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儿女婚事
叶处长一行离开李家庄以后,一路上议论着所经历的事情。捷诺机在石子路上颠簸,凹凸坑洼的山路使坐在车上的人,跟着车左右摇摆,有一个成员,已是脸色蜡黄,像是晕车要呕吐。
车到县城进了政府招待所,几个人下车,拍打着尘土,回到各自的房间开始洗脸。叶处长洗完脸看了下表,还差一个多小时才到吃饭的时候,便躺在床上闭眼歇乏。
第二天晚饭后,叶处长躺在床上想着前一天经历过的事情,朦胧中听到好像有人敲门,他慢慢翻起身,来到房间门口,发现门缝下面有个信封。叶处长捡起信封正反看了一下,没写任何字迹,他拉开房间门左右看了一下,楼道没有人。关上门,返回来坐在沙发上,撕开封着的信口,抽出信纸展开一看,是一封喊冤信。叶处长看了看落款,落款写着:一个为清川奋斗了一生的老干部。叶处长再看信的内容,大概列举了他自从参加工作后,从历次运动再到改革开放积极参与经济建设,自己都是任劳任怨,勤奋工作,从来没有给组织添麻烦、伸过手。这次调查处理领导干部参与调动亲属的事,自己的儿子也在其中,请省上调查组的领导能格外照顾开恩,放过处理,也算是他辛苦一生组织对他的照顾。信的最后写了一句,如果这次放不过他的儿子,他将揭发龙千里在地区农工部工作时,领着一个女的来清川搞社教,在徐家梁村外崖边上抱女人,乱搞男女关系的事。
叶处长看完信,皱着眉头,脸上阴云密布地呆呆坐了几分钟。他又把末尾的那句话看了一遍,叠好信装进信封想了良久。
吃罢晚饭,叶处长出了招待所,在县城街道上一个人转悠。县城已被澄黄的灯光照亮,私人铺面和公家的商店里亮着昏黄的光,有人出出进进。晚上摆麻子大豆的人在路口亮着嗓子叫卖,陈年土路两侧暴露的阳沟已被改造成暗的排水渠,铺了水泥盖板,街道拓宽后已铺上了水泥路面,显得比过去整洁宽阔了许多。
叶处长转过两条街道,经过县委大门的时候,他略迟疑了一下,还是走进了县委大院。在门口问了一下门卫:“龙书记晚上在不在?”
那门卫低着头在窗口瞄了瞄叶处长,问:“你哪里来的?”
叶处长说:“我是省纪委的。”
门卫说:“龙书记刚进去,你晚上有事?”
叶处长说:“啊,是,我们谈点事。”
门卫说:“那你进吧,在后院一排房的第三个房间。”
叶处长说:“这我知道,我去过。”
叶处长进了县委大院,来到后院,敲了一下龙千里的房间门,推门走了进去。龙千里坐在桌前正翻看着啥油印的材料,看到叶处长来了,起身寒暄了几句开始倒水。叶处长坐下后问道:“晚上还在忙啊?”
龙千里把茶杯放到茶几上,退到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说:“县上忙起来,基本上没有星期天,黑了加班是家常便饭。”
叶处长问:“都忙些啥?”
龙千里说:“千头万绪,事情没完没了。目前主要抓地膜小麦的试验推广,浅山干旱带的苹果种植示范。”
叶处长心里想,这个人看起来像是个工作狂,不想想自己遇到了麻烦事,还在埋着头干大事。
叶处长说:“基层的事具体,你们又是干旱贫困县,你身上的担子可不轻啊!”
龙千里说:“现在好多了,遇上了好政策,老百姓有吃有穿了,比过去好多了。现在就是让他们过得更好一些,家有余粮,手有余钱,让他们更好地改善生活。”
叶处长转了话题说:“你在老百姓心目中口碑不错呀,我们到那个李家庄调查核实情况,群众对你的反映很好。”
龙千里说:“我这个人一生不爱搞虚的,只想着实实在在做事情,走到哪,按当地的情况,把当地百姓亟待解决的问题解决好。”
叶处长说:“这个看得出来,老百姓对你赞许有加。我去的那个村,群众听到调查你的事,我们出村时,群众硬是挡着不让走,非得表态让写个说你清白的字据才让离开。”
龙千里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叶处说:“你怎么对这事不惊奇?”
龙千里说:“今天已有人把那字条拿来让我看,让我留下作为证明自己清白的依据,我退给了他。”
叶处长惊讶地问:“已经有人把那字条拿给你看了?”
龙千里说:“你们回来以后,今天中午有人就到了县上。”
叶处长说:“看来群众是在竭力保护你,那你为啥不留下那字条呢?那毕竟是调查组统一形成的个初步意见。”
龙千里说:“我是个被举报被调查的对象,我个人咋能留那东西哩?那不成了搞私下活动的借口?再说,既然调查组有了初步意见,事情也很明了,我留那字条不是显得多余、弄巧成拙吗?我让他留着,作为纪念或以后组织需要的时候,作个凭证。”
叶处长点头说:“龙书记不愧是多年的老领导,组织观念强,经验丰富,看事情看得透。”
叶处长接着问:“龙书记曾在清川搞过社教?”
龙千里异样地看了一眼叶处长:“是,搞过,怎么问起这事了?”
叶处长说:“是这样,我听到群众反映,说你在清川搞社教时,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行为,有这事吗?”
