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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机巧心思


李百福从龙千里家出来,来到巷口,看到儿子遂顺在对面铺子廊檐下面蹲着,走过去叫上遂顺往上关街走。

遂顺没好气地问:“你咋这么长时间,看个人要这么时间长吗?”

李百福说:“几年没见了,哪里有一见面说两句话,东西放下就走的?”

遂顺再没说啥,跟在他大后面只管往前走。俩人来到一个小药铺前,李百福抬头看了看上面的招牌,牌子上醒目地写着:任先生中药铺。

李百福先进去,遂顺蔫不邋遢地跟在后面,药铺右侧长条凳上坐着一男一女的两个中年人,面前老式长桌的左侧坐着个六十多岁的长者,老中医正在给那长者号脉。老中医的身后是立着的中药药柜,柜子的顶上堆着一包包的中药包,上面分别写着生地熟地黄芪当归甘草半夏之类的标记。老中医看上去七十多岁,鹤发童颜,手捻着下巴下稠密的银须,看到李百福进来,点了点头,偏头用下巴示意了一下,让李百福坐在长条凳上。

老中医给前面三人诊脉取完药打发走之后,问李百福:“给你看?”

李百福让遂顺上前坐下说:“给儿子看。”

老中医问:“娃咋了?”

李百福说:“结婚六七年了没个娃娃。我打听了,说县上有个老中医任先生看得真格好,请你给娃娃好好看一下,看是啥病。”

老中医“哦”了一声,问:“媳妇子咋没来?”

李百福说:“两个都到西安检查了,说是后人的病,媳妇子好的哩。”

老中医又“哦”了一声,捻着长长的银须开始给遂顺号脉,左右脉号完,老中医凝神看了看遂顺的脸色,又瞅了瞅李百福说:“你暂且到外面等一下。”

李百福望了望老中医,又瞅了一眼遂顺,不知究竟地走出铺子,蹲在外面的台阶上。

老中医这时又号着脉问遂顺:“你跟你媳妇行房事的时候时间长吗?”

遂顺虽然这几年看过一些医书,了解一些男女那方面的事,但对老中医这样直白的问话,脸面和心里不免有些尴尬。遂顺显着矜持说:“时间不是太长,就是总觉得不那么……达不到那种程度就结束了。”

老中医又问:“你感觉有力吗?”

遂顺摇摇头,老中医站起身说:“你跟我到里面來。”

遂顺跟老中医来到了药柜后面,老中医说:“脱下裤子我看。”

遂顺没想到老中医会来这么一下,他矜持着,老中医又说:“脱下我看,我看你下身有没有毛病。”

遂顺缓慢地解开裤子,褪到膝盖处。老中医弯下腰左右看了半天说:“你用手往上拦一下。”

遂顺顺从地用手把那东西往上拦了一下,老中医仔细看了看,又让遂顺用力咳嗽了两声说:“好了,穿上裤子出来。”

老中医前面出来,遂顺系好裤子跟了出来,坐在椅子上。老中医坐下瞅着遂顺深思了半天说:“你的一个睾丸大一个睾丸太小,如果不是天生,就是后天受过啥伤。你生下来一直就是一个睾丸大一个睾丸小,还是半路上受过啥伤?”

遂顺矜持了半天,把小时候爬树摔下来跌了下身的事说了一遍。

老中医问:“大人知道吗?”

遂顺说他从来没给大人提起过这事。老中医点了点头,又问:“你发现一个睾丸大一个睾丸小了吗?”

遂顺说:“小时候没在意,大了看了别人的才知道一个很小,也不圆实。大夫,这有影响吗?”

老中医说:“你才瓜着哩,生精造气的东西,咋能没影响!你的一个睾丸小,且干瘪,影响生精功能,致使你阳气虚弱,气血不畅,精气神不足。你进来我一看,面容虚脱,眼睛寡淡无光泽,就觉得你阳衰肾虚。胡子一坨一瘩,不齐整,说话底气不力,声音弱短不雄阔,这都是阳气虚弱的症结。”

遂顺问:“能治好吗?”

