吗?”
夏明远反问:“你觉得呢?”
郭祥玉矜持了一下,说:“我年轻,没经验,这不才来您这儿请教嘛。”
夏明远轻蔑地笑了一下:“你是来试探堂口的呀,这就是一种精明和经验。不过,我告诉你,你就把龙书记这次搞的责任制当一次大干快上的形势运动吧,既然是一次形势运动,哪一次运动群众不热情支持参与?何况这是一次让全县群众吃饱肚子的运动,恐怕还是一次自上而下的变革,成功率极高,失败率和风险也很大。”
郭祥玉瞪大眼睛看着夏明远,内心十分震撼地点着头:“我明白了,谢谢你,夏主任,你给我指明了方向。”
郭祥玉很谦恭地退出了夏明远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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