龙千里先是惊诧了一下,后陷入了沉思。
一九六三年搞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时,龙千里当时在地委农工部任科长。作为工作队队长,他带着科室的一个女干事来到清川县,与清川当地的两名干部,下到各公社,主要搞清账目、清仓库、清财物、清工分的小四清工作。
有天晚上,吃罢晚饭,同科室的那个女干事约他到村外转转。俩人一起来到村外散步,不经意间,上了一个慢坡,来到当地人称为徐家梁的梁顶。秋冬季节,西北风刮过梁顶,寒风从脖领腰间裤管中穿过,刺骨的冷气侵入身体,那女干事连着打了几个寒颤,不由得缩了一下身子,抱紧双臂,蹲在地埂上。龙千里拉开一点距离,就地坐在已经枯萎了的草埂上,遥望对面深秋里的山色。
山体呈现着黄土高原独特的沟壑梁峁,山间小径在沟壑与山腰间盘绕,间或有农人扛着镢头在山路上盘旋。一些地块上,堆放着“人”字型的玉米杆和黍黍杆,是让太阳曝晒吹干水分后,运到场里分给社员,作为烧填过冬。女干事跟龙千里一样,眼望前方,齐耳的黑发在寒风中飘拂,鬓角的秀发不时地撩拨着眼角,女干事时不时地把吹乱的头发拢到耳后。
女干事有着江南女子的纤细与俊美,又显出超尘不俗的文雅气质,肤色白皙细腻,手指丰润很有质感。女干事收回目光,看了看龙千里,问:“你看起来有心事?……能说说吗?”
龙千里沉默无语,摇摇头。
女干事又问:“怎么?不好说?”
龙千里沉思了一会,低沉着说:“确实不好说啊,咱们的工作又被上升了一个高度。”
女干事说:“有政策指导,你怕啥呀?”
龙千里说:“你还年轻,不懂。以后搞工作,你最好少说话少表态,看事态发展随着走。”
女干事异样地看着龙千里。龙千里双手抱膝,脸色阴沉。一股寒风吹过,女干事缩着肩头说:“你靠近些,挡挡风。”
龙千里看了看女干事,解开纽扣,脱下蓝色制服,披在女干事身上,靠近坐下。
女干事感激地问:“你不冷?”
龙千里说:“我穿着毛衣,不是太冷,还没真正到冬天哩,扛得住。你们南方人不习惯大西北的天气吧?”
女干事说:“胎里的南方坯子,生在南方,长在西北,我来西北都七八年了,天冷了还是不习惯。我们那儿没有冬天。”
龙千里问:“你啥时来渭北地区的?”
女干事拢了一下头发说:“五四年,响应号召,支援大西北。”
龙千里问:“来时多大?”
女干事说:“十七岁。”
龙千里说:“这么说你都二十五岁了,有对象了吗?”
女干事摇了一下头说:“没有。怎么,你想介绍一个?”
龙千里笑了笑说:“哪敢,你是地委的一枝花,哪看得上西北人。”
女干事嘴角露出自嘲的一笑:“你高看我了,其实,我连这里的贫下中农都不如。”
龙千里异样地看着女干事问道:“这怎么讲?”
女干事低沉着声音说:“我出身不好。”
龙千里问:“怎么回事?”
女干事右手拔了几根地埂的枯草,目光移向远方说:“我爷爷解放前开了四五家缫丝厂,解放后被说是资本家。我离开家乡,报名到西北来,也有逃避家庭出身的意思。”
龙千里再没多问下去,女干事回头看着龙千里身上的紫红色毛衣问:“你爱人织的毛衣?”
龙千里说:“是,是她织的。”
女干事又问:“你爱人是干啥的?”
龙千里回答:“教师,在县上当教师。”
女干事说:“那你们是两地分居?”
龙千里说:“是,她就在这个县的一个中学当教师。”
这时,又一阵寒风吹过,披在女干事身上的衣服从肩头被吹落。龙千里转身,双手提起衣服重新披在女干事的肩头,左手拦过去整理了一下。正好这时有人站在崖畔上喊叫着让他们回去开会。
俩人站起身,女干事拿下衣服,让龙千里穿上,感激地深深看了看龙千里,顺着原路回到村里。
龙千里把这些事说与叶处长之后,叶处长问:“那女干事一直跟你在一起工作?”
龙千里说:“没有,她家里成分高,扛不住后来的恶整自杀了。”
叶处长问:“咋会这样?她是哪里人?”
龙千里说:“她是江苏常州人,五四年来西北支边的青年,人长得标致秀美,透着江南水乡的那种文雅秀气,是当时地委的一朵花。”
叶处长问:“你带她下乡,那么美丽的南方姑娘没有打动你?她叫啥名字?”
龙千里看了一眼叶处长:“她叫南郁。那时候谁有那心思?形势那么紧。再说,我是有家室的人,女儿六七岁了,儿子也快三岁了。”
龙千里又问:“叶处长,你对我说的这些有几分的相信?这也是你这次调查的范围?”
叶处长说:“随便问问,也是也不是。”
龙千里说:“你刚到清川,了解的情况还真不少。”
叶处长说:“我不了解,不等于别人不向我反映。核实弄清楚了也是对你的负责嘛,怎能随意对一个人下结论呢?”
龙千里明白了叶处长的话意,有人借调动的事,又在搜寻着翻腾历史了。
叶处长接着问:“龙书记,你对调动人的事怎么处理?还是政府讨论的那个决定吗?”
