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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谁在替天烧香


夜雨如注,砸在青瓦上发出沉闷的鼓点声。

风从檐角穿堂而过,吹得烛火摇曳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

应竹君站在书案前,指尖抚过那片自暗十一手中飘落的枯叶——它静静躺在“幽州将乱”四个字之上,像是一道不祥的谶语。

她目光未动,心却已沉入深渊。

谢无咎记得小满。

所以他恨她入骨。

他曾是她最信任的医者,也是母亲临终前托付的最后一道屏障。

可如今,他要焚尽山河,以血洗天下,只为重塑一个“清白”的人间。

而她,在这权谋与杀伐之间渐行渐远,是否也早已背离了最初的自己?

玉佩微热,玲珑心窍悄然开启一线。

她一步踏入【归墟殿】,穹顶之上星河流转,三千铜镜映照九州地脉。

她的手指划过星图,一道赤红光点骤然亮起——雁门关外三十里,废弃烽燧之下,赫然标注着“赤焰坛”三字。

那是她母亲用半生心血筑起的边防旧址,曾庇护万千百姓免遭铁蹄践踏。

如今,却被谢无咎选作点燃战火的祭坛。

讽刺至极。

她闭眼,深吸一口气。

再睁眼时,眸中已无波澜。

她取出星盘推演,确认方位无误,随即转身离去。

脚步未停,直奔王府密议之所。

韩十三已在等候,黑衣如墨,刀柄扣在掌心。

封意羡立于窗畔,玄袍未解,眉宇间凝着寒霜。

他抬眼望她,声音低沉:“暗十一被种了‘梦魇蛊’,神魂几近溃散。我以冰魄针镇其心脉,只能换他片刻清醒。”

“他说了什么?”她问,语气平静得近乎冷酷。

“红莲开,钟声响……月圆之夜,赤焰坛燃,北狄骑兵趁夜突袭雁门关。”封意羡顿了顿,“谢无咎说,唯有血洗一次,才能洗净这腐烂的天下。”

韩十三冷笑:“好一个救世主,竟要引外敌屠我同胞!”

应竹君沉默良久,目光落在桌案上的沙盘上。

雁门关地形历历在目,若狄骑夜袭,守军措手不及,一夜之间便可破关南下,直逼京畿腹地。

她不能赌。

“我去。”她说。

封意羡猛然转身,目光如刃:“你明知他是诱你入局?你要擒他,他要毁你——不只是性命,更是你这一身信念!你若死在赤焰坛,世人只会记得参知政事应行之妄动兵戈,致使边关失守;若你活下来,他也必将你拖入地狱同焚!”

屋内死寂。

雨声更急。

她缓缓抬头,迎上他的视线,唇角竟勾起一丝极淡的笑:“所以……我不去。”

三人皆是一怔。

她走向角落的机关匣,掀开盖子,露出一具与己身形无异的傀儡——紫袍玉带,面容清瘦,连指节上的旧伤疤都分毫不差。

这是影卫最新研制的“影替”,内置梦引香粉,可模拟气息、步态乃至心跳。

“我让他以为我会去。”她轻声道,“而真正的我,会去他最意想不到的地方。”

药王殿中,她亲手炼制的“逆魂露”尚存余温。

此药能破百毒,尤克心神类蛊术,正是谢无咎炼制“狂心散”母药的最大克星。

当夜,乌云蔽月。

鬼医门后山药窟隐匿于绝壁之下,毒雾缭绕,守卫森严。

但今夜,所有注意力都被调往赤焰坛方向。

她借着风雨掩护,由秘道潜入,身影如烟,无声无息。

丹炉炽烈,火焰呈诡异赤色,翻滚如血浪。

谢无咎背对她而立,手中正将最后一味“血心芝”投入鼎中。

那芝草通体猩红,乃取自百名童男童女心头热血培育而成,一旦炼成母药,只需一缕香气弥散,万人即可沦为无意识的杀戮傀儡。

她缓步而出,袖中瓷瓶轻轻一掷。

“逆魂露”破空飞出,精准击碎药鼎。

轰然巨响中,烈焰炸裂,毒烟四溅。

整座药窟剧烈震颤,石屑纷落如雨。

谢无咎猛地转身,长袍猎猎,眼中怒火几乎焚天。

“你毁的不只是药!”他嘶吼,声音颤抖,“是我唯一的希望!是这污浊世间最后的救赎!”

她站在废墟之中,神色平静,仿佛刚才那一击并非出自她手。

“你还记得小满吗?”她问。

他一僵。

“她每天都会坐在门口等你回家,手里攥着你给她编的草蚱蜢。她说父亲答应过要带她去看江南的春雪。”她一步步走近,“你若成了魔,谁来唤醒她?你炼的不是药,是噩梦。而你口中的救赎,不过是披着仁义外衣的屠杀。”

谢无咎瞳孔剧烈收缩,脸上戾气忽明忽暗。

他张了张嘴,似想反驳,却终究发不出声音。

就在此刻——

远处传来急促脚步声,夹杂着金属撞击的锐响。

一道身影冲破浓雾,跌入洞口,喘息如风箱拉扯。

秦九章来了。

他满脸惊惶,衣甲染尘,双目赤红,厉声疾呼:

“阿史那烈已率五千铁骑越境!只要我们点燃烽火,狄人便可长驱直入!”三更鼓响,夜色如墨。

秦九章踉跄跌入药窟,衣甲残破,脸上溅满泥血,双目赤红似燃着烈火。

他喘息剧烈,声音撕裂风雨:“阿史那烈已率五千铁骑越境!只要我们点燃烽火,狄人便可长驱直入——谢神医,快做决断!”

