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八宝酥山店
卢凌风也在裴喜君的搀扶下,慢慢往山下走。经过苏无忧身边时,他停下脚步,嘴唇动了动,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问出口。
可话到嘴边,最终却只化作了一句低声的感谢:“多谢了……无忧。”
苏无忧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看着他眼底的迷茫与挣扎,也知道卢凌风已经想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他拍了拍卢凌风的肩膀,力道不大,却带着一丝安抚:“回去后好好养伤。有些事,时机到了,自然会告诉你。”
卢凌风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他扶着裴喜君的手,慢慢往前走。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他的身上。
樱桃和薛环跟在他们身后,费鸡师背着他的药箱,跟在最后面。他一边走,一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时不时回头看看被千牛卫押着的敖天,咂咂嘴,一脸惋惜的样子:
“可惜了,真是可惜了。这畜生的鳞甲可是好东西,能治刀伤,还能辟邪……就这么被押回宫里,怕是要被做成标本了。”
苏无忧站在原地,望着一行人渐渐远去的背影,又抬头看了一眼长安的方向。终南山的风还在吹,带着山间草木的清新气息,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他知道,凤凰现世,只是一个开始。
李隆基不会善罢甘休,太平公主的野心也绝不止于此,这场没有硝烟的权力战争,才刚刚进入最激烈的阶段。
但他不怕,他手里有兵,有通天会遍布天下的密探,有太平公主的绝对信任,还有这“天意”加持的民心。
苏无忧握紧了腰间的玉佩,指尖的“不负”二字,像是有了温度。
“大将军。”
身后传来一声低唤,是通天会的暗卫。那人一身黑衣,隐在树影里,几乎与暮色融为一体。
他快步走到苏无忧身后,躬身行礼,声音压得极低:“散布流言的人手,已经尽数安排妥当,长安城内,不出三日,便会满城皆知‘敖天现世主乱世,凤凰临凡佑公主’。”
苏无忧微微颔首,指尖依旧摩挲着腰间的玉佩。“知道了。”他声音淡淡,听不出喜怒。
“告诉底下人,分寸拿捏好,别留下把柄。还有,盯紧丁恒,他那张嘴,怕是关不住。”
“属下明白。”暗卫应了一声,又道,“那李奈儿……如何处置?”
“押入天牢,严加看管。”苏无忧眸色沉了沉,“她是上官婉儿的养女,留着她,还有用。”
暗卫不再多言,躬身退了下去,身影一闪,便消失在密林之中,如同从未出现过。
山风更烈了,吹得道旁的古松发出阵阵呜咽。苏无忧转过身,望向山下的方向。夕阳已经沉到了山巅,将天边的云霞染成一片火烧般的赤红。
千牛卫的队伍,早已成了一道小小的黑影,正顺着蜿蜒的山道,缓缓朝着长安的方向移动。
他能想象得到,当这支队伍带着恶兽敖天,带着被擒的李奈儿和白泽山人,踏入长安城的那一刻,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百姓会恐慌,会议论,会将敖天现世与李隆基的执政联系在一起。而凤凰临凡的祥瑞,又会将太平公主推上民心所向的神坛。
届时,朝野上下,定会暗流涌动,那些原本依附于李隆基的官员,怕是要重新掂量掂量,自己的站队,是否正确。
苏无忧嘴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如果当初这位千古半帝真的能够一心一意,自己恐怕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不过到了如今,也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到时候公主上位,自己再扶着卢凌风接过这大唐天下,也算全了自己兄弟之情。
他抬手,摸了摸腰间的玉佩,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底。
成,则权倾天下;败,自己大不了带着苏无名卢凌风等人远遁千里,有万穹国护着,谁又能如何。
一行人在千牛卫的护送下回了长安。
马车碾过朱雀大街的青石板,发出规律的“咯噔”声,车厢里弥漫着淡淡的药味与裴喜君身上的熏香。
卢凌风靠在软垫上,胸口的伤被颠簸得隐隐作痛,却还是强撑着掀开帘子,望着熟悉的街景——绸缎庄的幌子在风里摇,胡商牵着骆驼走过。
“马上就回家了。”
裴喜君伸手替他理了理衣襟,指尖触到他渗血的绷带,动作不由得放轻,“鸡师公说你这伤得静养百日,回头我炖鸽子汤,加当归、黄芪,再放些枸杞,补血最是稳妥。”
卢凌风捉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薄纱传过来,带着点烫:“又不是第一次受伤,哪用这么讲究。”话虽如此,眼底却漾着暖意。
“那怎么一样?”