龙千里沉思了一下说:“应该不会变,省委谭书记已作了批示,这关系到企业改革大局和全县的社会反响。”
叶处长点着头说:“龙书记不计较个人得失,以大局为重,目光高远,我很敬佩。那你准备啥时候做出这个决定呢?”
龙千里说:“就这几天吧,拖得越长惹出的事会越多。”
叶处长说:“那好,我会如实把我们调查了解手镯的情况,以及你处理调动人的态度向省委谭书记和省纪委汇报。但我有个建议,是否等我们回去汇报后,领导们有了明确态度以后,我给你打电话通知以后,再做决定呢?”
龙千里愣了一下,随之说:“这当然更好,有省上领导明确的态度,对做出的决定是最大的支持。”
叶处长说:“我也是这个意思。龙书记,清川的事情看起来并不简单,因处理调动人的事情引出这许多事情,我这两天已感觉到了,暗流涌动。你要争得多方支持,才能把你想干的事情干顺手。”
龙千里说:“感谢叶处长的提醒,我这一段时间就像被夹在夹缝里,左右动弹不得。但我毕竟是县委书记,我总得有组织观念和服从意识,省委的意见也符合我的想法,社会舆论和民意也是促使县委做出正确决定的主要因素。”
叶处长说:“龙书记考虑的是与你的职务相符的事情。这里的事我们已基本搞清楚了,明天我们就回省上了,龙书记还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龙千里说:“感谢省上领导对清川工作的重视支持,也感谢调查组来清川调查核实我的事情。请回去向省上领导带个话,清川会以改革大局为重处理好这件事。”
叶处长起身握手告别。回到招待所后,叶处长从口袋里掏出那封诉苦并带有威胁性的信,划着火柴点着烧了,纸灰扔在了墙角的铁簸箕里。
三天以后,叶处长给龙千里打来了电话,叶处长在电话中说:“省纪委基本同意清川县对全县大面积非正常调动人的处理决定,但最好不要涉及县级干部。因为你们市委的一名领导反映,那名县级干部是市委确定的第三梯队,属四化干部。另外,你收受手镯的事虽有事实,但你当场以另一种方式返还给了当事人,经详细调查,你是清白的,这是调查组的意见,也是省纪委的最终结论,已向省委谭书记作了汇报。过几天调查结果会以省纪委调查组的名义发到你们的市委和县委。”
龙千里放下电话后,呆呆地坐在办公桌前。他想,那名市委领导肯定是柳成林,县级干部指的是郭祥玉。郭祥玉咋就成了第三梯队了?还成了四化干部,滑稽可笑!不涉及县级干部,哪有那么多人从一个劳动局长手下调到行政单位的?龙千里感到了世事已不如往常那样的更讲严肃性和原则性,在某种变化中,一些事情已堂而皇之在新词的掩盖下,在暗地里被操作走了形,变了样,用不为人知的关系,开始随意地扭曲事实,放弃党性、排斥组织、丧失原则,个人想法和意愿已超越了党纪法纪,这是让龙千里感到悲凉痛心的事情。
为了给全县有个交待,尽快从这件事中解脱出来,腾出手集中精力干其他事情,不至于把事情拖到过年,龙千里主持召开了县委常委会,讨论通过了县委县政府关于清川县违犯规定非正常大面积调动人的处理决定。决定对所有调进行政事业单位的人一律清退,对承担主要责任的劳动局长予以严重警告和免职的处分,调离单位,对分管这项工作的郭祥玉提出严厉批评,向政府和县委作出深刻检讨,处理决定上报省市委和省市纪委部门。事情耗了三四个月,终于尘埃落定。龙千里心里像堵了个堵块,有种说不出的郁闷和不畅。
农历腊月初二,小玉的女儿满周岁。过生日那天,小玉的公公武静波邀请龙千里和孙桂芝到他家吃饭。龙千里说还是到他家来,他不习惯到别人家吃饭,武静波也不好再坚持,全家人来到了龙千里家。孙桂芝在厨房忙里忙外做了六七个菜,武新华哄着孩子在地上转悠,小玉帮着母亲摘葱剥蒜切菜洗豆腐。
龙千里和武静波在客厅里喝茶聊天,武静波已被调整到县工商局任局长。
龙千里问亲家:“怎么样?调整你到工商局,这半年多工作还顺手吗?”
武静波笑笑说:“刚去还真个不习惯,一辈子跟贼头绺娃子、流窜犯打交道,突然转到跟市场、生意人打交道,还真不习惯。”
龙千里说:“公安和工商,两字之差,工作却相差千里。工商现在是加强的单位,你可别小看工商只是个加强市场管理的部门。主要是搞好服务,发展壮大个体私营经济,为搞活全县经济助力,然后才是完善制度,规范管理,收缴工商管理费的事。你记住,我们所搞的所有工作,都是为方便群众,服从服务于经济建设。”
龙千里又问了一些单位上的事情,男人们在一起聊天,不免说起一些公事上的事。武静波像是被动回答一般,很少主动说起一些事。
龙千里问:“你听到县委对调动人的处理结果有啥反响?”
武静波说:“反响好的哩,大部分人都持赞同态度,都说县委这次是真下了决心了,大快人心。”
龙千里说:“不会吧,有人连房盖几乎要掀了,让我淡化处理这件事,千方百计找我的麻烦,恨不得让我快些走人,逼我离开清川。”
武静波诧异地说:“咋会这样?这件事本来社会反响很大,又被捅到了省上,连省委书记都作了批示,不处理能交了差吗?”