老中医看了一下外面说:“叫你大进来。”

遂顺转身叫他大进来,老中医边开方子边对李百福说:“娃娃气血短且虚弱,阳气不足,下身有典缺,受过伤,这病得慢慢治,急不过去,要好好调理。自己也要调理好情绪,别老想这事,精神放畅快,多参加劳动,这对生精补气都有好处。回去以后,多吃生精壮阳补肾提气的食物,鸡蛋、韭菜、葱、豆类、肉食多吃一些,营养要赶上,配合我开的方子,一起吃,最好是托人从陇北买根驴鞭滋补一下,那里有偷着卖这东西的。”

李百福嗯嗯地应承着,脑子却一片茫然。

老中医又说:“你们在乡里,来趟城里不容易,我给你开上九付中药,姜和枣儿在火上烧焦作引子,喝完了再来看。这半年减少房事,最好两三个月一次,提高怀孕的机会和质量。”

李百福点头应承,老中医开好药方,起身拿起桌上的戥子,转身拉开药柜的药屉,开始抓药。九付药取好,开始包扎,老中医边包扎边对李百福说:“娃娃小,不知道,刚跘过跤抓紧治是能治好的。”

李百福一头雾水地看着遂顺,问:“咋回事?”

遂顺站起身不情愿地说:“回去再给你说,在这搭问啥哩。”

药包好后,老中医把九付中药扎成两份,放在李百福面前,开始坐下来噼里啪啦拨着算盘子,一阵响声过后,老中医抬起头说:“一共二十八元八,一付三元二。”

李百福恍惚中摸着口袋,他浑身上下摸了一下,忽然明白似的从左上衣口袋掏出一沓十元的钱来,遂顺惊讶地看着他大和那一沓钱,嘴张了张,没敢问出话来。

李百福付了钱,拿上药,俩人出了药铺,径直往回走。

遂顺紧走两步问:“大,你这是往哪走?”

李百福说:“往屋里走往哪走?”

遂顺说:“这时候哪里有走屋里的车?”

李百福说:“走回去,赶黑就到屋里了。”

遂顺抱怨说:“三十几里路能走到屋里?我不走了,找个店住店。”

李百福没好气地说:“庄农人有啥走不到的?一年耕地从早走到晚还不是走过来了?你咋这么娇气?走!路上我还要问你话哩。再说,那老中医叫你经常劳动锻炼哩,走个路怕球个啥?”

遂顺拧不过他大,跟在他大后面出了县城,朝着回家的方向走。李百福把提着的两疙瘩中药装进小布袋里,把夹在胳肢窝里的报纸展开,从中拿过一块切成三角型的饼子,递给遂顺说:“吃,都过多半天了,还没见面食哩。”

然后重新包好放进了另一个布袋里。遂顺接过饼子咬了一口,嚼着纯白面的饼子,品尝着白面饼子诱人的口感和清香。

遂顺嚼着饼子问:“这饼子是你看的那个老联手给的?”

李百福说:“把你口袋里早上装的馍给我。”

遂顺莫名其妙地从馍口袋里掏出个包谷面气饦儿交给他大,李百福接过气饦儿咬着吃起来。

遂顺说:“大,你这是做啥哩,不是有白面饼子嘛,为啥留着不吃?”

李百福说:“你吃你的,我吃我的,少管事。”

遂顺生气地说:“你不吃,我也不吃了。”

李百福说:“你吃,先生说让你增加营养哩。”

遂顺说:“哼,一半次能把营养加上去?”

李百福不再言语,吃着玉米面气饦儿径直朝前走。他这么几十年在农业社爬山爬屲,修梯田耕种,身体板比遂顺瓷实,走起路来脚下生风,加之还要赶三十来里路程,步伐不由得加快,遂顺有些赶不上趟。

遂顺紧走几步,撵上说:“大,走这么快做啥?我还要问你事哩,你身上哪来那么多钱?”

李百福嘴里嚼着馍,含糊不清地说:“我要问你哩,你还问起我来了。你说,老中医说你下身受过伤,有典缺,到底咋回事?”

