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桥头不渡忘川人
烛火摇曳,映得书房四壁如鬼影浮动。
那具小小的黑蝉尸首静静伏在案上,翅翼焦卷,足间血迹斑斑,仿佛从地狱尽头跋涉而来。
应竹君指尖微颤,却不是因惧,而是怒——一种深埋骨髓、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恨意。
她缓缓摊开那只残破布条,血渍早已干涸发黑,可那半只玉蝶的绣纹依旧清晰。
蝶翼边缘以金丝勾边,中心嵌着一颗极细的红宝石,像一滴凝固的心头血。
她的呼吸骤然一滞。
这纹样……她见过。
母亲临终前夜,曾将一枚玉佩塞入她掌心,低语:“若有一日你见此蝶现形,便是命门开启之时。”那时她年幼不解,只当是母亲神志昏沉的呓语。
如今才知,那不只是信物,更是祭引。
“双生归元祭”,需以同源血脉为媒,一人献祭,一人承运。
而玲珑心窍,从来就不是她独有之物——它是先祖所铸的仙府,亦是一把需要活人鲜血才能转动的钥匙。
窗外风声忽止,屋内烛焰猛地一缩,竟泛出幽蓝之色。
应竹君猛然抬头,颈后寒意如针刺骨。
她没有回头,却感知到一股气息正自虚空渗出,低哑如朽木摩擦:
“你听见了,对吗?”
是影魇的声音,来自玲珑心窍深处的那个存在,向来只在她濒临崩溃或功德圆满时低语。
此刻它竟主动现身?
“七皇子早已布局十年。”那声音缓缓流淌,“他放任你重生,甚至助你崛起,只为等你血脉觉醒至巅峰,在月蚀之夜自动踏入祭坛。届时你的魂魄将被‘忘川引’牵引,渡桥而亡,肉身成壳,心窍归他。”
应竹君冷笑一声,指腹摩挲着玉佩上的蝶纹,声音轻得近乎呢喃:“所以他杀了我全家,毁我名声,囚我于冷宫……原来并非仅仅为了皇位。”
“更是为了断绝干扰,让世间只剩你们二人共鸣。”影魇顿了顿,“双生不可并世,唯献其一,方可承运——这是铭刻在仙府本源的铁律。”
她闭了闭眼,脑海中闪过前世最后的画面:金殿之上,新帝登基,龙袍加身,七皇子含笑望她,眼神却冷如霜雪。
他说:“阿姐,你该谢我,让你死得其所。”
死得其所?呵……她是他的祭品,是他通往永生权柄的踏脚石!
拳心猛然收紧,藤脉在左臂下骤然灼烫,如同熔浆奔涌。
她咬牙忍耐,额角渗出冷汗,却始终未发出一丝痛吟。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夹杂着压抑的抽泣。
“小姐!是我……小蝉!”婢女扑跪在门槛外,浑身湿透,发丝黏在脸上,手中紧攥一方油纸包,“我在柴房听见王氏和一个黑衣人说话!他们说……说七皇子要在‘月蚀之夜’举行‘双生归元祭’,要用您的血唤醒‘太初仙阙’!”