裴喜君瞪他一眼,眼圈却红了,“前次在洛阳追凶,你胳膊上划了半尺长的口子,这次伤在胸口,离着心脉那么近……”她说着,声音哽咽起来,“我总怕……怕哪次你就回不来了。”
卢凌风心里一紧,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动作轻得像怕碰碎瓷器:“傻丫头,我答应过你,要陪你看遍长安的花,怎么会食言?”
他低头,见她发间别着支珍珠簪,是上次他在西市买的,此刻被泪水打湿,更显莹润,“再说,我命硬,阎王爷不敢收。”
马车刚停在裴府门前,就见郭庄候在石阶下。他是卢凌风在金吾卫的老部下,性子耿直,此刻穿着身半旧的皂衣,手里攥着个油纸包,见马车停下,忙不迭迎上来,脚步都有些踉跄。
“中郎将!”
郭庄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眶通红,见卢凌风被裴喜君扶着下来,慌忙上前想搭手,又怕碰着他的伤,手在半空悬了半天。
“您可算回来了!属下……属下这几日天天在城门口等着,就怕……”
卢凌风拍了拍他的胳膊,力道很轻:“我没事,让你担心了。”
郭庄这才稳住神,把油纸包往他手里塞:“这是城南张记的糖蒸酥酪,您以前总说他家的最纯,属下一早去排队买的,还热乎着呢。”
他偷偷抹了把脸,“陛下那边……属下托人打听了,没降罪,还赏了丁恒两匹蜀锦,说‘终南山凶险,能活着回来便是功’。”
说到丁恒,郭庄的语气沉了沉:“只是丁将军回来后就称病不出,听说……听说陛下私下召见了他……”
“陛下的心思,我懂。”卢凌风没再多说,被喜君扶着往里走,刚进二道门,就听见薛环的大嗓门。
“师父!小姐说你爱吃城西的胡饼,特意绕路买的!”
薛环提着食盒飞奔过来,额角还挂着汗,身后跟着的樱桃,见卢凌风脸色苍白,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鸡师公呢?”
喜君问到。
“他说要亲自给你换药,在里头煎药呢。”
樱桃笑着应道,引着众人往内院走,“多宝也来了,还带了自己做的酥山,可惜你受了伤不能吃。”
卢凌风的养伤日子,就在这样的热闹里铺开。白日里,费鸡师背着药箱来换药,一边用银针扎得他龇牙咧嘴。
一边念叨半天,裴喜君守在桌边描花样,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见他醒着就递块蜜饯。
苏无忧更是直接将府里的厨子派了过来,原本是想要卢凌风在苏府养伤的,但卢凌风为了避嫌所以没去。
傍晚时,苏无名常来坐会儿,摇着折扇说些长安的新鲜事。
“有人在西市说书,把凤凰现世说得活灵活现,听书的老百姓挤破了头。还说有人看见凤凰夜里飞进皇宫,绕着太极殿转了三圈,是陛下仁德感天……”
卢凌风靠在榻上,听着这些话,微微一笑。
“陛下和公主,这是在比谁的祥瑞更真?”他轻声问。
苏无名扇尖点了点桌面:“何止是比祥瑞。听说五品以下的官,最近换得勤——前日雍州府的司功参军被调去了洛阳,昨日户部的主事又突然告老。
明着是正常调动,底下谁不知道,一个是公主的人,一个是东宫的亲信。”
他顿了顿,看向卢凌风,“不过你放心,高层没动,无忧和路仝见了面还会拱手问好,像没事人一样。”
卢凌风笑了笑,没接话。他心里清楚,这平静是暂时的,就像终南山的雾气,看着柔和,底下藏着深不见底的沟谷。
一个月后,卢凌风能下床走动了。这日他刚在院里打了套简化的剑法,就见郭庄匆匆进来,手里捧着份文书,脸色有些难看。
“将军,吏部的公文。”
郭庄把文书递给他,声音闷闷的,“说您寻白泽不力,折损金吾卫,贬回中郎将之位。”
卢凌风展开文书,上面的字迹工整,措辞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看了两眼,随手放在石桌上,拿起裴喜君刚沏的茶,抿了一口:“知道了。”
郭庄急了:“中郎将!您这是……”
“一个职位而已,有什么打紧?”卢凌风望着院外的石榴树,花开得正艳,“况且你不是一直叫我中郎将,这不也挺好?”