遂顺磨蹭着说:“是我小时候爬树的时候不小心摔下来,跌到树下的一堆基子活结上,把下身绊了,我一直没敢给你和我娘说过。”

李百福没好气地骂道:“你的x!你才实杆子的哩,儿子娃敢把那地方绊?绊了还不喘,老中医说,绊过了就想办法治还能治好,现在你弄下的这事情啥时候能给治好?耽搁了多少年?现在怕成了……”

李百福把“顽孽病”三个字没说出口。

遂顺蔫蔫地走着,不由得想起刚上中学的时候,跟着庄里学生,来到庄头上不远的土地庙。那些中学生在低矮熏黑的土地庙前后左右刷上了标语,喊着口号,手拿砖头瓦块,然后齐里咔嚓,一阵乱砸乱打。有两个人跳到泥台上去,将泥塑像掀翻跌在地上,拌成三截,然后一群人簇拥着乱踩乱踏,遂顺也凑热闹地加在一块猛踩猛踏那泥像,直到把泥像踩踏成了一堆土圪瘩,大伙儿尽兴了才扬长而去。

第二天晚上,遂顺做了个梦,梦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汉,拄着个拐棍,愁容满面地来到遂顺面前。老汉朝遂顺点了点头,蹲下身,摸着遂顺的头说“瓜娃娃,是非从来颠倒颠,一朝梦醒终须还。”说罢,笑着摸了一把遂顺的裤裆,走了。遂顺惊醒后原来是一场梦,惊得他半晚上再没睡着,虚汗淋淋。之后的不几天,遂顺就爬上吴三婆家门前的一棵槐树去摘槐花,不小心给摔了下来,不偏不倚正好把下身绊了。

渐渐长大后,小时候做的奇怪的梦、绊下身的阴影就像梦魇一般,种在了遂顺脑子,一直挥之不去。遂顺毕业回乡后时不时地想起这件事,睡梦中那老汉是不是土地爷?还有那老汉临走时摸了一把他的裤裆,过后几天他爬槐树时从树上摔了下来,正好绊了下身,痛得他哇哇地哭叫,生汗淋漓。遂顺此后再没敢跟上庄里的中学生去招惹是非了。小时候的那个梦时不时萦绕在遂顺脑海里,并且在他身上恶梦般应验,他每遇到不顺心的事就想起那个不祥的梦,吓得他从来没给任何人说过。

为了不使他大往这方面想,遂顺愣神地转移话题地问:“大,我问你的话你还没说哩。”

李百福说:“啥话?”

遂顺说:“你身上哪来那么多钱?”

李百福说:“老联手给的。”

遂顺问:“咋给了那么多钱?”

李百福说:“情意!哦,我还没数到底给了多少钱。”

李百福把布袋转给遂顺,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沓钱,站下来慢慢数起来,数完后,心里加上取药时花的二十八元八角,嘴里喃喃地说:“他咋给我这么多钱?”

遂顺问:“多少?”

李百福说:“一百五十元。”

遂顺说:“这么多?他是做啥的?”

李百福说:“书记,县委书记。”

遂顺惊了半截:“县委书记?那……那你咋认得的?”

李百福说:“七八年前的事,他是咱们那剪子湾五·七干校的当权派,后来当了干校的副校长,干校撤了就回去了,不知道啥时候当上了咱们县的县委书记。”

遂顺又问:“那你们俩咋成了联手?”

儿子刨根问底,反正走路上也再没其他话茬,李百福就把以前和龙千里经历的事情边走着说了一遍。

遂顺感慨地说:“那这人是个有良心的人,当了县委书记还能看得起你,还给你那么多钱和白面饼子,那钱恐怕要他两三个月的工资哩。”

李百福说:“他女人也是个好人,说这些年给根巧看病花了不少钱,农村人哪里有钱看病?硬是叫我拿上。还有他女儿,不但叫我把钱拿上,还说以后还要来家里看望我哩。”

遂顺感叹:“这家人咋这么有情意,你没白交这么个当大官的联手。”

李百福说:“嗯,那一百五十元要顶我们四五年的分红哩。”

俩人抓紧赶路,两个多钟头后,天已放黑,快到村口时李百福对遂顺说:“你绊跤的事不要给根巧说,就说老中医说阳弱肾虚,肾补好了才能怀上娃娃,记下了没?”

遂顺点头应承。

到了家里,遂顺娘和根巧赶紧收拾做饭,李百福让捞上些酸菜调了,烧些酸拌汤,把报纸包着的白面饼子从布袋里拿出来,把遂顺娘、根巧、小儿子小顺叫到上房屋里,展开报纸说:“你们三个一人一结儿,遂顺的在路上吃了,这是我那老联手让拿的,纯白面饼子。我们这些年除了过年都吃不上,你们尝看啥味道,香不,馋人不。”

遂顺娘问:“你咋不吃?”

