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二访清川
吉普车在山道上左右摇晃颠簸着，坐在后座上的龙小玉眼瞅着车窗外，观看着远近的山梁，她时不时地转脸看看行车的前方和父亲龙千里的背影。父亲紧贴车座的后背，齐整的小平头随着吉普车的颠簸上下左右摇晃着。
龙千里侧了一下脸问小玉：“你走过这么颠的路吗？”
小玉说：“走过，咋没走过？下乡插队的时候，有时去公社商店买个啥，借顺路的手扶拖拉机捎一段路，那坐上去比吉普车还颠，到公社商店时，尘土把人都埋了。”
龙千里问：“你们插队的地方离商店几里路？”
小玉说：“大概七八里路吧，有时也步行的走着去。”
龙千里笑着说：“那你可比我强了，我在干校没你这自由，更别说逛商店了。”
小玉笑着说：“那咋比？你是当权派嘛，我们是知青。不过，在知青点上，我也是个被教育改造的对象哩。虽然没被监督，也是低人一等，有啥新的政策指示下来，不让我们这些人参加学习，往山上担粪别人担两回，我却得担两三回，计的工分却跟别人一样，说这是对我们这种人的特别改造。”
龙千里问：“像你这样的人，你们点上多不多？”
小玉说：“不多，全知青点十二个知青中，只有三个。”
龙千里说：“三个还不多，都占四分之一了，都是些啥子女？”
小玉说：“一个是贪污犯的子女，是个男的，那时他爸还在坐牢。一个是叫什么二套班子的子女，是个女的，再就是我。”
龙千里又侧身问小玉：“小玉，你这次分配工作，爸爸没给任何人说话打招呼，也不许你找人，你不会怪怨我吧？”
小玉说：“咋能不怨哩，后来我妈开导我，我也想通了。我分到了农业局，算是个不上不下的单位。”
龙千里说：“农业局挺好的，有啥上不上下不下的？”
小玉说：“人家许多人分到了财政局、商业局、水电局、广播局、邮电局，牌子比农业局亮。”
龙千里说：“你才没眼光，农业是国民经济的基础，咱们是农业大县，又是个穷县，没有主导的工业，啥都不健全，就那么几个零零碎碎的厂子。我想，以后农业会有更大的变化和发展，你要好好工作，跟上时代的脚步。”
小玉点着头说：“我知道，我们这一代人经历了许多，现在终于等到了分配工作，我会珍惜这份工作的。”
龙千里说：“那就好，你成熟多了。虽然爸爸没给你带来多少好处，反而给你带来了许多创伤和麻烦，但我告诉你，灾难和痛苦是一笔不可多得的财富，它会使一个人变得更加成熟和坚强。没有磨难，人生不厚重不完整，你懂吗？”
小玉说：“我懂，爸爸。”
吉普车在李家庄庄口停了下来，龙千里和小玉下了车，司机锁了车门跟在后面。小玉提着罐头饼干苹果啥的，进村左右观望着。龙千里进村后观察着李家庄的村容村貌，窄长的村道两边，低矮的土坯房和院墙分割出长短不同的小巷道，一段的院墙下面蹲着三三两两的人正在掐方，有的巷口站着两三个女人说着闲话，手中的线杆儿和拧车子转个不停，纺着棉线或拧着麻绳。他们转脸盯着龙千里和龙小玉打量细看。龙千里走到掐方的一堆人前，问一个抽旱烟的长者：“麻烦，打听一下，李百福家住在哪？”
长者打量了一下龙千里父女，站起身用烟杆指着前面说：“再往前走，数到左面第三个巷口，进去右手第二家就到了。你是百福家的啥亲戚？”
龙千里笑着说：“哦，不是啥亲戚，是早年的联手。谢谢你指点！”
那长者抬了一下烟杆，龙千里和小玉、司机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数到第三个巷子，往左拐进了巷子，在右手第二个门前停了下来。龙千里抓起门关子，抖了几下，接着又抖了几下，遂顺出来开开门，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龙千里和小玉。龙千里问：“这是李百福家吗？”