龙千里说:“所以说,我让你尽快叫你侄儿返回原单位去,主动退出,做出姿态。我们是亲家,你不尽快退回侄儿,让别人咋看?那些调动的人都盯着咱们两家。”
武静波说:“我后来明白了你的意思,你那也是一种保护。”
龙千里白了一眼武静波,没有说什么。
小玉这时进来开始摆饭桌搬凳子,一阵儿又从厨房拿来筷子摆上,转脸问父亲:“爸,你们喝酒吗?”
龙千里说:“碗柜里有酒。外孙满周岁,我和你武爸喝两盅。”
小玉弯腰从碗柜里取出酒瓶,拿了几个酒盅放饭桌上,又出去了。
武静波问:“小岗呢?”
龙千里说:“一上午就出去了,整天不进家门,不知干啥去了。”
小玉从厨房端来了菜,六七个家常菜,有韭菜炒鸡蛋,白菜肉片,辣子土豆丝,青椒肉丝,韭菜炒豆腐,玉兰片,两个凉菜是菠菜拌猪肝,凉拌胡萝卜丝。
龙千里邀武静波坐饭桌前,孙桂芝系着围裙进来说:“我可不会炒菜,随便炒的家常菜,吃饱吃好就行。”
武静波笑着说:“好得很,太丰盛了,新华妈可没你这手艺。”
孙桂芝说:“嗳,你咋没叫亲家母一块来?”
武静波说:“她怕见人,叫她就是叫不动。”
孙桂芝说:“都做亲家了,还那么生分,怕是怕见当亲家的县委书记吧?”
龙千里瞪了一眼孙桂芝说:“看你扯到哪里去了,我有那么可怕吗?”
孙桂芝笑着故意说:“怕呀,连我都怕,你没听老师都说县委书记是啥吗?”
龙千里问:“是啥?”
孙桂芝说:“一方诸侯。天高皇帝远,除了没军权外交权外,其余一切揽于一身,几十万人的命运掌握在一个人手中,咋不叫人怕?”
龙千里愤然说:“简直胡扯!现在又不是封建社会,啥诸侯不诸侯的。”
小玉进来从新华手里抱过女儿,让他坐下吃饭。孙桂芝解了围裙,也坐下来。龙千里打开酒瓶,给酒盅倒上酒,依次端到武静波桌前和新华桌前。武静波连忙说:“让他自己倒,大人咋能给娃娃倒酒哩。”
龙千里让小玉坐下,又给孙桂芝和小玉倒上酒,放下酒瓶,端起酒盅说:“来,今天是新华和小玉的孩子一周岁,我们共同举杯,为孩子庆贺一岁生日!”
大家都举起杯子,龙千里和武静波碰了一下,同时喝下酒。
武静波喝下后,急忙拿过酒瓶给龙千里倒上,又给亲家母添上,然后给自己、小玉和新华倒上,端起酒盅说:“我敬龙书记和大家一杯,我先干为敬。”
说完,仰头喝下酒,其他人也都喝了酒。武静波给新华使眼色,让新华敬酒,新华连忙起身,也敬了酒。
龙千里让武静波吃菜:“快吃菜,现在冬天能吃上韭菜和青辣椒了。冬暖棚还是好,科学技术普及到农业,会给农业带来很大变化,既增加了农民收入,也丰富了群众的菜盘子。大棚蔬菜是个创举,地膜玉米又是一次跨越。”
武静波附和地说:“就是,咱们县这几年农业上变化很大,农民不愁吃穿了,还能想各种办法去挣钱,增加收入,这与以前比,不敢想象。”
龙千里说:“我看以后的日子大家都会好起来,而且会越来越好。就拿今天炒的这菜来说,以前哪家能一顿饭炒七八个菜,连我这个县委书记的家庭也没这样弄过。过个生日最大包一顿饺子,而且肉少韭菜多,农民一年吃不上一顿肉。这充分说明,只要政策对头,不要瞎折腾,努力干事,好日子是能盼来的。”
这时,孩子在小玉怀里开始哭闹,孙桂芝说:“你给她去喂奶,恐怕饿了,我们都吃上了,孩子还没吃哩。”
小玉站起身说:“来的时候刚喂过,咋这么快就饿了。”
小玉抱着女儿到套间去喂奶。饭桌上各自夹菜,孙桂芝给武静波倒了一盅酒说:“我敬你一盅酒,平时你们都是大忙人,凑不到一块吃顿饭,今天借着孩子过生日,就多吃多喝一点,饭桌上别再说你们的公事了,还是高台教化。都是家里人,用得着那么庄重严肃地宣传说教吗?”
龙千里终于哈哈笑起来,平时很少见他这么爽朗地笑过。龙千里笑着说:“对对对,别太一本正经,来,老武,碰一盅,新华陪着碰。”
三人端起酒蛊仰头喝了,武静波又倒上酒回敬。武静波几盅酒下肚,脖子开始泛红,眼睛里有了血丝,平时因上下级关系的原因,加上龙千里平日里不苟言笑,使彼此总像隔着一张捅不破的纸,此时三五盅酒下肚,自我约束的意识便松弛下来,话开始多起来:“龙书记,有个叫姜春山的人,你一定认识。”
龙千里这时也放松自己,没有了威严与庄重:“叫亲家嘛,家里叫啥官称。姜春山,这人我认识,第一批摆摊子的人,个协会长,为个协的事,挨了打,我还叫人慰问过他。他咋了?”