李百福说:“我在联手屋里吃了,人家炒的鸡蛋、豆腐,香得很。”

遂顺盯了一眼他大,嘴角窝了窝,想说啥没说出来。小顺拿起饼子咬了一口,贪婪地嚼起来,根巧从厨房里端来了调好的酸菜放在桌上。李百福提起精神说:“根巧,你也吃,咋不吃呢?就是给你们拿来的。我给你们说,咱们离吃白面饼子的日子不远了,明年麦收后咱们就能放展吃饼子了。”

遂顺娘问:“那是为啥?”

李百福说:“今年夏收后,地要全划到户里,自己耕种,种啥由自己,除缴公粮留集体的,剩下全是自己的。不吃白面还等着饿肚子吃馓饭搅团?”

遂顺问:“这是你的县委书记联手说的?”

李百福说:“就是他说的。上次公社开会要搞划地的试点,又不让全面搞,还说了些这个那个的话,我不相信,我听说联手已当了清川的县委书记,专门到县城去问他。他让我放手搞,直接把地划到户里,作为他个人的试点。”

小顺嚼着饼子说:“就是嘛,还不改革,农村的出路在哪里?学校都恢复高考两年了,老师也开始抓教学了。”

根巧盯着小顺笑了笑说:“那你连赶好好念书,争取明年考个学校,咱们家就有大学生了。”

小顺看了一眼嫂子,笑着说:“嗯,我一定要考上大学。”

李百福让大家快吃,遂顺娘把饼子掰开,分了一半给李百福。李百福说:“你吃嘛,就给你们拿来的,掰啥哩。”

遂顺娘说:“大家吃了才算香,你们走了一天的路,连赶吃了早些缓下。”

一家人吃完饭,早早歇息。

遂顺走了一天路,洗了把脚,上炕躺进被窝。根巧也钻进被窝,问遂顺:“你看了没?”

遂顺问:“啥看了?”

根巧说:“病,病看了没?”

遂顺说:“看了。”

根巧问:“咋说了?”

遂顺不耐烦地说:“那老中医说阳虚肾衰,让好好调理,慢慢来,多吃生精的食物,少碰你,两三个月来一次。”

根巧瞪着眼气得捶了一下遂顺的肩头,蒙上被子,转身睡了。

夏收过后,李百福把全队人召在一起开了个会,说了划地搞责任田的事。之前他没透露半点风声,虽已有人风言风语听到传言,在他那打听,他都守口如瓶。不是他不愿说,而是他不想说,怕提前说了,有人争地闹矛盾,把最后一次队里的夏收搅黄了,不干干净净地收麦,瞎胡闹地浪费粮食。收完麦,分粮后,李百福把往年给队里留的籽种全部分了。会上,他把划地的事给全队人一说,把农具牲畜作价处理,把怎么分地一公开,组织队干部和几个有文化能干的年轻人,十天之内就把地分到了各家各户。

地分到户后,家家户户在新麦茬的地里忙翻了天。虽然离秋播还有一个多月,但庄农人都知道深翻土地的好处。以前在队里的时候,耕耙犁地,打磨磙碾都是活日鬼敷衍,反正年年就那样,土地的地力肥力上不来,板结不板结没人会去操心。地一分到户,情况大不一样,家家赶早来到各家的地里,有的轮着挖地镘镢头,有的脚踩铁锨,开始深翻土地。买下队里牲口的几户人,吆喝着牲口,在梁峁山间盘旋。有些翻地的庄农人把挖离的麦茬捡起拾掇到一块,翻好地晒干后背回去,为入冬后填炕眼围热炕用。深翻土地是为了疏松土壤,得到阳光曝晒,增加光照,提高地力,耙磨后缓解土壤的死板,再撒上农家肥,到耕种前再深翻一次,积聚耕地的肥力。但以前不是这样,到耕种时,把地耙犁后撒上籽种,一耙磨就算了事,收成自然上不去,再加上干旱少雨,减产欠收是肯定的。但现在不一样,地已分到户,大家的想法和干劲跟以前已大不一样,家家把心思用全了,想着往最好的收成努力盘算。农人对时令季节的把握,使李家庄的周围梁峁沟壑山湾台田地里,撒满了男女老少忙碌的身影。李百福一家五口人分到十三亩六分土地,挖地的事自然落到他和遂顺身上。根巧中午送饭上来帮着挖一下,下午挖到三四点回去做饭。小顺在县一中住校上学,到明年就要参加高考,自然帮不上啥忙。