遂顺好像意识到了啥，急忙让开身：“就是就是，赶快进来。”随后大声喊他大。
李百福听到遂顺喊叫，撩开上房门的门帘，发现龙千里和小玉已进了院门，惊得嘴里连着说：“了不得了，你老人家咋来了？赶快进屋！”
龙千里笑着站在院内观察周围环境，发现西面大门到院墙的一段距离，整个摞起了一大摞麦柴摞子。龙千里走过去，用鼻子凑近闻了闻说：“嗯，有一种麦草香味，在干校时经常闻到的草铺就是这味道。咋样，老李，今年麦子收成好吗？”
李百福说：“好的哩，今年能打五千多斤的小麦。龙书记，你连赶屋里坐！”
龙千里说：“让我看看你打的小麦。”
李百福领着龙千里先来到柴房，揭起高粱杆串成的帘子，墙角橙黄的小麦出现在龙千里眼前。龙千里蹲下身，双手掬起一掬掬小麦，捧到鼻子前闻了闻，用舌头舔了几粒含在嘴里嚼了起来，点着头说：“好啊好啊，你们终于天天能吃上白面了。”
李百福扶起龙千里，感动地说：“这都是托你的福，龙书记。”
俩人出了柴房，龙千里问：“这样下来，一年够吃吗？”
李百福说：“这没啥问题，还有秋田哩。秋田种上包谷谷子糜子，我那些地少说也能打四五千斤，只要政策不变，这样一直下去，吃饭没啥问题。”
这时，遂顺的屋里传来孕儿的啼哭声，根巧撩开门帘抱着孩子出现在门口。龙千里看到孩子后惊问：“有孙子了？”
李百福拉着龙千里进了上房，遂顺娘在屋里已涮好了杯子，给客人倒上水，躲在了门外。小玉把提的东西放在桌子上，坐在靠门的炕沿上，司机坐在地上的一个小凳子上。李百福说：“龙书记，你这么远来了，我就感激得很，还买啥东西哩。”
龙千里说：“我可不是专门来看你，等会儿你领我到村上转转。东西是小玉买的，是她答应要来看你来的。”
李百福笑着看看小玉，小玉笑着说：“李爸，我答应要来看你的，没有食言吧？”
李百福笑笑：“没有没有，这么远的路，害你们跑一趟。”
龙千里说：“不远，正合式。家里就那些粮食？”
李百福说：“没有，新麦下来把七八百斤粜了。”
龙千里惊问：“为啥要粜？”
李百福说：“家里欠着人家的烂账时间长了，粜上些粮食，赶紧给人家还上些。碎后人考上了学，要打发上学，不粜不得行。”
龙千里说：“困难是困难，那你今年可是三喜临门呀。小麦丰收，儿子上了大学，又添了孙子，一辈子能遇上几件这样的事？”
小玉插话：“再加上你这个贵人光临门下，算是四喜了。”
李百福惊笑：“对对对，四喜临门，四喜临门。”
龙千里斜乜了一眼小玉，转脸又问：“还有的粮食在哪，带我去看看。”
李百福领着龙千里来到了后院磨堂。磨堂的东面墙角，摞着十几袋高低不一的粮食桩子，龙千里走近前用手捏揣了几下问：“这大概有多少斤粮食？”
李百福说：“在这里放的我估算了一下，一袋平均九十斤算，十三袋子大概有一千二百斤左右。”
龙千里说：“除去你卖出去的，柴房剩下的还有将近四千斤？”
李百福说：“差不多就这个数。”
龙千里从磨堂走出来问道：“够吃吗？”
李百福说：“够了，碎后人走了，少一张嘴，再说还有秋田添补哩。”
龙千里说：“走，让小玉他们坐着，你领我到村里最困难的户里转转。”
李百福说：“先到有福家，他是大队书记，他们家隔壁有两家最穷的，有啥事你还可以问他。”
李百福领着龙千里来到李有福家。李有福女人听到院子有人，走出屋来看着李百福，又打量着龙千里，李百福问：“有福咧？”
李有福老伴说：“有福在后院挖窑的哩。”
