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凭什么当妈就要原谅孩子
张有为走得决绝，但他回到狭窄的住所时，坐在空荡荡的小屋里，看着铁窗的那一点光亮，也是满心茫然。
他以后还剩下什么呢？
“张有为，又有人来看你了。”
什么？张有为心头一动，快步跟着公安走出去，果然，铁丝网对面，坐着他的爸妈、他的弟弟弟媳们，他的家人。
一瞬间，这个快四十的男人眼圈通红：“爸，妈......”
“我错了，我当初不该不听你的话，现在把自己弄得像个笑话。”
但是果然，这个世上，只有血脉相连的家人会永远站在你身后，怎么都分不开。
会永远有个家托举。
铁丝网对面的张菜根也是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狠狠吸着鼻子：“老大啊，老大。”
他最荣誉的大儿子，咋就落到这地步了。
几个弟弟弟妹也是面露悲伤，一同沉默着。
只有钱翠花表情冷凝，无一丝泪意，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放到旁边送物资的铁托盘里。
她语气也冷静：“老大，这里面是一百块，是妈给你攒的份。”
“现在也到了该给你的时候了，拿着这些钱，在农场好好改造，以后还有东山再起的时候。”
“妈！”
张有为喉头一哽，面上更是满是感动动容：“妈，我真的错了，是我眼盲心瞎又糊涂误会你了，你怎么早不说呢。”
“我当初说那些话，你肯定很难受，结果到这个关头，还是会原谅我帮我，果然，天底下还是只有当父母的——”
“我没原谅。”
母亲一句话，打断了他的感动，张有为愣住。
其他人也一下子噤声，偷摸看着钱翠花神色，大家伙都以为，妈还是在乎大儿子的，一听到消息就带着钱跟全家人跑来城里，一点避风头切割关系的意思都没有。
钱翠花垂着眼，仔细盯着铁丝网那头的大儿子，许久没见，沧桑很多也陌生了很多的大儿子：“你小时候生得早了俩月，身子弱，哭声跟猫一样，我跟你爸当时也是第一次当父母，白天黑夜的不敢闭眼不敢离开半步，生怕你跟村里那些没顾好的孩子一样，一眨眼就没了。”
“幸好，你后面长得壮人也聪明上进，担起了大哥的担。”
一想起当年，张有为也是抓紧手，语无伦次：“妈，我都知道，我知道你们付出多少，是我不知怎么地糊涂了。”
“不，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后悔，让你念爸妈的付出。”
钱翠花语气依然沉稳，一字一句：“是为了告诉你，我们当爸妈，不算多好，但绝对不亏心，对得起你们。”
“但当爸妈的也是人，也会疼，被自己生出来的儿子反手往肚里插刀，说着戳心窝子的话，也会过不去这道坎。”
“所以老大，我永远不会原谅，来就是把这钱给你。”
她站起身，最后看儿子一眼：“至于你跟你爸、弟弟们，还是该怎么处怎么处。”
说完，她转身就走，走得利落，毫不迟疑。
是的，她过不去，来之前她也反复想过，要不要把这钱给老大，再好好劝他安慰他，跟全天下大部分母亲一样，无私包容犯了错的孩子，为了合家团圆咽下所有委屈和泪。
但她做不到，她怎么也过不去，被一生引以为傲的儿子说掉进钱眼里那刻的崩溃感。
她真的包容不了，她的心，是肉做的，不是铁壁城墙。
凭什么，当妈的就要无条件原谅孩子。
妈走了，其他人更是面面相觑，一片沉默。
谁也没想到，这不是合家团圆来原谅，而是彻底断开的。
铁丝网那头，张有为也茫然愣了半晌，突地，埋下头，嚎啕大哭起来。
是真的嚎啕大哭，彻底崩溃毫不压着的哭声，整个小房间，全是他的哭声。
“妈，我真的错了啊。”
