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吧无错小说 > 我是夏始之 > 四


在卡瓦格博森林的另一处,央金独自一人四处逡巡,她也在寻找嘉央和女儿。今天的央金跟以往有些不同,不同的是她没有穿袍子,而是穿了一身嘉央的防水冲锋衣裤,这些装备都是上级部门发给嘉央的。换了装束的嘉央,也像是换了一个一个人,她的背上还背着一只上级部门发给嘉央的背包,里面装着糍粑、牦牛肉干,还有一身防寒的冲锋衣裤,那是给嘉央带的。因为央金清楚记得,嘉央三天前离开家,去追那只魔伽吒的时候,穿的是单薄的袍子。嘉央觉得袍子舒服,冲锋衣裤捆在身上,有些喘不过气来。不穿冲锋衣裤,嘉央就不会背双肩背包,他觉得斜肩挎包更方便。央金喜欢丈夫穿颜色亮丽的冲锋衣裤,背着双肩背包,挎着长枪,觉得这样穿戴比袍子和挎包好看。嘉央也承认这样一身打扮好看,可他还是不愿意这样穿。央金问嘉央,觉得好看为什么还不穿?嘉央打了几个很生僻的手势,半天之后,央金才弄清楚丈夫的解释:其他护林人没有冲锋衣裤,也没有背包,当然更没有枪,丈夫觉得穿戴这一身会让其他护林人不开心。

那天早晨,魔伽吒抱走女儿阿笑之后,嘉央随后追赶,央金也跟着嘉央追入森林。央金穿的是居家的长袍,跑不快。她一直在森林里转悠到天黑,也没有看见嘉央,更没有看见魔伽吒。央金决定先回家,她相信丈夫能够把女儿带回来。没准,嘉央此时此刻已经抱着阿笑进家门了。

央金在天黑后,终于摸索着回到了家,却发现家里黑洞洞的,根本没有嘉央的身影。央金安慰自己,没准半夜时分,嘉央就会把阿笑带回来。央金把阿笑的小木床搬进屋子,担心夜晚的露水打湿了床褥,女儿半夜回来睡觉会不舒服。接着,央金又往墙根的鸡笼里添了两把野蓬菜,一天没有吃食的母鸡们“咕咕咕”啄食。央金突然落泪了,她想起原先一天要给女儿为四次奶水,可今天只喂过她一次,现在,阿笑肯定饿坏了……。喂完了母鸡,央金又去后院喂香猪。为了防止云豹偷袭,嘉央把猪圈垒得很高。央金拎着盛满猪食的木桶,打开一人多高的猪圈门,六只小香猪闻听主人开门,欢快地嘶叫起来,大概也是饿坏了。就这样,央金像以往一样劳作忙碌着,一直等到深夜,还是不见丈夫和女儿回来。央金接着宽慰自己:大概是晚上山路不好走,嘉央没准天亮时分就把阿笑带回家了。盼着,盼着,央金便带着希冀睡过去了。

第二天,央金还是像昨天一样宽慰自己,并在自己的宽慰里熬过了一天又一夜。这一天一夜无事可做,她只能把吃饱了的母鸡和香猪喂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母鸡和香猪厌倦了她的脚步声,央金才跪倒在唐卡前,把她所有敬仰的神,从头到尾又从尾到头,祈祷了无数遍,乞求诸神保佑丈夫和女儿能够平安回家。

第三天早晨,央金不想再等了,她收拾好背包,换上了丈夫的冲锋衣裤,出了家门。她要进入森林,要跟丈夫和女儿感受一样的处境。走出家门,翻过两道山梁,央金又掉头折回家中。她先是打开鸡笼,把笼里的母鸡赶出来。然后又去打开猪圈圈门,把六只小香猪也放走了。央金觉得丈夫已经离开三天,就算此刻找到阿笑,返程至少还得三天。家里的母鸡和香猪如果三天不喂,肯定都会饿死。与其饿死这些生灵,倒不如放它们一条生路,各安天命去吧。央金突然想起了什么事儿,她一头钻进床底下,在一个破陶罐子里面,找到了父亲陪嫁给她的接骨药膏,塞进背包里。丈夫这两三天在森林里东奔西跑,不比寻常看护魔伽吒,万一有个什么闪失……。一丝不好的想法划过央金心头。

初春季节的卡瓦格博森林,晚上的温度会下降到零下七八度,丈夫和女儿这两天想必受了很多苦。央金最了解丈夫,嘉央是一个诚实又听话的男人,上级部门要求不能把火种带入森林,嘉央真的养成了上山不抽烟的习惯。就算是要在山上过夜,他也不会带上竹筒水烟。所以,丈夫回到家第一件事,便是抱着竹筒水烟“咕噜咕噜”抽上半天。现在,丈夫变了,回家第一件事是抱着女儿阿笑,亲够了看够了女儿,才会去抽竹筒水烟。丈夫和女儿在森林里已经过了三天三夜,这个天气不带火种,晚上如何熬得过来啊……。