李百福自从那次领遂顺去县城看病后,心中落下个解不开的圪瘩,就是那老中医给他说得慢慢治的意思,遂顺可能落下的是个顽孽病。李百福清楚那话里没说明白的份量,那是急忙看不好的病,先生说要慢慢调理,让遂顺精神放畅快,心上甭有负担,多吃鸡蛋、葱韭、肉食之类的东西,托人买个驴鞭。这些东西在他们庄里很难找到,大葱庄里这两年已有人种,韭菜要到川里的人家去买,山上这东西长不成,这几年川里的人有种韭菜的,鸡蛋可以打听买到,黄豆豌豆扁豆庄里能寻上,就是那驴鞭要到陇北去弄,哪里有那么顺便的人托人去弄?李百福在心里犯嘀咕,他下山梁跑川里,四处打听,用龙千里给他的钱买来葱和韭菜,从庄里这家出来那家进去,寻问着买了一百几十个鸡蛋和黄豆豌豆,说是遂顺补身体用的。李百福也故意把这事挑明了说,庄里人听后也明白李百福的心思,都知道遂顺结婚六七年了还没个一男半女,大家都给予同情和理解,甚至有庄里女人给李百福出主意,让根巧亲手捏几个带把儿的面人儿,亲自到高家庙上送子娘娘跟前祭拜求子。

说起拜神求子的事,遂顺娘这些年没少跑娘娘庙,一年三月初一九月十五、娘娘爷圣诞回回没漏过,捏的面娃娃没少敬献,根巧每月初一十五没少喝药,遂顺在这时候晚上也没少尽力,可就是没见根巧的肚子大起来,一家人为根巧的肚子操碎了心。李百福山上山下,村前村后买来老中医说的东西,嘱咐根巧让给遂顺一个人炒着吃或煮着吃。一天两个鸡蛋,四五个月下来,遂顺脸上的容颜比以前正色多了,面容有了红光,脸上灰土的菜色慢慢退去,人看上去精神了许多,下地干活似乎多了几分气力。

根巧自从西安检查回来,知道了自己没病以后,精神也逐渐好了起来,停了喝药,遂顺娘也给她有了好眼色,她的饭量也开始增加,顿数上也比过去吃得多了,到下午做饭时她就觉着肚子咕咕地叫。这半年多来,根巧的肩头和胳臂丰润圆实起来,屁股也被裤子包得紧紧的,半圆的屁股和丰腴起来的大腿露出质感,以前不显凸的胸部有了凸起的曲线,衣服紧崩,脸上也多了一份愉悦和喜色。

这一切李百福看在眼里却愁在心里,愁就愁在根巧到现在还没有动静,多半年过去了,年已过完,已到了给地锄草散粪的时节,老中医的药方遂顺喝过了三十几付,葱和韭菜吃过成十斤,鸡蛋吃了三四百个,咋就不见有个苗苗儿。李百福不由得想起那老中医说的和自己想到的“顽孽病”这三个字。他开始怀疑遂顺这病是没治了,也怀疑老中医说的慢慢调理、吃那些滋补的东西恐怕只是个宽人心的话,哪个医生给病人看病一下子把话说死说没治了的?总得留有余地,试着看能看好不,不这样药铺子还咋开?李百福对遂顺小时候下身受的伤,有了一种男人本能的认识,那可能已治不好了。他一时生出遂顺已不能生娃的念头,那不是让遂顺这一门绝了后?虽然对李家这一门来说还有小顺,可那毕竟树大分杈以后是两家人,各是各。就在李百福掌着水烟瓶想心事的时候,小顺拿着茶杯来到上房给自己倒水。

小顺看到他大坐在椅子上闷声抽水烟,母亲坐在炕头缝着衣服,他没言语倒上水就出去了,回到他的小屋去看书。小顺星期天从不出门转悠,躲进自己的小屋埋头看书做题,他在心里立下志向,一定要考上学校,走出大山,离开黄土山沟,到外面的世界实现自己的梦想。

看到小顺出进,李百福突然生出一个奇异念头,他站起身,凑近遂顺娘说:“你往近些,我给你说个事。”

遂顺娘放下手中的活,凑到炕沿前问:“啥事?”

李百福凑到遂顺娘耳朵跟前说:“遂顺的病怕是治不好了,他小时候把下身绊了,脬子核儿受了伤,怕是不得好了,成了顽孽病。我想,你隔天……”

遂顺娘听罢惊得睁大眼睛,面目惊恐,盯着李百福发呆:“你老不正经的,这咋能行?亏你能想出这瞎主意。遂顺绊了下身,啥时候的事?我咋一点不知道?”