应竹君瞳孔骤缩。
太初仙阙——那是玲珑心窍最深处的秘境,传说中藏有逆转生死之力。
可从未有人真正进入过。
小蝉颤抖着递上油纸,里面正是那块染血的布条。
“王氏说……当年老夫人留下的遗训,唯有双生子之一心甘情愿踏上彼岸桥,另一人才能完全掌控仙府……否则,强行开启者,必遭反噬。”
应竹君盯着那蝶纹,忽然笑了。
笑得凄厉,也笑得清醒。
原来如此。
母亲当年拼死护住她,不是因为她是女儿,而是因为她与哥哥——真正的应行之——才是双生子。
而她顶替身份活到现在,早已偏离宿命轨道。
七皇子以为她在重蹈覆辙,实则……他算错了最关键的一环。
我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祭品。
也不是谁命运中的钥匙。
更不是一座仙府的附属品。
我是应竹君。
是那个亲手掀翻王朝、焚尽虚妄的人。
她起身,步履沉稳地走向书架暗格,取出一封尘封已久的密档——那是封意羡三日前派人送来的旧卷宗,关于永宁年间一桩被抹去痕迹的秘案。
翻开第一页,字迹森然:
【先帝胞妹淑阳长公主,持有异玉一枚,形似蝶纹。
永宁七年冬,私入皇陵,翌日暴毙。
验尸无伤,唯心脉尽碎,状若献祭。
档案批注:双生不可并世,唯献其一,方可承运。】
应竹君指尖划过那行字,唇角扬起一抹寒刃般的弧度。
所以,七皇子除她满门,不只是清除政敌,更是斩断血脉牵连,确保当她成为唯一幸存的双生者时,会在无知无觉中步入陷阱。
可惜……
他忘了,她已不是前世那个痴心错付的蠢女人。
更忘了,重生之人,最不怕的,就是逆天改命。
夜更深了。
她召来吴六——那位曾在先帝朝服役的老狱卒,如今隐姓埋名藏于城南陋巷。
他带来一份手抄残档,记载着皇陵地宫近年异动:守陵卫调换频繁,壁画新增诡异图腾,尤其是一处地下祭坛,每逢朔月便燃起青焰,香雾缭绕,气味与“往生引”一致。
“那地方叫‘归墟殿’。”吴六低声,“没人进去过,出来的人……都疯了。”
应竹君默然良久,终于开口:“帮我查一件事:当年逐出府的乳母王嬷,真是死于疫病吗?”
吴六脸色骤变,许久才沙哑道:“她……被秘密押入皇陵,做了‘引魂婆’,专司唤醒沉睡祭灵。二十年前失踪,有人说她化成了桥下守灯的影子……”
话音未落,一阵冷风穿堂而过,烛火倏然熄灭。
黑暗中,一道素白衣影悄然立于院中,手持拂尘,眉心一点朱砂如泪。
崔尚仪来了。
这位道门女冠,曾预言她“生于劫中,死于桥畔,归来非人,乃执灯者”。
此刻她缓步入室,手中捧着一卷残破道经,封面篆书三个古字——《太阴炼形录》。
“‘忘川引’不是香。”她声音清冷,“是以亲族之痛为薪,怨气越深,桥越稳固。你母亲那一夜显灵,不是魂归,是桥已成型三分。”
她目光落在应竹君左臂蔓延的藤脉上,眸光骤冷:“你已在融合晶石。再进一步,便是‘舍己为器’——魂飞魄散,躯壳留世,供人驱策。”
室内死寂。
良久,应竹君轻轻抚过胸前玉佩,声音平静得可怕:“所以,我若踏入祭坛,便是自愿成祭?”
“除非你能斩断宿命之链。”崔尚仪低声道,“否则,纵有通天智谋,也不过是他人棋盘上的最后一枚子。”
风穿窗棂,吹动残页翻飞。
应竹君站在黑暗中央,身影单薄如纸,可脊梁挺直如剑。
她不再言语,只是转身走向内室,推开一道隐秘暗门。
那里,藏着玲珑心窍唯一的入口——一幅绘有星河倒悬的古图。
今夜,她不点心灯。
她要以意志为引,直面那座沉睡千年的归墟殿。
而这府邸……终究该由她说了算。
夜如墨染,风止树寂,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一幅悬于密室中央的星河古图。
那图卷泛黄卷边,其上星斗倒悬,银河逆流,中央一道断裂的桥影横跨虚空,桥下无底,唯见幽光浮动,似有万千低语自深处传来。
应竹君盘膝而坐,素衣单薄,却脊背挺直如松。
她不再点燃心灯——那盏曾由母亲遗魂点亮、用以引路护魂的微光。
今夜,她不需要谁为她照亮前路。
她闭目,指尖轻抚胸前玉佩,声音在寂静中如刃破空:
“我不是谁的祭品,也不是谁的钥匙。”
“这府邸……由我主沉浮。”
话音落下的刹那,左臂藤脉猛然逆冲而上,如黑蛇攀颈,直抵心口。
晶石嗡鸣,震颤不止,仿佛体内有远古巨兽苏醒,血脉深处涌动着不属于此世的力量。
她的呼吸变得极缓,意识却异常清明,像一叶孤舟驶入无垠暗海。
眼前景象骤变。
她站在一座残破殿宇之中,四壁刻满蝶纹与锁链图腾,穹顶裂开一道缝隙,漏下冷月清辉。
正前方,是一座断桥残影,桥身由骨灰砌成,桥下流淌的不是水,而是无数哀泣的灵魂。
而就在桥头,一道身影缓缓浮现。
那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女,眉眼尚带稚气,却披着玄色文官袍,腰悬御赐紫毫笔,肩甲覆金线云纹,立于朝堂之上,身后是万民俯首、百官避让的浩荡气象。
是她自己。
未来的她。
“你终于回来了。”那影子开口,声音清冷坚定,如同钟磬回响,“我以为你会在恐惧中退缩,在宿命中妥协。”
应竹君望着那道身影,心中竟无惊诧,唯有释然。
她早该明白,玲珑心窍所映照的,从来不是过去,而是她内心真正渴望成为的模样——执掌乾坤、翻覆阴阳的权相之姿。
“我没有退。”她低声回应,“我只是走得太慢,被仇恨蒙了眼,被温情绊了足。”
“但现在,我看见了真正的敌人。”
“不是七皇子。”
“是命运本身。”
话音未落,整座归墟殿轰然震动。
藤脉崩裂又重组,晶石碎屑自皮肤剥落,化作点点荧光融入图卷。
那断桥微微晃动,桥面浮现出一行血字:双生归元,唯献其一?