话音未落,一道寒风自洞口卷入,吹得鼎炉余焰猛地一跳,映出谢无咎扭曲的面容。

他站在废墟中央,十指痉挛,死死盯着那被“逆魂露”炸毁的丹炉——猩红母药在毒烟中化为灰烬,千日筹谋,一朝成空。

“不可能……”他喃喃,嗓音干涩如砂石摩擦,“我已经布下七重障眼法,调开你所有暗线……你怎么会来这儿?你怎么敢来?!”

应竹君立于碎石之间,紫袍微动,袖口还残留着炼药时沾染的幽蓝药渍。

她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手,从怀中取出半枚玉扣——那是多年前小满亲手缝在他外袍上的饰物,边角已磨损泛黄,却依旧温润生光。

火光跃动,照得玉扣剔透如泪。

“你还记得她为你挡下毒箭的那夜吗?”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钝刀,缓缓切入骨髓,“那一箭本该射穿你的心脉。是她扑上来,用身子接下的。临死前,她说——‘医者不分朝野,只分生死’。”

谢无咎浑身剧震,瞳孔骤缩。

那一夜,暴雨倾盆,山道泥泞。

小满倒在他怀里,血从胸口汩汩涌出,指尖却仍努力勾住他的衣袖:“爹……别杀人……你说过……救一个人,就是救整个天下……”

他曾跪在尸身旁痛哭一夜,发誓此生不以医术伤一人。

可如今呢?

他炼狂心散,控万人如傀儡;引北狄入境,妄图借外敌清君侧;甚至要用母亲曾守护过的赤焰坛,点燃焚尽山河的战火。

“这才是你最初的答案。”应竹君将玉扣握紧,声音冷而坚定,“不是屠戮,不是重塑人间,而是救人。哪怕救不了天下,也要守住一个‘生’字。”

谢无咎嘴唇颤抖,眼中怒焰渐熄,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痛苦与挣扎。

他张了张口,仿佛想辩解什么,最终却只是仰头发出一声嘶哑的笑:“呵……好一个‘生’字……可这世间早已病入膏肓,谁又能真正救它?”

咚、咚、咚……

远处传来三声沉闷钟响,穿透雨幕,直击人心。

雁门关方向,天际忽被赤光染红,宛如血云压城。

赤焰坛……燃了。

应竹君眸光一凝。

她知道,那是影替已被识破的信号——谢无咎的人发现闯入赤焰坛的“应行之”竟是傀儡,便提前点燃烽火,试图诱使狄军加速南下。

但更可怕的是,这一举动也意味着:谢无咎最后的良知防线,正在崩塌。

不能再等。

她出手如电,指尖连点,真气循奇经八脉疾走,瞬间封其三十六处大穴。

谢无咎身形一僵,双膝重重砸地,口中溢出一丝黑血。

“你以为赢了?”他仰头看她,嘴角竟勾起一抹诡异笑意,“你以为疯子是我?可真正的疯子……从来不在山林里。”

应竹君神色不动,只淡淡道:“押下去。”

韩十三立即挥手,数名暗龙卫现身,锁链铿然作响,将谢无咎拖离药窟。

秦九章还想争辩,却被一刀柄击倒在地,捆缚如猪狗。

药王殿传承的逆魂露尚在血脉中流转,她体内的晶石隐隐发热。

忽然间,一丝微弱暖流自心口升起——低头看去,那道伴随她多年、象征命格残损的晶石裂痕,竟开始缓慢愈合。

玲珑心窍,在回应她的决断。

原来它不惧杀伐,不拒权谋,唯独畏惧迷茫。

当她再次执掌是非之秤,不再犹豫于手段与初心之间,天地亦为之共鸣。

她闭眼片刻,再睁时,眸中清明如洗。

这一局,她没有退路,也不能退。

她要做的,不只是阻止一场战祸,更是斩断那些藏在光明背后的黑暗根系。

三更天,皇宫深处。

观星台孤悬于万丈高阁之上,北斗七星悬于头顶,第七星忽明忽暗,如将熄之灯。

封意羡独自立于台心,玄袍猎猎,手中握着一枚旧符——铜质斑驳,边缘断裂,正是当年她在冷宫消失前,悄悄塞进他掌心的残片。

风起,符上浮现出一行极淡的朱砂字迹,宛若血书:

“若有一日我亦失控,请斩我于梅岭井畔。”

他凝视良久,指尖轻轻拂过那行字,仿佛能触到她写下时的绝望与清醒。

“你从来不会失控。”他低语,“你会比谁都看得清楚……所以才最痛。”

说罢,他轻轻吹灭灯火,转身离去。

而在地底深处,一座隐秘水晶棺静静沉眠于寒泉之中。

棺内紫衣女子闭目安卧,眉心一点朱砂如血。

忽然,她的唇角微微扬起,似笑非笑。

“姐姐……”她轻语,声音如丝线游走于虚空,“你护得住所有人吗?”

下一瞬,心跳声响起。

咚——

比之前更加有力,节奏稳定,仿佛某种古老契约正悄然苏醒,牵引着命运之轮,缓缓转向更深的漩涡。

而在通往京城的栈道尽头,暴雨如注。

囚车碾过泥泞山路,缓缓前行。

应竹君策马随行,目光沉静。

前方雾气弥漫,断崖悬壁,栈道仅容一车通行。

忽然,风止,雨滞。

雾中,数十道黑影无声浮现,脚步整齐划一,眼神涣散如死,手中兵刃滴水未干,却已指向囚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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