李百福看了一下院子:“你声音放碎些,这咋不能行?都是个人家的娃娃,怀上了都是李家的种,有啥不能行的?”

遂顺娘惊得瞪着眼,半天没说话,自言自语地说:“这咋能行?根巧能愿意?”

李百福说:“今儿个小顺在,我一阵叫上遂顺去锄地,你跟根巧……”

李百福扬了扬下巴,又低声说了几句,遂顺娘终于说:“不的能行不?亏你想得出。”

李百福从屋里出来,朝遂顺屋里喊道:“遂顺,阳弯里那一坨地还有一点没锄,咱俩去,一下午就锄了了。”

遂顺在屋里说:“太阳这么红,明早晌午锄凉快些。”

李百福说:“日头红才是锄地的好时候,锄离的草根让太阳一晒干,以后就再不长了,这你不知道?”

说完,故意大声说:“让小顺到沟里担上两担水,把水缸添满。”

遂顺不情愿地从他屋里出来,从墙上取过挂着的草帽扣在头上,拿起墙角的锄头,出了院门,跟随他大到阳弯里去锄地。

遂顺娘大声叫着根巧,根巧来到上房,看到婆婆正坐在炕上割制衣服,婆婆也不看她,边做活边说:“自你们西安回来,遂顺也看了多半年病了,总不见好,我看不是一年两年能看好的病,这样等下去不是个拿法……”

根巧眨着眼,不明白婆婆想说啥。婆婆这时压低声音把难于开口的话终于给根巧说了,根巧惊得一下子从炕沿上站起来,羞红着脸,带着愠怒说:“这咋能行?你咋有这想法?这让遂顺和我大知道了咋弄?庄里人知道了还不把人羞死?”

婆婆却一本正经地说:“你小声些,你不说出去,哪个知道?小顺更不会说。为了你和遂顺,你就屈尊一回,反正都是李家的种,遂顺小顺都一样,这么些年了,你就不想要个娃?你愿意一辈子背个不养娃的黑锅进墓堂?再说,这半年庄里人都知道你大在给遂顺看病,你真的怀上了,哪个人去瞎想?”

“你想啥哩?”婆婆问。

根巧醒过神说:“这事咋弄?小顺还是个学生娃,这咋弄?”

婆婆说:“你是女人,你知道咋弄,小顺十八九了,辨来事了。你不要个娃?”

这时,院子里传来水担钩子钩桶子的声音,根巧眼皮翻了一下婆婆,婆婆乘势说:“你还不快去帮着两人担水去?那么一架深沟,一个念书的学生娃能担上来?”

根巧恍然地跑出屋,小顺已挑着铁桶走出了院门,根巧紧跑两步叫了两声小顺,上前要从小顺肩上接过水担。小顺挑着铁桶躲闪:“你忙去,嫂子,我去担。”

根巧不肯,硬是从小顺肩上夺过水担:“你一个学生娃能从那一架沟里挑上来一担水?你连赶看书去,把书看扎实了好考学。”

根巧挑着铁桶头前走了,小顺跟在嫂子后面,水担的铁钩与铁桶的耳环摩擦着发出吱扭吱扭的声响。

根巧转脸看了一眼小顺,说:“你不回去看书,跟上做啥?”

小顺说:“我要到沟里帮你去担水。”

根巧笑了,深情地望了一眼小顺,小顺一脸的稚气,留着个学生头,嘴唇上面有了一圈黑黑的绒毛,制服上衣口袋别着水笔,宽大的裤口下面穿一双圆口的布鞋。

根巧转脸笑着问:“你能从沟里担上来一担水?”

小顺说:“咋不能?我担过几回水的,就是上坡的时候不能歇气,吃力得很,担一担水,要歇几歇儿。”

根巧再没说啥,只是默声朝前走。

正午时分,太阳把正脸的光芒照向大地,山道上很少有人走动,在远处的麦田里,间或有三三两两戴着草帽锄草的人在阳光下晃动。小顺在根巧后面无言地跟着,根巧觉得如芒在背,走路也不自然起来,根巧想起了婆婆跟她说的那些话,耳根突觉发烧,心跳慌乱。过完了年,她已结婚七个年头了,都以为她是个不生养的石女人,喝了五六年的药,可一检查不是她的病,她顿觉解脱,精神大变,身心轻松了许多,不再背那么多年的黑锅了,走起路来轻快,干起活来轻松,现在就等遂顺把病看好,她才二十八岁,还有盼头。

根巧忽然想起,自从去年以来,她隐隐觉察到小顺背过她偷偷看她,她觉得小顺长大了,有了看女人的意识。根巧想着这些,不由得又转脸看了一下小顺,发现小顺正盯着自己的屁股出神地走着,根巧大胆地问:“你在看啥?”