李百福说：“去叫一下，有公事哩。”
李有福老伴去了后院，不一会，李有福来到了前院。李百福给李有福介绍说：“县委龙书记到咱村里，要了解些情况。”
李有福拍了两下手上的土，赶紧让龙千里进屋坐。龙千里进到屋里，看了一下屋内环境，跟李百福家家境差不多，屋的正中放着个简易的方桌，两只木椅分放两旁，左面紧挨着支个三抽桌，上面放着热水壶和两三个茶杯，所不同的是三抽桌上还放着一台五十瓦的扩大机和一支裹了红丝绸的麦开风。炕的上角放着两只绘了图案的板箱，板箱上面叠着两床老旧的被子。李有福请龙千里坐下，让女人抓紧洗了一下杯子，放上茶，倒上水，双手端到龙千里坐着的桌子前，然后退出房间。
龙千里让俩人坐下，问李有福：“你是这里的大队书记？”
李有福说：“是。”
龙千里问：“当了几年大队书记？地分到户这一年，大队的主要工作是啥？”
李有福说：“当了十三四年了，也没干啥，公社里要了一回夏粮产量，报了一次各队的贫困户，说是弄啥统计给补贴哩。”
龙千里问：“整个大队困难户多吗？都是些啥状况？”
李有福说：“全大队共报了三十几户，都是些老弱病残，没人管的，丧失劳动能力脚手不灵便的。”
龙千里问：“地分到户了，这些人的地咋种的哩？”
李百福插话说：“主要靠亲房亲戚和邻居帮忙，再没办法。”
龙千里说：“这是个面临的新问题，大队小队要想些办法，不能把这些人丢下不管。”
李有福说：“这个我们尽量想办法的哩，都是亲房本眷本庄人，都有牵扯，不会眼看着不管。”
龙千里又问：“夏粮和秋粮收过后，你觉得一年内家家够吃吗？”
李有福说：“这个应该没啥问题了，地分到户后，打的粮食比过去多三分之一多还不止，只要人勤快了，庄农不亏人。”
龙千里说：“粮食若够吃了，闲下了还想做些啥？”
李有福看了一眼李百福，一时有些语塞。李百福说：“庄农人能吃饱，没个啥想法，就是缺钱花。有了钱，就能解决一家人的大问题。”
龙千里深有所思地点点头。他站起身，又要求看了一下李有福摞在另一个房里的粮食，随后在李有福的带领下，察看了两三家本村的贫困户。
回到李百福家后，龙千里招呼小玉回县城，李有福拦住说：“千万不敢这样，跑了大老远的路，又访贫问苦，一口饭不吃，咋说走就走呢？”
龙千里执意要走，李百福、小顺娘和遂顺拦着不让走，龙千里看了看小玉，小玉不好说啥，李百福让龙千里稍坐一会：“你快坐下，一霎儿就好，已让老婆子早把饭擀好了，你尝尝今年的新麦面。你不吃饭，就是看不起乡里人，嫌弃我们。再说，地分到户，我答应让你来吃白面长面的，咋能说走就走哩？”
没办法，龙千里也不能强剥了老联手全家的面子。根巧抱着孩子在院子里转悠，龙千里让小玉把孩子抱进来他看看。小玉出去从根巧怀里抱来孩子，龙千里接过孩子，放腿上逗惹起来，说这问那，趁人不注意，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几张钱塞进孩子的衣服里面，遂顺眼快发现了，急忙说：“龙书记，千万别给钱了，上次你给我爸给了那么多钱，我们全家感激不尽，都还没报答哩。”
龙千里笑着说：“老李添孙子应当祝贺，也算我的一点心意，见面礼嘛。”
李百福急忙说：“可不敢这样了，龙书记，你把我太看重了。”
龙千里惹着孩子没在意，小玉赶紧过去，把孩子抱起来走出了屋里，回到院子跟根巧说话去了。
一阵功夫后，遂顺娘叫遂顺摆炕桌端饭。遂顺把小炕桌摆在土炕中央，然后让龙千里上炕，龙千里脱了鞋上到炕上坐下，让司机也上了炕。遂顺从厨房端来了凉调的水萝卜和剥了皮的大蒜，返身回去又端来了白面长面，每个碗的上面放着一个煮熟的荷包蛋。龙千里让李百福上炕一同吃，李百福谦让着说：“你先吃，一会就来了。”
