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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她摘面具那晚,没有月亮


破晓前最黑暗的时刻,梅岭地底密议室的铁门缓缓闭合,隔绝了风雪与血腥。

三百将领鱼贯而入,甲胄未卸,刀剑犹带寒霜。

他们沉默着列队站定,目光却如针般刺向主位上的那道身影——应行之,不,此刻已无人再确信这个名字是否真实。

烛火在石壁凹槽中摇曳,映得四壁影影绰绰,仿佛群魔低语。

应竹君端坐于上,病骨支离的手指轻轻抚过腰间玉佩。

那枚通体温润、刻有藤纹的古玉,在幽光下泛着微不可察的青芒,与她臂上那道旧伤隐隐呼应。

“你们一直想知道我是谁。”她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冰锥坠地,清脆裂响。

全场死寂。

她抬手,指尖轻触面颊边缘。

一层薄如蝉翼、近乎无形的人皮面具被缓缓揭下。

苍白的脸显露出来,眉心一点朱砂痣,殷红如血,宛如宿命烙印。

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柳元景踉跄后退半步,瞳孔剧震:“您……是沈氏之后?”

沈家。

那个百年前因“通灵邪术”被满门焚祠、碑文除名的禁忌姓氏。

传闻其女可借魂问卦,以心为炉,炼命推局。

而眼前之人,不仅身负泣灵玉佩,更曾在三日前凭空预知敌军夜袭路线,连风向都分毫不差。

应竹君点头,目光扫过众人:“也是你们私下议论的‘妖相’。”

她顿了顿,语气平静得可怕:“但我救了你们三次粮道,识破七起间谍,挡下十一波夜袭——这些,是妖术,还是人心?”

帐内无人作答,唯有呼吸声此起彼伏。

魏骁忽然单膝跪地,铠甲撞击地面发出沉闷声响。

他低着头,声音哽咽:“末将……曾辱您脱靴验身。那时只当您是世家纨绔,不堪重任……我该死。”

那是初入军营时的事。

怀疑主帅身份造假,他当众逼她褪靴查验足弓伤痕。

而她只是静静任由,未怒未辩,事后反倒提拔他为副将。

“你不该跪我。”她起身走下台阶,扶住他的肩,“你该跪那些为你挡箭的士兵,该谢那些替你断后的兄弟。他们不信什么神迹,只信一个能带他们活下来的主将。”

她环视全场,目光锐利如刃:“现在给你们选择——信我是人,便随我守到最后;信我是鬼,现在便可离去。我不拦。”

话音落,万籁俱寂。

一息、两息……三十息过去,无人动弹。

忽然,韩十三抽出长刀,寒光一闪,重重插入石砖缝隙。

刀柄嗡鸣不止。

“青铜甲卫,唯相公命是从。”

铿!第二把刀落下。

第三把、第四把……三百柄战刀依次叩地,声浪叠加,震得穹顶碎尘簌簌而下。

这不是效忠某个人,而是对生还信念的归附。

应竹君闭了闭眼,压下胸腔翻涌的气血。

方才那一番话耗去了太多力气

她转身走向暗格,示意白砚开启密匣。

小太监双手颤抖地捧出一封黄绸卷轴,火漆完好,龙纹玺印清晰可见。

“这是陛下亲笔密旨原件。”她展开宣读,“许我查清沈氏旧案,条件是守住边关三日。如今第四日已至——我们,赢了。”

人群爆发出压抑已久的低吼。

这不仅是军事胜利,更是政治翻身。

她终于拿到了追查真相的合法权柄。

随即,她宣布:“即日起,设立‘归墟司’,专查静魂散余毒与钟声操控者。柳元景任首衔,魏骁协理军纪,韩十三统辖外勤侦骑,白砚掌情报直递。”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构建属于自己的权力体系,不再孤身执棋,而是布阵成局。

每一步任命皆有深意:文官制衡武将,近侍掌控耳目,死士直听调遣。

命令下达后,众人陆续退出。密室渐空,只剩她一人立于烛影之间。

她低头看着掌心的玉佩,那缕来自地脉的震颤仍未消散。

水晶棺锁链断裂的画面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母亲留下的遗言再度浮现:“若钟声响起,切记封井,护住小满。”

小满……她望向角落。

哑女蜷坐在阴影里,双手紧抱膝盖,眼神呆滞却又有某种难以言说的清明。

自从那夜骨笛出现后,她便频繁梦游,总想往井边跑。

应竹君缓步走过去,蹲下身,轻轻握住她的手。冰冷如石。

“不怕了。”她低声说,“我会守住。”

小满没有回应,只是怔怔望着她,嘴唇微微翕动,似有千言万语困于喉间。

良久,她忽然抬起头,望向门外通往祖祠的方向。

风穿廊而过,吹动檐角铜铃,叮咚一声,竟与记忆深处某段旋律重合。

应竹君心头骤然一紧。

就在那一刻,小满猛地转回头,盯着她,紧接着,她抬起枯瘦的手,拍向自己胸口,喉咙剧烈震动——

一个沙哑、破碎、几乎不成音节的字,艰难地挤出唇缝:

“姐……”