武静波说:“这人了不得,前段时间找到我,要办厂子,要我给他办营业执照。我拿不准,就说等商量研究之后答复他。”
龙千里有些吃惊:“哦?农民要办工厂?这可是新鲜事!”
龙千里沉思了一阵说:“我看这事不是不能办,还应大力扶持,鼓励让他办。他给你咋说的?”
武静波红着脸说:“听他说,他下了几次广州,去了几趟江苏渐江,考察了南方办厂的门道与规模、机器原料的购进、生产程序、工艺流程、销售市场和产值利润,感觉并不难,他准备办个塑料厂。”
龙千里说:“这个人的脑子好使,不比一般农民。”
孙桂芝插话说:“这人啥文化程度?一个农民敢办工厂,那要知识和文化,而且办塑料厂,那要配方配料,化学反应,热冷处理啥的。现在的人啥都敢想,农民竟要办厂!”
龙千里说:“你可别小看这个人,最早在上关街摆摊子的时候,我专门寻的去跟他聊过天,这人可是个六六年毕业的老高中生,比你我有文化。”
孙桂芝惊奇地说:“哦?还是个老三届?”
龙千里侧着头,对武静波说:“我看他找你办营业执照,那已经胸有成竹了,你给他办上,让他去搞,这对清川来说意义非凡。”
武静波说:“你说能办那就办,反正这事我还要向你汇报,今天在饭桌上顺便说了,也得到了你的指示,局里走一下程序,让他去搞就行了。不过,这事如果上面知道了,不清楚让搞不让搞?”
龙千里说:“怎么还是过去的思路?怕啥?发展经济,增加农民收入,这是大势。我还觉得,这个姜春山如果真的把塑料厂办成了,还可以三年免税。”
武静波惊异地说:“亲家,你的思想转得快得了不得,难怪人家私下里都说你就像个贼大胆!”
龙千里哈哈笑着说:“人都这样说我吗?大胆也要看啥形势,要吃透政策、看清大势,大胆也不是蛮干出风头,要建立在为民谋利、发展地方经济、涵养税源的基础上嘛。”
武静波又端起酒盅说:“来,我敬你,难得见你这样开心地笑。”
小玉这时从套间出来,女儿睡着了。她坐下来说:“啥贼大胆,我爸也有软弱妥协的一面,像这次处理调动人的事,就有漏网之鱼。”
龙千里和武静波都知道小玉指的是谁。
龙千里阴拉下脸说:“你不知道这事,就别妄加猜测评论。”
小玉说:“事实如此嘛,单位上都这么议论,就处理了个劳动局长,当了个垫背的替罪羊。”
龙千里说:“家里不说这事,你不知道这事的复杂程度。”
小玉努着嘴说:“我也是你管辖下的臣民嘛,向你反映民意,有啥不好说的?”
龙千里突然蹾下酒盅,拉下眼说:“让你别说就别说,你咋就不听哩?”
饭桌上的气氛一下子僵下来。武静波急忙打圆场说:“不说公事、不说公事。新华,给你龙爸敬酒。”
武新华一个劲地给小玉摇头使眼色,并起身敬酒。孙桂芝转移话题说:“娃睡着了?”
小玉说:“睡着了。”
孙桂芝说:“那就抓紧吃,你还没吃哩。”
龙千里其实并没生小玉的气,小玉说得没错。他主要是因小玉提及的这事的最后结果,未按他的意愿处理,却被一张无形的网所裹胁,带给他的是无奈与窝囊,而感到心情郁闷和心绪不畅,那妥协里裏藏着他的愤懑与沮丧。
吃完饭,武静波和儿子先回去了,小玉留下来,趁孩子还在熟睡,帮母亲洗碗碟刷锅灶。
小玉洗着碟儿悄声对母亲说:“我爸说得好好的,咋就那么生气了?”
母亲悄声说:“你别再提这事了,你爸这几个月日子难过得很。别看他挺着身板,装作严肃认真,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有多难熬就多难熬。”
小玉问:“咋了?”
母亲说:“有人把你爸告了。”
小玉惊问:“告了?为啥?”
母亲说:“有人告你爸收了李家庄那个姓李的人的一对手镯,是银子的。”
小玉问:“真有这事?”
母亲说:“送是送过,你李爸走时,你爸包在茶叶里面,当天就退还给了你李爸,还在茶叶包里给送了一百元钱。”
小玉释怀地说:“那不结了吗,有啥告的?”
母亲说:“你说得轻巧,省上派调查的人都到李家庄调查过了,前几天刚走。”
小玉问:“还真的来调查?幸亏我爸英明,没留那东西,要是我爸讲面情留下,可真惹上臊了。”
母亲说:“尿脬打人不痛,骚气子难闻。你爸这几个月遇上的事多着哩。”
小玉问:“还遇上啥事了?”
母亲说:“调动人的事,都与领导有关。许多老干部老领导三天两头的找你爸说情,都请求从轻处理,市上领导打电话压,听说来调查的省纪委的处长,也提出了省纪委让妥善处理的意见。你说这让你爸咋办?”
小玉说:“怪不得我爸提起这事那么气大,看来我爸的这个县委书记也不好当,掣肘太大,要照顾到上下左右,他咋能按他的意愿和想法干事?我李爸也是,无缘无故送对手镯干啥?”
