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病榻上的特洛伊木马

李四的身影如同融入墙角的阴影，声音压得极低：“二少爷，奉天总医院是日本侨务会的产业，院长和主要医生都是日本人，关东军在那设有常驻的医疗联络点。说是个医院，其实就是他们在城里的一个堡垒。”

“堡垒？”张学良眉毛一拧，刚刚平复下去的火气又窜了上来，“那就把它给我拆了！调查处的人不是吃干饭的，我这就带人去封锁搜查，我看谁敢拦！”

他说着就要转身，一股子蛮横的少帅脾气显露无疑。

“站住。”

张学铭的声音不大，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张学良的冲动。

“哥，你现在带人去，是以什么名义？搜查证据？”张学铭慢条斯理地倒了杯茶，推到他面前，茶水的热气氤氲着他平静的脸，“我们手里什么证据都没有，只有李四的一个推断。你信，我信，但日本人不信，全奉天的外国领事馆更不信。”

张学良的拳头捏得咯吱作响：“那又怎样？这是奉天，是我家的地盘！”

“地盘是我们的，规矩却不止一套。”张学铭轻轻敲了敲桌面，“你今天带兵冲进去，明天《盛京时报》的日文版就会头条控诉‘奉军悍然冲击人道主义医疗机构，野蛮侵犯侨民安全’。到时候，外交风暴会把爹的桌子都给掀了。我们不能强攻，那是最蠢的办法。”

张学良烦躁地在屋里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老虎。

他知道弟弟说得对，可眼看着一条关键线索就在眼前，却像个刺猬一样无从下口，这种憋闷感让他几欲发狂。

“那怎么办？就这么干看着？”

张学铭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越过兄长焦躁的身影，投向了墙上那张奉天城防图，眼神深邃得像一潭不见底的古井。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划过，最后停在了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奉天第三监狱。

“我们手里，不是还有一个‘客人’吗？”

他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

张学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那个被活捉的日本炸药技师？”

“对。”张学铭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一个活着的、重要的‘资产’。如果这个资产快要死了，你说，他的主子会不会着急？”

话音未落，他脑中的【历史档案馆】已然无声地翻开。

无数关于毒物学的资料如瀑布般刷过，最终锁定在一条极其偏门的记录上。

南美箭毒木提取物，一种罕见的生物碱毒素。

中毒者不会立刻死亡，但会产生剧烈的、类似癫痫的间歇性抽搐，体征极其特殊，而它的解药……需要从多种植物中进行精密萃取和复杂的化学调和。

这活儿，一般的医生干不了。

但对于一个能负责整个关东军特务系统药品调配的首席药剂师来说，恰好是他的专长。

一个疯狂而大胆的计划，在张学铭的心中瞬间成型。

他看向李四，眼神锐利如刀：“李四，去提审那个技师。我需要他在审讯过程中，‘意外’地喝下一杯水。”

李四没有问为什么，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身影一闪，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两个小时后。

奉天第三监狱的警报被拉响，一阵鸡飞狗跳。

被关押在重犯区的日本技师突然口吐白沫，浑身剧烈抽搐，眼睛翻白，眼看就要不行了。

奉军自己的军医赶到后，对着那诡异的症状手忙脚乱，连病因都查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犯人的生命体征飞速滑落。

消息第一时间传回了帅府。

张学良听完报告，猛地看向自己的弟弟，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他现在终于明白张学铭要做什么了。

“哥，该你登台唱戏了。”张学铭将一份盖着“奉天安全特别调查处”大印的公文递给他，“以调查处的名义，立刻发函给奉天总医院。就说为了从重要人犯口中获取情报，我们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救活他。奉军医术有限，现‘请求’全奉天医疗水平最高的日本医院，本着人道主义精神，立刻进行救治！”

这记阳谋，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递到了日本人的喉咙前。

拒绝？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特工在奉军监狱里“病死”，还要背上一个见死不救、医术无能的骂名。

接受？

那就必须让奉军的人进入医院，全程“监视”，防止犯人逃跑或被串供。

皮球被狠狠地踢了回去。

关东军特务机关部内，气氛压抑得如同坟墓。

最终，一份夹杂着屈辱和无奈的命令下达到了奉天总医院：同意接收，全力救治。

半小时后，一辆军用救护车呼啸着停在了奉天总医院门口。

车门打开，几名奉军士兵抬下一个担架，上面躺着那个仍在不断抽搐的日本技师。

而在担架旁边，一个穿着奉军军医制服、戴着口罩和眼镜的身影，拎着药箱，步履沉稳地跟了下来。

他正是李四。

“我们奉命全程监护，直到犯人脱离危险。”李四的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有些沉闷，但目光却如鹰隼般扫视着医院门口那些神情紧张的日本守卫。

日方派来交接的医生脸色难看，但还是点了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四成功了。

他像一颗被包裹在“人道主义”糖衣里的致命钉子，随着这架“特洛伊木马”，兵不血刃地进入了敌人最核心的堡垒。

医院内部的走廊很长，消毒水的味道刺鼻。

两侧墙壁刷得雪白，灯光明亮得有些晃眼，气氛却比外面的黑夜还要冰冷。

李四跟在担架旁，看似在观察犯人的情况，眼角的余光却将走廊里每一个细节尽收眼底。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从那些门诊室的门缝后，从楼梯的拐角处，至少有不下五道隐蔽而警惕的目光，像毒蛇一样黏在他的背上。

担架被一路抬到了三楼的尽头，一扇挂着“药剂部”牌子的厚重木门前。

“吱呀――”

不等护士敲门，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

一个戴着金边眼镜、身穿白大褂的日本男人站在门口，神情冰冷得像一块冰。

他约莫四十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上那股浓重的药味几乎要凝成实质。

首席药剂师，渡边一郎。

他的目光，仅仅在担架上那个垂死的技师脸上一扫而过，随即，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越过所有人，精准地落在了李四的脸上。

那双镜片后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意外或紧张，只有一种洞穿一切的冷酷和审视。

仿佛，他等的根本不是那个中毒的技师。

而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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