龙千里说：“有白面饭就很好了，还放啥鸡蛋嘛？”
李百福连忙解释说：“乡随，这里都这样，来贵客了，家里没鸡蛋也要出去邻居家借几个，这是待客的常规，老讲究。”
龙千里说：“你们这里乡风实诚淳厚啊。”
小玉这时进来，坐在炕沿上，李百福让她赶紧吃饭。小玉问：“李爸，你咋不吃？”
李百福说：“就来了，先客人，后主人，这是规程。”
吃过饭，告别李百福一家，龙千里和小玉在庄口坐上吉普车往县城赶。一路上，龙千里双臂抱胸，左手摩挲着下巴，一直沉默寡言，没有说话。小玉按捺不住问：“爸，你咋一直不说话，一下午访贫问苦深有感触？”
龙千里说：“是啊，城乡差别太大了，这才第一年吃上饱饭，以后路还长着哩。我去的后两三家贫困户，屋里啥都没有，炕上就两床破被子，连个像样的桌子凳子都没有，厨房里只有个灶台和不太平整的个擀子，全院只有一座低矮的三间旧房。家里没有多余的口袋，邻居帮的打来的粮食就堆在屋里的地面上。一家老两口一个腿有病，一个肺气肿，另一家一老一少脑子不好使，这是地分到户后面临的新问题。要解决农村的贫困，路还很漫长。”
小玉说：“你的任务还很艰巨。”
龙千里说：“所以，你到农业局是对的，我完不成的事业，你来完成。”
小玉咯咯地笑了：“我可没你那宏伟的志向，干好本职就不错了。全县那么多贫困人家，啥时候才能帮他们走出贫困？”
龙千里说：“要脚踏实际地，一届一届、一代一代地苦干，没有捷径，逐年解决。要时刻想着这些人，要找出一条甚至几条可行的路子，让这些人逐渐摆脱贫困。”
小玉问：“爸，你是否心中已有了对策和办法了？”
龙千里说：“正在想，但还不成熟，不过一定要试，试了之后才能知道路子对不对。”
小玉又问：“是啥路子呢？”
龙千里说：“这个不便透露，还没认真讨论，不便公开。”
龙千里靠在后背上，闭上眼开始沉思起来。小玉撩了一下头发，把齐肩的辫子甩在脑后，观察着车窗外的风景。
龙千里从李家庄回来，第二天上午，他就接到省委办公厅打来的电话，电话中说省委书记谭力要到清川来，专门调查研究清川县搞生产承包责任制与夏粮的收成情况。一同来的有省农委主任梁功成，政研室主任方宁远。
龙千里找来分管农业的康怀礼及农口的负责人，就全县推行责任制工作和今年夏粮收成情况、被冰雹袭击情况进行综合汇报。待汇报之后，龙千里让康怀礼和其他农口部门的负责人选一个推行责任制好的公社，选一个夏粮丰收的公社，再选一个受灾严重的公社，作为省委谭书记来清川调查研究的点，汇报材料由他亲自准备。康怀礼与其他人出去准备去了，龙千里坐在办公桌前考虑了一阵，开始伏案写汇报材料。
谭力是第三天中午到清川的。谭力穿一身深灰色的中山装，梳得整洁的头发中有了许多银发，眼镜后的一双目光炯炯有神。龙千里在县委门口接上谭力，并和随行的梁功成、方宁远握过手后，领着他们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客人们坐下后，龙千里开始给脸盆里倒水，泡上毛巾，让谭力和其他两位领导擦把脸，然后开始泡茶。三位领导擦完脸，分别坐下后，龙千里征询似的问谭力：“谭书记，我把清川的情况先汇报一下，还是先下去调研看点？”
省农委主任梁功成笑着说：“看起来龙书记还是个急性子，你还是先解决我们的肚子吧，从省城出来，跑了五六个小时，饭都没吃呢。”
龙千里恍然地说：“噢，怪我怪我，我都只想着汇报，把吃饭的事忘了。饭都准备好了，就等炒了，我让人端到这儿吃。”