小顺愣怔地说:“没,没看啥?”

小顺羞红了脸,低下头再不敢看。俩人下了沟坡,来到沟底,一阵清爽的凉意漫过全身,清澈的泉水从沟底的沙土中渗出。根巧从肩上放下水担,两只铁皮水桶叮呤咣啷地落在地上,根巧从水桶里取出木马勺,开始蹲在泉边往水桶里舀水。小顺站在一旁看着嫂子一屈一伸地往水桶里舀水的动作,舀满一桶,根巧站起身提到一旁,又提过空桶继续弯腰舀。根巧抬脸看了一眼小顺,发现小顺正居高临下盯着自己的领口,她不自主地看了一下她舀水时一张一合的领口,那领口里面现出她白皙的乳沟。根巧大方地朝小顺一笑,继续一屈一伸地舀水,那领口也就跟着动作一张一合,乳沟跟着领口时隐时现。

水桶舀满了,根巧把水桶提在一旁,把马勺放在水桶的水里,那马勺在水桶里漂着打转。根巧转身取水担时,小顺一下子抢过去抓住水担,根巧也抓住水担不放,小顺抓住水担说:“嫂子,我来,这一架坡担上去,你吃力受不住。”

根巧扭着水担说:“小顺,听嫂子话,你还是学生娃,没出过大力,这一架坡你担不上去。担水上坡你不会走,还就把水洒光了。”

小顺执意抓着水担不放:“嫂子,我能行,以前跟着我哥来过,我哥让我在平路上担过。”

根巧还是扭住水担不放:“你说的那是平路,这是一架沟坡,你担不上去。上沟坡不能歇,要在坡上换肩,你不会换。”

俩人扭住水担往自己怀里拽,小顺使劲一拽,水担的铁钩摔过去正好打在自己的鬓角。小顺叫了一下,根巧松了手,连忙凑过去看小顺的鬓角,一痕小红印在小顺鬓角顿时肿胀起来。根巧抱怨说:“你看你,咋这么犟!”

双手扶住小顺的头,用嘴轻轻的吹,后又凑近,伸出舌头朝小顺肿胀的红印舔了舔。小顺的脸贴近嫂子的脸,一时间感到周身燥热,嫂子身上传到鼻孔里那淡淡的一阵胰子味和雪花膏的味道,女人身上特有的那种气味让他痴迷。

根巧又轻轻吹了吹说:“听嫂子话,让嫂子从沟里担上去,到了平路你来担。”

小顺终于松开了水担,不再坚持。根巧接过水担,两手把住水担两头的铁钩,弯腰钩住水桶的耳环,担起来转身上沟坡。

小顺跟在嫂子身后,看到嫂子撅着屁股,一步一摇地担水上坡,嫂子的臀部绷得圆圆的一左一右地扭动,小顺看着内心有点萌动。

根巧喘着气把水挑到山顶,歇下水桶换口气,庄里人担水来到山顶后,都要歇下来换口气的。

小顺这时走过来,不敢看嫂子的脸,从嫂子手里接过水担,钩住水桶担上肩,头也不回地头前走了,根巧笑着跟在后面。

有庄里人这时也来担水,碰到根巧说:“两个人来担水呀?”