嘉央离开家的那天早晨,央金清楚的记得丈夫说过的话,说魔伽吒最近在帽儿岭一带活动。央金去过帽儿岭,那是前年冬天的事情,她跟着丈夫去过帽儿岭采松露。松露很珍贵,据说外国人管松露叫能吃的黄金。嘉央将来想把孩子送进城里去读书,去城里读书肯定的让央金陪着孩子,母亲和孩子要在城里吃住,花费肯定不菲,所以他要多采一些松露卖掉换钱。听到丈夫关于孩子的畅想,央金笑了,她对着嘉央做了一个羞涩的手势。嘉央不觉得害羞,他认为结婚、生孩子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嘉央跟别人采松露的方法不一样,别人大都是凭借经验和记忆,例如上一年在哪个地方采到过松露,今年那里肯定还会有。嘉央采松露,不靠经验,也不靠记忆,靠一头猪。嘉央每年还会养上几头香猪,采松露的时候,他会抱着一头母香猪一起去,母香猪在哪里拱地,哪里就能挖出来松露,而且百试不爽。

凭借着记忆,央金找到帽儿岭,也去她和嘉央采松露的地方,没有看到丈夫,也没有看到猴群。

突然,央金看到一棵冷杉树下的两片芭蕉叶,芭蕉叶的颜色是经过加热后的深绿色,这是丈夫留下的,她十分肯定,因为这么高的山上是不可能有芭蕉叶的。央金把两片芭蕉叶塞进背包的侧兜里,继续往前找寻丈夫嘉央的踪迹。

央金还有一点与以往不同,她的脸色没有了往日的微笑。没有往日的微笑,倒也看不出她难过和绝望,因为她相信菩萨和卡瓦格博会保佑阿笑,更相信嘉央会把女儿带回来。央金的脸上没有微笑,也没有难过和绝望,倒是多了一份淡定,一份饱含希望的淡定。

央金在山坳里徘徊了许久,在往上山的方向,发现了绑在树上的黄色丝带。这回,她不敢确定,这条丝带是不是嘉央留下的。嘉央的挎包倒是有一团黄丝带,他还把老研究员的话,比划了一遍给央金,说是在原始森林里如果遇到紧急情况,可以在沿途的树上绑上黄丝带,以便于后援寻找。嘉央还说,这个办法挺好,他把多余的黄丝带还送给了其他护林人。央金仔细看了树上的黄丝带,觉得颜色很新鲜,应该是这一两天绑上去的。在这一两天里,最紧急的情况应该发生在嘉央身上,此刻,央金只能相信黄丝带是丈夫留下的记号。

沿着黄丝带标记,央金一路往山上爬去,只要在没有树木的开阔地,她就能看见白雪皑皑的卡瓦格博峰。黄丝带真的是丈夫留下的吗?她听嘉央不止一次说过,说阿笑出生在一个好季节里,魔伽吒们都在山腰一带活动,他就可以每天都回家。如果到了夏天,魔伽吒上了山,他就得在山里过夜,两三天才能回家一趟。可是现在距离夏天还早,魔伽吒怎么会在这个季节上山呢?央金稍作踌躇,便继续往山上爬去。其实,她也没有其他路可以走,只能循着黄丝带前行。她记得丈夫对她说过,在卡瓦格博森林里行路,心里要装着念想,才会走得轻快。嘉央说自己就是这样,上山的时候,心里装着魔伽吒,下山的时候,心里装着央金和阿笑。

央金心里装着丈夫和女儿,一路往山上爬去。

大概到了五六岁的时候,央金才知道,自己与别人不一样。兴许是天意,父亲给她起的名字叫央金,寓意居然是妙音天女。生活在一个寂静世界里的央金,看到别人是用嘴巴交流的,而她只能靠手势。其他小孩子们见面,相互动一下嘴巴,他们红扑扑的小脸上就会绽放出花儿一样的笑容。央金也想像别的孩子一样,于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只要见到人,不等别人的嘴巴动,央金就先在自己脸上绽放出微笑。这一招很有效,不管是小伙伴还是大人,不管是藏族人还是汉族人,不管是外国人还是夏尔巴人,只要看见央金的微笑,都会回报以微笑。从此,微微的浅笑就镌刻在了央金的脸上,成了她脸上的一个器官。

循着黄丝带,央金一路往高山上攀爬。接近天黑时分,央金觉得自己再也爬不动了,便坐在雪地上歇息。突然,她看到不远处的雪地上有一线刺眼的红色,她急忙爬起身来快步走过去,发现那一线刺眼的红色竟然是血迹。她对着森林“呃呃”地发出自己仅有的声音,眼睛里却流下了泪水。因为,黄丝带如果是嘉央留下的记号,那雪地上的血,要么是丈夫的,要么是女儿的。

天色完全黑了,铁灰色的夜空中飘落下雪花,慢慢地覆盖了雪地上的红色血迹。这一刻的央金,瘫坐在雪地上,背靠着背包,仰脸望着夜空,默默地流泪,直到雪花盖住了她的身体。


  (https://www.reed81.com/chapter/4794/4794692/41711058.html)


1秒记住读吧无错小说:www.reed81.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reed81.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