但是，他妈不会原谅他了，不会像他以为的那样，不管他做什么说什么，都会站在背后托举他，接纳他。
悔恨也来不及了。
听着儿子哭声，张菜根也心酸，出了探监房，还不停吸鼻子，老泪横流。
张起倒是时不时瞅爸一眼：“我以为爸你会劝妈呢，刚居然一句话没说。”
他可知道爸多心疼大哥，刚还追着公安打听能不能减刑，到农场了能不能探望。
张菜根瞪一眼儿子：“你心里你爸是啥人啊，我心疼老大，干嘛就一定要拉着你妈一块。”
他也叹口气：“自从那天晚上从老大家回来，你妈连续一个月没睡过一个整觉，半夜睡着睡着就坐起来，披个袄子一个人坐炕边，就看着老大那屋，一坐就是整夜。”
但是不管她看多久，那屋的主人也没回来过一次。
“我睡在她枕头边，怎么说得出口让她原谅老大，继续去疼爱老大。”
张起一皱眉，撇过头：“我就知道，妈嘴硬心跟豆腐样的，自己偷摸难受也不跟我们说。”
后头跟着的两兄弟也低下头，攥住手。
张菜根一摆手：“哎不说了，快出去找找你妈，我们还得回村。”
“爸！”
他们还没走几步，背后突然传来一句惊呼声，一转头，一个穿囚服女人就一把扑上来，紧紧握着张菜根的手。
她满脸惊喜：“爸，还有二弟三弟四弟，晓兰红梅，你们都来了！”
“我就知道，你们会来看我的，你们跟我娘家人不一样，那就是群混蛋！”
后头带她回监狱的女公安一听是家人，就没上前。
张菜根还略有点心虚，他根本没想起顺便看看杨柳啊，咋就给完全忘了。
张家其他人同理。
但杨柳哪顾得上，她猛擦着眼泪，紧紧抓着心软人好的公公：“爸，我就说一件事，你们帮我联系下钦儿好不好。”
“跟他说说他妈妈的事，我真的想钦儿了。”
她儿子那么聪明，还在干着什么为国为民的大事，他肯定能想到办法帮她，肯定还有法子的。
只要钦儿知道就好。
门口，不让一块进来探监，等得无聊往里探头的六六一顿，小绒毛样的眉头就皱成一团。
张菜根，也是听到这句话，整个人都愣了。
别人不说，就说翠花，要是自己遭难了，死都要咬着牙不跟孩子们说一声，更不会牵扯上孩子。
而老大家的，明知道钦儿身体不好，知道钦儿干的事，知道他多需要一个清正没黑点的背景，还要嚷嚷着给孩子传消息，把他叫回来，搅和进去。
几乎一瞬间，他一把刨开儿媳妇鸡爪一样抓得牢牢的手：“想都别想！”
杨柳手被拍在了半空中，人愣住，这个心软、人也永远好说话的老好人公公也会拒绝人？
要知道，她听说在家里最穷最穷的年成，别人借钱他都不会拒绝，拼死拼活掏出兜里几毛钱都要借出去，这习惯还被婆婆骂了好几顿。
张菜根也确实不会拒绝人，这会却是深吸一口气，绷着颤抖的声：“钦儿跟你们这破事没一点关系，他就好好治病，好好学习，我们不可能告诉他的。”
“你好好改造吧就，别想有的没的了。”
“不，不，爸！”
杨柳看着他转身就走，满脸慌乱，嘶声力竭：“爸，你不能这样，钦儿是我肚子里生的，我出事了凭什么不能告诉他！”
“你们没权利这么做，爸，张诚实！老三！你们站住！”
但一堆人，全都快步离开，一个停都没停。
她想追出去，却被公安一把拉住了胳膊：“不许出去，行了，放风时间过了，回去吧。”
就算胳膊被大力拽着，她也死死回头，一句句喊。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了，他们凭什么，那是她的儿子啊。
到最后，她只能无力呢喃：“张家人，你们都是混蛋！张有为是混蛋，你们也都是！”
钦儿，你来救救妈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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