龙千里站起身准备往外走，谭力止住说：“别端了，还是到你们食堂去吃，你没搞特殊吧？”
龙千里说：“没有，谭书记要求严，不敢搞特殊，还是四菜一汤，我安排的。炒鸡蛋、白菜粉条、洋芋丝、辣椒炒肉，鸡蛋汤。”
谭力站起身说：“那好，吃饭去，饭桌上再说。把你们那个老康叫上。”
一行人来到小食堂，龙千里让人叫来了康怀礼。大家让谭力先坐，然后分宾主坐下。食堂大师傅抓紧炒菜烧汤。在等菜的空隙，谭力问龙千里：“你们的责任制在省上挂上号了，是全省第一家，到底搞得怎么样？”
龙千里说：“去年搞了试点，当时多数人想不通，阻力很大，但基层群众热情很高，积极响应。试点的城关公社很快推开了试点，康书记在城关联系蹲点抓落实，还在两个大队的个别生产队推行了直接把地划到户的试点，效果很好。通过试点后的秋收和茬田收成看，都比以前多收三分之一强的粮食。”
谭力说：“你这是自上而下的改革，班子内和公社大队干部想不通、有阻力是正常的。大家还在过去的框框里观望徘徊，甚至带着抵触，这不奇怪。关键要看结果，让事实教育想不通的人，让现实触及有抵触情绪的人嘛。”
龙千里接上说：“通过试点，县委搞了个试点情况通报，向全县各级干部通报了试点取得的良好效果，许多人开始想通了。去年秋收后，我们组织了十九个工作组，三百多人下到各公社，全面推行实施了生产责任制的落实工作，全部把地一次性划到了户里，城关和枣滩原来划到组的大队，由公社负责也全划到了户里。”
梁功成插话问：“群众反应怎么样？”
康怀礼说：“从我跑过的几个公社大队看，没有不支持响应的。地一划到户，社员们各有各的打算，各有各的种地办法和诀窍，舍得投工投劳投时间，精耕细作、深翻土地、加大施肥、打磨滚耙，家家都尽全力往精往最好处整理土地，这从今年夏粮的收成就能反应出来。”
谭力问：“今年夏粮收成怎么样啊？”
龙千里说：“从各公社上报的数字汇总，全县统计了六千七百多万公斤，比七七年多收一千多万公斤，如果六七个公社不受雹灾影响，可能更好，这我们及时向地委上报了受灾情况。”
梁功成说：“六七个公社遭了灾，比以前多收一千多万公斤粮食，这应该算是大丰收啊。”
梁功成转眼看了看谭力，谭力不动声色地说：“超乎想象。”
龙千里说：“我应该把清川搞责任制的情况，以及丰收和受灾情况及时向省委和谭书记汇报，就是去年谭书记来清川时让我们只做不说，就没敢向省委和地委汇报这方面的事。只是地委知道了以后，对我们搞责任制提出了严肃批评。”
康怀礼转脸诧异地看着龙千里，谭力和梁功成、方宁远都把目光移向了龙千里。这时，县委办的邢佳端着菜过来，把菜摆在桌上，每人桌前放好筷子。四个菜摆齐了，又上了热腾腾的馒头，端来了冒着热气的鸡蛋汤。龙千里让大家趁热吃菜。谭力拿起桌上的筷子，拿了个馒头，开始夹菜。一边吃饭一边又问了其他方面如干部群众的精神面貌怎样、社员群众现在想的啥、灌溉设施维护管理怎样等情况。
吃罢饭，又回到龙千里的办公室，康怀礼重新给领导们倒上水。谭力后靠在沙发上说：“说说，你们地委是如何批评你们搞责任制的？”
龙千里把地委副书记柳成林批评的话简单学说了一下，然后说：“这应该是柳书记个人的意见和看法，因为从去年试点到秋后全县推开，到今年全县夏粮丰收，我们一直没向地委汇报过。”
谭力笑了一下说：“看来受了我送给你那四个字的影响了。”
在场的人都笑了起来。谭力又问龙千里：“你那个汇报长不长，拿来我看一下。”
龙千里站起身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材料说：“不长，只有五六页，我想谭书记还要到实际中去调查，只写了几个关键点和具体的统计数字，大部分过程都没写。”