母亲说:“你李爸也是好意,刚学做银匠,打的第一对手镯就拿来让你爸看,说让留下给孙子戴。”
小玉笑着说:“我爸哪来的孙子戴那呀?他只有个外孙。”
小玉把碗碟洗完,摞在碗柜里,转身对母亲说:“不过,我爸可能真快要抱孙子了。”
母亲擦着擀子哼了一声说:“你爸离抱孙子还远着哩。”
小玉说:“那可不一定,我听到单位上的人说,小岗和一个女的这几晚上在河堤上转的哩,像是在谈恋爱。”
母亲说:“谈恋爱?不知道是哪家的女孩?”
小玉说:“你知道这女的是谁吗?”
母亲问:“谁?”
小玉悄声说:“邱明泉的二女儿。”
母亲惊问:“啥?邱明泉的女儿?清川县那么多的女孩,偏偏找他家的女子做啥?这你爸肯定不同意!”
小玉说:“我也觉得。不过,现在是自由恋爱,婚姻自主。我爸是领导干部,既不能包办,也不该反对,还应该支持。”
母亲连忙说:“这两码事、两码事,与自由恋爱无关。”
小玉问:“妈,你也不乐意他们来往?”
母亲说:“这不合适、不合适。”
小玉故意调侃说:“这不正应了门当户对那句话吗?一个是县委书记的儿子,一个是副县长的女儿,两亲家都是县级干部,岂不更般配?”
母亲认真地说:“你知道个屁!主要是两个家庭的为人处世、生存态度、价值观念、社会认识、家风家教相差甚远,这与社会地位、门当户对扯不上边。”
小玉涮着锅笑着说:“你总是拿教育人、拿人的价值那一套来衡量人、看待人。现在时代变了,一切都在跟着变。小岗和我不是一样么,你不一样也管不了他?喇叭裤,高跟鞋,太阳镜,他也不一样穿在身上?”
母亲说:“外表华丽,不一定内心荒唐,人不只看外表。再说,街上大多年轻人都穿戴那个,你能说他们都是流里流气、不三不四的二流子?”
小玉说:“追求外表的浮华,也证明他们内心的浮躁轻薄,没有寄托。精神空虚,才是他们这一代人的特征。”
母亲说:“行了行了,你光嘴上会说,你有追求?我那时让你多看书,将来肯定有用处。你看恢复高考了,你就没胆量去报考,还谈啥追求?”
小玉说:“我那时是啥形势?读书无用论!上山下乡了,整天跟泥土打交道,晚上回来乏得人连饭都懒得做。参加工作了,现在就想着把一天的工作干好,回到家里把孩子照看好,希望新华事业有成,你还让我能有啥追求?”
母亲说:“小岗的事,我得给你爸提前说一声,免得你爸知道了,怪怨我没给他说。”
小玉说:“你一说,我爸还不被惊得跳起来?”
母亲说:“哼,你爸啥没经历过,就这事能惊得跳起来?”
小玉说:“那你就试试吧。”
龙千里正坐在房间看电视,十四寸的黑白电视刚在县城兴起,家庭独享,在县城并不多。孙桂芝忙完了厨房,回到房间捅了捅炉子,添上煤块,拉上封盖,坐下来开始看电视。小玉从套间里抱着女儿出来,说了声她要回去,临走时给母亲挤了一下眼,母亲瞪了小玉一眼故意说:“路上要是碰到小岗让他早些回来。”
小玉答应了一声回去了。
孙桂芝没心思看电视,终于忍不住地说:“小岗这段时间晚饭都顾不上吃,你不问问做啥的哩?”
龙千里眼盯着电视说:“你也能问嘛,定要我问?”
孙桂芝说:“你是当父亲的,子不教,父之过。娃娃大了,你也不关心他的个人事情。”
龙千里说:“他已成年,该说的平时在家里都给他说过多少次了,总不能跟前跟后地看着他。至于个人事情,到时候他会去找的,都二十五六了,不知道找对象?”
孙桂芝说:“你还是当父亲的,就这么撒手不管,那么轻描淡写地一说了事。小岗谈恋爱了,你知道吗?”
龙千里眼还是没离开电视:“谈恋爱好啊,到谈的时候了。”
孙桂芝提高了一下声嗓说:“你知道跟谁家的女孩谈恋爱吗?”
龙千里问:“谁家的?”
孙桂芝说:“邱明泉的二女儿!”
龙千里转过脸惊问:“啥?邱明泉的女儿?”
孙桂芝故意问:“咋?你不同意?”
龙千里站起来在地上转了两圈:“这咋能行?这咋能行?你听谁说的?”
孙桂芝说:“小玉刚才在厨房里说的,说有人在河堤上看到小岗与邱明泉的女儿正在散步。”
龙千里坐下来,盯着电视沉思起来。
孙桂芝说:“这不很好吗?门当户对,家庭般配。”
龙千里说:“现在啥时代了,还讲究这些。我想的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家庭观念与教养家规,影响教育出来的娃娃的意识完全不一样。”
孙桂芝说:“你也有这看法?”
龙千里说:“怎么,你也有?”
孙桂芝说:“我也有同样的看法,那种家庭熏陶出来的娃娃,眼浅皮薄,势利、瞧不起人、不择手段。听人说,严打时,竟把儿子开脱出来,让别人顶了罪。”
龙千里说:“不不不,这你就冤枉了邱明泉,那事完全是邱明泉的女人借着邱明泉的影响,跑来跑去一手操作的,为这事邱明泉还与女人闹腾过。邱明泉我还是了解的,大是大非上还是不含糊,就是爱拉个社会关系,搞个小圈子,为人处世、工作上还是把握得较有分寸。”
孙桂芝说:“那你咋不制止哩?为了儿子的事,不惜毁了另一个家庭,啥人么?”