可笑。
就在此时,门外忽传脚步声,沉稳而急促,踏碎长夜寂静。
应竹君睁眼,归墟幻象瞬息消散,她仍端坐于密室之中,额角渗汗,唇色苍白,但眼神已截然不同——不再是挣扎求存的猎物,而是凝视棋局的执棋者。
她起身推门而出,只见庭院中立着一道玄袍身影,月下轮廓冷峻如刀削。
封意羡负手而立,手中握着一块乌鞘短剑的残片,剑刃断裂处参差如裂齿,沾着一丝尚未干涸的暗红血迹。
“七皇子今晨调动三百死士,”他声音低沉,目光如铁,“伪装成巡夜衙役,兵分三路潜入城西,目标明确——是你母亲居住的西院。”
应竹君瞳孔微缩。
母亲?可母亲早已……
她忽然顿悟——那是七皇子布下的局。
他知道她重生归来,知她最重亲情,便以“生母尚存”为饵,伪造线索,引她亲赴西院救人。
一旦她踏入那片被阵法封锁的土地,便是月蚀前兆启动之时,血脉共鸣将强行开启归墟殿本源,届时她无需自愿,也会被命运拖上彼岸桥。
这是逼她成祭。
“他要我亲自踏入祭坛。”她喃喃,嘴角却扬起一抹冷笑,“可惜……他不知道,真正的‘母亲’,早在十年前就告诉我——活人不可殉死人。”
她接过断剑,转身走入归墟密室,将其投入图卷下方燃起的青焰之中。
火焰骤然高涨,冲天而起,火光中竟传出一声清越龙吟般的鸣响,久久不绝。
【功德+1000,解锁——归墟殿·本源初醒】
玲珑心窍的声音第一次如此清晰,不再缥缈低语,而是如洪钟大吕,响彻识海。
应竹君闭目感应,只觉仙府之内,原本封闭的殿门逐一开启。
药王殿药香弥漫,演武场傀儡睁眼,观星台星轨重排……而最深处,归墟殿的桥影正在崩解——那一道铭刻千年的宿命锁链,开始出现裂痕。
翌日清晨,她亲自将一位年迈老妇送出丞相府,安置于城外十里别庄。
无人知晓那妇人并非她生母,而是当年替母赴死的贴身侍女。
真正的遗训早已铭刻于心:血不可辱,亲不可弃,冤不可枉。
她在祠堂正壁亲笔写下《应氏家训》,墨迹未干,风穿廊过,吹落一缕黑发。
她抬手拂去肩头碎发,望向皇陵方向,眸光如刃。
“你想让我成为牺牲者?”
“可这一世——”
“我偏要做那个斩断宿命的人。”
归墟殿中,桥影剧烈晃动,似有崩裂之兆。
而就在这一刻,丞相府偏院墙头,一道黑影悄然落下。
那人穿着不起眼的灰袍小吏服,面容掩于兜帽之下,掌心紧攥一封黄绢抄本,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四顾无人,才敢靠近书房窗棂,声音颤抖地低语:
“陛下已准太子所奏,明日早朝将宣‘调任江南查赋’诏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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