龙千里把汇报材料展开，双手递给谭力。谭力认真地翻看起来。梁功成这时低声问康怀礼：“今年全县粮食够吃了吗？”
康怀礼看了一眼正在看材料的谭力，低声说：“我看没问题，还有大秋作物补充哩，秋后再无灾害的话，全县今年收八千到九千万公斤粮食不成问题。”
梁功成说：“再不跑省上要粮了？”
康怀礼笑笑说：“不去了，再不去了，跑够了。”
方宁远笑着说：“看起来你这个要粮书记可以摘帽了，清川这个缺粮大户第一个在全省实现了当年粮食自给，这是个奇迹！应该在全省宣传推广。”
谭力从材料中抬起头说：“这确实不简单，实现了历史性的跨越，一步实现粮食自给，这值得向全省宣传、推广。”
然后又转向龙千里问：“怎么样？你们地委柳成林要你写的检查你写了吗？”
龙千里说：“一直拖着，我是想等全县夏粮收过以后再写，如实地把清川推行责任制丰收后的情况汇报给地委。”
谭力说：“我看这样，你叫人把这个汇报材料再誊抄一份，原样送地委，就算是你的检查吧。”
龙千里担心地说：“这恐怕会引起柳书记的误会和反感，清川的工作今后怕不好搞。”
谭力坚定地说：“有啥不好搞的？为农业谋发展，为群众找出路，为百姓求生存，有啥怕的？我今年二月在《人民日报》发表的那个省委谈话内容你们看过了没有？那也是得到你们清川的大胆试点，深受启发才在省委讲的。在干旱贫困地区就是要冲破禁区搞责任田。不这样搞，老百姓吃什么喝什么？难道让他们在党的阳光雨露滋润下，空喊口号连年饿肚子？穿着黄衣裳，吃着供应粮，等着年年救济？再不要搞过去那些虚妄忍饥挨饿的东西了，也不能这样搞下去了，这样搞，是一种犯罪和倒退！”
谭力的讲话，使现场的气氛凝结起来，龙千里再不敢插话。龙千里心里明白，谭力讲的是很敏感的事情。
康怀礼感受到龙千里所面临的压力，龙千里既要承受来自省委书记的背后催赶，又要承受地委柳成林副书记的批评与责难，还要面对县内的不同意见与阻力，作为县委书记，他过得并不比别人轻松。
谭力这时对坐在梁功成身旁的方宁远说：“宁远，给，在这个材料后面把我刚才讲的这些话，作为我来清川调研时的意见写在上面，然后我签名，送到他们地委去。”
方宁远起身接过谭力手中的材料，退回到原位置，低头在材料的最后一页刷刷地写起来。写好后又起身拿过去让谭力审看，谭力看完后，从方宁远手中接过笔，又加了一段话，在下面签上自己的名字，交给方宁远。方宁远走到龙千里跟前说：“叫人把这份送到地委，再誊抄一份，我们走时带上。”
康怀礼急忙站起身接过方宁远手中的材料说：“我让人就去抄。”
龙千里望着谭力说：“谭书记，快两点了，您是不是休息一下？”
谭力说：“不休息了，到下面去看看，你准备让我看哪些地方啊？”
龙千里说：“准备了三个地方，一个是落实责任制比较好的公社，看上两个大队。一个是责任制落实后今年夏粮全面丰收的公社，看两个大队。一个是遭受雹灾最严重的公社，看两个大队。您看这样安排能行吗？”
谭力说：“可以吧，比较合理。”
龙千里让办公室通知夏明远和康怀礼一起陪同去看。龙千里陪着谭力去基层调查，为了节约时间，谭力一行每个公社只看了一个大队，每个大队入户看了两户人家，了解了吃穿用的情况，了解了社员群众的一些想法，然后驱车离开清川，直接去了陇南地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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