夜风如刀,割裂残雪。

应竹君抱着小满走在梅岭祖祠的石阶上,脚步极轻,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的地脉。

身后,韩十三率青铜甲卫悄然散开,隐入林影,只余白砚提灯随行,火光在寒雾中摇曳,像一缕将熄未熄的魂。

祖祠门扉半启,铜铃无风自响。

井口前的符文阵已由她亲手重绘补全,朱砂混着银粉勾勒出古老的“镇魂回环”,九曲八转,层层锁死水下异动。

可小满仍频频回头,目光死死黏在那幽黑水面,手指痉挛般抽搐,似有无形之线从井底拽她心魄。

“不怕。”应竹君将她搂得更紧,声音低而稳,“姐姐在这。”

话音刚落,小满猛地抬手,一掌拍向井沿——

“姐……”

那一声,沙哑得如同枯藤断裂,却像一道惊雷劈开十年死寂。

应竹君浑身剧震,指尖骤然发冷。

她低头看去,小满唇角渗出血丝,喉咙剧烈起伏,似每一个音节都在撕裂血肉。

但她仍在努力发声,眼中有泪,却不是悲伤,而是某种近乎执念的清醒。

“姐……姐……”

两个字,像是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回音。

应竹君跪了下来,把小满紧紧拥入怀中,额头抵住她的额,闭目良久。

她的胸腔里翻涌着滚烫的痛楚与狂喜——这孩子不是哑了,是被人封了声,以禁术锁住了灵台。

而今咒印松动,是因为钟声将起,也是因为……她体内的血脉正在苏醒。

“别怕。”她轻声说,嗓音微颤,“这一次,换我来当你的声音。”

她取出怀中那本残破泛黄的《沈氏秘录》,封面藤纹缠绕,墨迹斑驳。

这是她在玲珑心窍【书海阁】中耗尽三年光阴才拼凑完整的孤本,记载着沈家最后的禁忌之术——“心冢”。

指尖拂过最后一行小字:“以亲缘为引,血契为锁,心魂共铸,可封万魇于一井。”

她咬破指尖,在新铸的铜符上一笔一画烙下咒文。

鲜血渗入纹路,铜面泛起幽紫微光。

随后命人将符埋入烽燧密道入口,那是连接地脉龙眼的最后一道关卡。

一旦钟鸣三响,此符即燃,断其通路。

与此同时,她密令阮十三率船队南下,十万张特制符纸随货船暗渡陈仓,将于七日内运抵京城。

那些看似寻常的“安神香料”,实则浸染了沈家独传的“破妄朱液”——只需一点火星,便可焚尽宫墙内潜藏的控魂香雾。

敌在深宫,藏于凤阙,蛰伏百年,只待一人觉醒。

三更天,归墟殿。

她独自坐在悬桥尽头,脚下是百丈深渊,雾气缭绕如冥河奔涌。

整座大殿尚未完工,梁柱裸露,铁链垂挂,宛如一座倒悬的牢笼。

可在这片荒芜中央,却浮现出一座虚幻宫殿的倒影——那是玲珑心窍的投影,唯有持有者能见。

右臂上的藤脉悄然隐去,皮肤恢复如常,唯有一道紫纹蜿蜒游走,如蛇潜行。

那是母亲留下的印记,也是开启“观星台”的钥匙。

每当它躁动,便意味着仙府即将发布新的任务,或……有大事将临。

她凝视着那倒悬的殿影,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梦呓:

“你想听我的心跳吗?它还没准备好为你停下。”

话音未落,腰间玉佩猛然一震!

一股刺骨寒意顺着经脉直冲脑海,她踉跄扶住栏杆,眼前浮现晶石虚影——其上赫然浮现出一行血字,笔锋扭曲,仿佛由无数哀嚎凝聚而成:

“她醒了。”

同一瞬——

京畿方向,夜空骤裂。

一声钟响,悠悠荡荡,自皇宫最深处、凤阙最高处破云而出。

那不是地底传来的闷响,也不是祭坛祭祀的古乐,而是一记清越悠远的晨钟,穿透千家万户的窗棂,震得屋瓦微颤。

第一声。

紧接着,第二声隐隐欲起。

应竹君霍然起身,望向北方,瞳孔收缩成针尖。

她听出来了——这不是普通的钟声,是《九幽唤灵引》的第一折,是沈家典籍中记载的“启魂调”。

百年前,正是这首曲子响起后,七十二名沈氏族人同时暴毙,脑髓化灰,口吐紫血。

而现在,它从皇宫响起。

是谁?谁在敲钟?谁唤醒了那个本该永世封印的存在?

她攥紧玉佩,指节发白。

脑海中闪过小满方才那一声“姐”,想起母亲遗言中的“护住小满”,想起那具水晶棺上断裂的锁链……

一切线索如蛛网收拢,指向一个令人窒息的答案。

可就在此时,归墟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白砚跌跌撞撞跑来,脸色惨白:“相……相公!京中飞鸽传信——太后昨夜突发癔症,连唤‘阿婉’之名,又命人清扫凤阙偏殿,说是‘故人要回来了’……还有……宫女说,今晨打扫时,发现凤座之后,多了一双绣鞋,样式……样式与先皇后一模一样。”

应竹君站在风中,黑袍猎猎。

眉心朱砂痣微微发烫,像是被什么遥远的东西轻轻触碰。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抚过那点殷红。

面具已摘,身份半露。

而真正的风暴,正从皇城深处,一声一声,向她碾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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