龙千里说:“这事我怎么制止?人家暗中跑着活动,买通了另一家,攻守同盟。犯事的那一家,收了人家的钱,一口揽了。况且,这也是事后机关里私下议论我才听说的,当时不知道,怎么制止?”
孙桂芝说:“反正那家的女人跟咱们不是一路人,现在小岗与人家的女孩来往,你看咋办?”
龙千里说:“邱明泉倒也没啥,关键是他的女人,那是个很难打交道的女人。另外,我坚决反对领导之间联姻,相互间的官场意识,会带坏孩子,影响到下一代。”
俩人边看电视边说话,到晚十点半,小岗回来了。小岗进了他的房间,一直没出来,龙千里让孙桂芝叫小岗过来。小岗脱了外套,穿着驼绒色的高领毛衣,脚穿尖头皮鞋来到了正屋。
龙千里问:“你每晚这么迟进门,在外边干啥的哩?”
小岗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没干啥,干我该干的事。”
龙千里问:“你有啥该干的事,值得你每晚出去?”
小岗双手往后拢了拢耳根的长发:“这就不用汇报了吧?你们要相信群众,相信……”
龙千里止住说:“行了行了,吊儿郎当的。我问你,你才参加工作不到两年,不好好工作,学习业务,晚上在干啥?你是不是最近在谈恋爱?”
小岗前年后半年趁着全县安排最后一批待业青年,安排进了信用联社。小岗一屁股坐在靠门的一个电镀椅上,没好气地说:“连这你也要调查、要管?”
龙千里说:“我咋不能问不能管?”
小岗生气地说:“这是我的私生活,管啥哩?”
龙千里提高声嗓说:“我是你爸,你老子!你是我儿子,咋不能管?”
小岗说:“恋爱自由,婚姻自主,你管啥呀!懂不懂《婚姻法》?”
龙千里说:“你别跟我说这个,你先说,跟哪家的女儿在谈恋爱?在哪儿上班?大人是谁?”
小岗说:“干什么?查户口?这重要吗?”
孙桂芝这时插上说:“小岗,你谈恋爱我和你爸不反对,而且应该大力支持,你二十五六了,到谈恋爱的时候了。可你总得让我们知道女的是谁,多大年龄,品行怎么样,家长是谁,在哪儿工作吧?”
小岗不情愿地翘起二郎腿说:“二十四岁,在水利局下面的水保站上班。”
孙桂芝问:“叫啥名字?大人是谁?”
小岗说:“你们问这些干什么?有必要吗?”
孙桂芝说:“咋没必要?你们若是谈成了,总得领到屋里来认个门见个面吧?到时候连人家叫啥、大人是谁都不知道,这多尴尬?”
小岗说:“叫邱莹,她爸是邱明泉,你们的大熟人。”
龙千里故意叫了一声:“啥?还真是邱明泉的女儿?”
小岗瞪着眼问道:“咋?你们早知道?”
孙桂芝连忙说:“不是,是刚听说才问你的。”
龙千里问:“你们啥时认识的?走了多长时间了?”
小岗说:“你们别问了好不好?跟审犯人一样。我们十年前就认识,同级同学,今年前半年一块上电大,走近了,走熟了,就谈起了恋爱。”
龙千里说:“你上电大了?是大好事,自学上进,咋不跟家里说一声?”
小岗说:“这有啥好说的,以前没学到知识,现在抓紧补课,很正常,而且也是你倡导的。”
孙桂芝问:“你说邱明泉的女儿也在上电大?”
小岗说:“啊,要不我们咋能到一块?”
龙千里说:“你谈恋爱我和你妈不反对,但和邱明泉的女儿谈不合适。”
小岗问:“为啥?”
龙千里说:“领导之间结亲不好,给别人造成极不好的印象,说我们官官联姻,形成利益团体。你姐已经跟新华家联上了,你再跟邱明泉家联上,这很不好!”
小岗没好气地说:“我们个人谈恋爱,你别把官场上的那一套拿来针对我、联系上我好不好?我们是我们,你们是你们。再说,我姐能联我为啥就不能联?”
龙千里提高声音说:“咋能不考虑?你是龙千里的儿子,她是邱明泉的女儿,全县人不说不议论?”
孙桂芝紧接着说:“关键是我们两家的家庭意识、家风教养不一样,特别是她妈,那女人的自私自利,损人利己可是出了名的,这咋能不影响她的女儿?”
小岗没吱声。
龙千里说:“母亲影响着女儿的半个思想,甚至终身都带着母亲的影子,你咋能不想不考虑这个问题,凭感情凭直观的印象去想这件事哩?”
孙桂芝说:“况且她母亲是个只想自己不想别人的人,为了后人弄出那缺德的事,把妹子调到了行政单位。到她的这个女儿咋就忍住了,在调动潮厉害的那一阵,咋没把这个女儿也调到行政单位去?”