根巧说:“我娘让小顺来学着担水,这不,我刚从沟里担上来,他就抢着担上跑了。”

那庄里人“哦”了一声,从根巧身旁担着水桶走过。根巧看到小顺已担着水离她远了,就紧赶着往前走。

到了屋里,小顺已把水倒在水缸里从厨房走出来,把两只水桶倒扣在厨房廊檐下,把水担挂在墙上的木榷上,看到嫂子从大门进来,看了一眼就匆匆钻进他的小屋里再没出来。

根巧进了自己的房间,脱掉外套和沾了汗的内衣,换了一套洁净的内衣穿上。这时,她娘喊着“根巧、根巧”,根巧穿好衣服来到上房,遂顺娘从炕上一边往下挪腿一边说:“刚担来的泉水,你给咱研上一盆滴糊儿,让你大和遂顺从地里来了凉凉的吃。”

根巧说:“那没炒菜,我到地里去拾些荠荠菜。”

她娘果断地说:“你去啥?你研我去拾,你安安然然地和小顺滴滴糊儿。”

说完,意味深长地瞪了一眼根巧,下巴朝外边小顺的房间示意了一下,根巧唰地脸热到耳根,婆婆一语双关的话让她有些受不了,她连忙转身去了厨房。

根巧到厨房生着火,给大锅里倒了半锅水,听到婆婆在院里干咳了两声,拉上院门,门关子响动了一阵后没有了动静。根巧坐在灶头的一旁,待锅里的水烧得冒起了热气,起身从她的屋里拿来脸盆,把锅里的水舀了多半脸盆,端着来到自己屋里,放下门帘,脱掉上衣和内衣,用毛巾蘸着热水开始擦上身。她把前身和胳膊打着胰子洗了几遍,后背够不着,两手抓着毛巾在后背上下搓了搓,她无意间大声叫了两声小顺。

小顺听到喊叫,从对面小屋来到嫂子屋里,撩开门帘一看,嫂子光着上身背对着门,他一下子愣住了,嫂子两臂护着胸,两手捂着肩头说:“你帮我擦一下背,我够不着。”

小顺吓得缩回身,嫂子又说:“拿上毛巾擦,站着做啥?”

小顺在擦背中被嫂子引诱干完了那事,再不敢看嫂子,下炕穿好衣服,罪恶一般地跑出了嫂子的房间,紧跟着对面小屋的门嘭地一声关上了。

过了许久,院门外传来婆婆与邻居的大声问话声,根巧连忙爬起身,跳下炕,整理好衣服,拿起梳子照着镜子梳了梳头发,用湿毛巾擦了擦脸,拧干毛巾搭在铁丝上,端起脸盆,来到院子把水泼掉,回到屋里把脸盆放下,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厨房,从面缸里取出包谷面放在锅边上,低头给灶里添柴。

婆婆这时故意抖动着门关子开了院门,胸前的前襟包着一疙瘩剜来的荠荠菜。婆婆来到厨房,找了个瓦盆把菜抖在里面,舀上缸里的水出门去洗菜,临出门故意问:“小顺帮你再担水了没?”

根巧啊了一声说:“担了、担了,我从沟里担上来一直是他担着。”

婆婆出门坐在廊檐下开始摘菜洗菜。根巧这时才明白婆婆在院门故意大着声问话是为了惊动她,也是故意问小顺担水的事。她心里突增了一种悔罪感。

小顺从嫂子屋里冲出来,跑进自己的小屋里,一把拉过被子,捂住头,觉得自己太过冲动与失控。他咋就干出这种荒唐可恶的事来,那是他朝夕相处,每天要面对的嫂子呀!他怎能干出那种颠倒人伦、伤天害理的事情?这让他以后咋面对自己的哥哥?小顺羞愧难当,一种对哥哥嫂子的犯罪感油然而生,一种无法原谅自己的负罪感缠绕心头。

小顺从炕上翻起身,走出小屋,无精打采地往外走,他娘看到后问:“快吃饭了,你咋恰?”

小顺头也不回地说了句“我不想吃,你们先吃。”

李百福和遂顺锄草回来了,根巧滴的滴糊儿已凉在大盆的凉水里,根巧给公公婆婆和遂顺弄好饭,调上蒜末和荠荠菜,端到上房的桌子上,自己端了一碗坐在上房的廊檐下面吃起来。李百福洗了把手,坐在上房椅子上准备吃饭,发现小顺不在,问道:“小顺呢?”

遂顺娘在一旁给李百福使了个眼色,朝屋外努了努嘴说:“小顺出去了,说他回来再吃。”

李百福会意地端起碗吃起饭来。遂顺洗完手,来到上房端起碗来到外面,坐在不远处的廊檐下开始吃饭,四个人端着饭碗,各想着各的心事,就是缺少了小顺。

小顺这时站在村后的崖边上想着自己的心事,他心着想,干了那龌龊事以后,这屋里一天也不想呆了。他要尽快逃离李家庄,逃离这大山皱褶里的山沟,永不见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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