正说着,薛环跑进来,手里挥着张纸:“师父!我们商量好了,要开家酥山店!现在大家都在大厅呢,准备给酥山店起个名字,你也快来吧。”
卢凌风跟着薛环往大厅走,廊下的石榴花被风一吹,落了他肩头两瓣。
裴喜君快步跟上,伸手替他拂去花瓣,指尖擦过他的衣襟,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暖意:“慢点走,地上滑。”
大厅里早坐满了人。
费鸡师翘着二郎腿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个铜制的兔子模子,见卢凌风进来,忙拍着桌子喊:“可算把你盼来了!快,给咱这酥山店起个响亮点的名字!”
苏无忧坐在窗边,正用小秤称着蜜饯,边称边给几人分着吃,玩的不亦乐乎。闻言抬头笑:“长安毕竟是帝都,这名字可得讲究些。”
樱桃抱着账本,笔尖在纸上画着圈:“我觉得叫‘甜香坊’不错,一听就知道是卖甜食的。”
薛环立刻摇头:“太普通了!咱们的酥山用了终南山的冰、沙洲的牛乳,得有点仙气,叫‘仙味斋’怎么样?”
费鸡师“呸”了一声:“俗!听着像算命的摊子。依我看,就叫‘费氏酥山’,保准打响名号!”
“那可不行。”
苏无名从里间走出来,“开店是大家的事,得把所有人都算上才好。”
他目光扫过众人,慢悠悠地说,“你看啊,卢凌风、喜君、樱桃、薛环、费老、多宝,再加上我和无忧,正好八人。”
他顿了顿:“不如就叫‘八宝酥山店’?‘八宝’既合了人数,又暗指酥山里的蜜饯、果仁、牛乳这些好料,岂不两全其美?”
裴喜君第一个拍手:“兄长这名字起得好!又吉利又好记!”她转头看卢凌风,眼里的光比桌上的烛火还亮,“你说呢,卢凌风?”
卢凌风望着满厅的人——费鸡师正用模子敲着桌面,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多宝正在给薛环讲沙洲的酥山做法,薛环听得眼睛发亮;樱桃低头在账本上写着“八宝酥山店”嘴角抿着笑。
苏无名摇着扇子,目光温和地落在他身上。他突然觉得,这“八宝”二字,哪里只是指八个人,分明是指这满室的热闹与暖意。
“好。”他应道,声音里带着笑意,“就叫八宝酥山店。”
窗外的风卷着石榴花香飘进来,混着厅里的蜜饯甜气,酿成一种说不出的温柔。
费鸡师一高兴,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他偷偷藏的杏仁糖,分给众人:“来,沾沾喜气!等店开起来,咱们天天吃酥山!”
薛环含着糖,含糊不清地喊:“我要学做凤凰形状的!上次在终南山见的凤凰,羽毛可好看了!”
卢凌风靠在门框上,看着这热闹的光景,胸口的伤似乎都不那么疼了。
裴喜君手里拿着块刚做好的酥山模型,是用红泥塑的,上头还嵌着几颗亮晶晶的碎糖:“你看,等开店了,我就做这种样式的。”
他低头看着那模型,凤凰的尾羽舒展着,喉结滚了滚,想说些什么,却被苏无名的声音打断:“地址选在西市南大街,原是家绸缎庄,后院有口深井,改冰窖正好。”
苏无忧说道,到时候他让墨家的人来打冰窖,保准冻得结实。
“我去办手续。”苏无名开口,声音清朗,“雍州府那边我熟,税契、招牌许可,几日就能办妥。”
……
夜色渐深,众人渐渐散去。卢凌风站在廊下,看着裴喜君把那块红泥模型小心翼翼的收起来,月光落在她发顶,像撒了层碎银。
“其实我以前总觉得,做人就得轰轰烈烈,得立功,得扬名。”
他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可这次在终南山,被刺了一剑,突然觉得,能安安稳稳地吃块酥山,比什么都好。”
裴喜君转过身,手里还攥着那锦盒:“那咱们就把店开好,让长安人都能吃到安稳的甜。”她踮起脚,替他理了理衣襟,“就像这‘八宝’,少了谁都不行。”
卢凌风握住她的手,掌心相贴,暖意融融。远处的长安城还在喧嚣,东宫的烛火与公主府的灯笼遥遥相对,藏着说不尽的机锋。
但此刻,在这小小的裴府里,只有石榴花香,只有蜜饯甜气,只有一句“八宝酥山店”,像颗种子,落在了所有人的心里。
他知道,前路的风雨不会少,但只要身边有这些人,有这人间烟火,再难的路,也能一步步走下去。
就像那酥山,得慢慢熬,慢慢冻,才能酿出最清冽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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