小岗瞪了一眼母亲说:“这事邱莹说过,他母亲给她爸说过好几次,让她爸一口拒绝了。邱莹说幸好她爸有先见之明没同意,要不上次县上处理调动人的事,连她都牵扯进去了。”
龙千里说:“反正这事你认真考虑,把各方面的因素想到。你跟邱明泉的女儿确实不合适,尽管她爸的为人还算不错,关键是在她母亲影响下的那种家庭意识。”
孙桂芝也附和说:“就是,终身大事,你可千万要慎重。一脚踏错,不但影响你一生,还将影响以后几代人。”
小岗沉下脸,放下二郎腿,两手放在膝盖上认真地说:“爸,妈,我也郑重地给你们说,邱莹跟你们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我们俩的事,你们也别硬往官场、社会影响、别人议论、家庭意识上扯。邱莹跟她妈完全是两种人。我第一次到她家去的时候她妈跟你们一样,问这问那。知道我是谁家的后人以后,邱莹妈说,你是龙千里的儿子呀,你爸可是个铁面无私,公事公办的改革家,我们家邱莹怕是不敢与你谈朋友,高攀不起你们家那么硬的门槛。”
孙桂芝插话说:“你看看这个女人,小岗第一次去她们家,就给小岗一个下马威,这哪能做成亲家?”
小岗说:“邱莹听了以后,当着我的面不留情面地对她妈说,你阴阳怪气地胡说啥哩,我跟小岗交往,用得着你品评人家的家庭吗?经常用邪恶的眼光看别人,啥意识!邱莹还对她妈说,今后你少扯我和小岗的事,更不要扯人家的家庭,我跟小岗交往与你们的啥书记呀、县长呀没关系,少把你们的书记县长往我们身上贴。我们是我们,你们是你们。邱莹爸当时也抱怨说,你这是啥话么,娃娃第一次来家里耍,就在娃娃面前说那话,啥作派?龙书记的工作作风和风格是你在人家儿子面前随便议论的?邱莹是咋样的人,我给你们说一件事情你们就知道了。邱莹单位有一个女职工,跟邱莹在一个办公室,俩人关系很好。前半年那女的男人查出来得了肺癌,半年来花光了家里的所有积蓄,欠了一大笔债,邱莹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两个月工资捐给了那女的,还发动全单位的人捐钱,又要了单位和妇联的证明,领着那女的跑到市场摊子上去捐。邱莹要是像你们说的和她妈一样的人,能那样热心地为别人的困难跑前蹿后,抛头露面吗?”
龙千里和孙桂芝一时没有了言语。
龙千里沉呤了半天,最后说:“尽管你说那女孩不错,但好女孩多的是,非得和邱明泉的女儿谈恋爱吗?就没有你看准的别的女孩?”
小岗说:“爸,爱情是神圣专一的,咋能随便像挑东西一样到货摊上去挑拣?我们俩已建立了感情,相互爱慕,共求上进,志趣爱好相投,也说得来,你还让我到哪去找志趣相投的人?你们也别再劝我,我不会拿自己的幸福跟你们的啥社会影响、别人议论做衡量的尺度。另外,我也给你们说,我们俩正在上电大,再别拿这事干扰我,分散我的精力和注意力。”
小岗说完,离开了房间,回到了自己的屋里。
孙桂芝看看龙千里,无奈地说:“牛不喝水角上搬不动,看来没治了,你看咋办?”
龙千里说:“还能咋办?顺其自然吧,让时间去熬磨他们。一时的冲动,咋能经得住日积月累的冲刷磕碰?时间长了,做事说话、认识看法、性格意识上有了隔阂,产生矛盾,看能不能自然分手,我们又不能把人家强制分开。不过,从小岗说的话里可以看到,也有让人高兴放心的一面。”
孙桂芝问:“哪一面?”
龙千里说:“你没听出来?他追求上进,正在上电大,而且从他的谈吐中可以感觉到,是个有追求的青年,这既让人放心,又是一种安慰。”
孙桂芝说:“这倒是,平时就看到他尽看些《电影画报》和《大众电影》一类的书,半晚上的唱电影歌曲,像是不干正事,其实人家心里清整的哩。”
龙千里说:“平时和他交流少,一天到晚不着家,总指责他穿得不伦不类,入时超前,看了他的表面,我总以为他在外面瞎混,没想到人家境界高着哩。”
孙桂芝说:“这就好,总算没白操心,也没走岔道,也算让人放下了心。”
龙千里说:“我看,小岗看上邱明泉的女儿,可能与他女儿上电大有关,相互都有上进心。听小岗那样说,邱明泉的女儿还真跟她妈不太一样,特立独行。”
孙桂芝说:“可惜,她生在了那样的家庭,有一个那样的母亲。”
龙千里说:“你以后尽量少提及这事,也别往外说他们的事,更别说我们不乐意两个娃娃交往。传出去,让别人说我们反对他们来往,叫邱明泉和那女人听到耳朵里,就成了话柄,传扬开就成了县城里议论的热议话题,对两个家庭都不好,也对娃娃不好。”
孙桂芝点了点头说:“这个我还真没想。那就让他们正常交往?以后谈成了可咋办?”
龙千里说:“从心里讲,我真的不愿官官联姻,找个普通家庭的女孩,简单、乖巧、平顺、朴素,多好?领导之间联姻就多了许多复杂因素和社会关注。现在偏偏就遇上了这事,慢慢看情况发展吧,不能硬着头皮竭力反对,传出去会带来许多麻烦,顺其自然。就这样,睡吧。”
孙桂芝关了电视,取来洗脚盆,从炉子上提起水壶,兑上热水,端到龙千里跟前。龙千里脱掉鞋,褪去袜子,双脚泡在盆里,仰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陷入深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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