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福宝跑了！
这时，旁边空地上突然突突几声，一辆大拖拉机停晒谷场上，车门打开，年轻矫健的姑娘一下跳下来，双手一拍。
“王二哥，今儿早上是谁说的女人家能开个小车也顶天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开大拖拉机？”
“要不你再看看？”
另一头王干事苦笑着摆手：“行行行，是二哥错了，二哥小肚鸡肠了，我还要去县里拉种子，再不跟你乱开玩笑了。”
“这才差不多。”
六六这才轻飘飘一笑，放过了汗流浃背的王二哥，刚要转身走开，脚步一顿。
半天她才认出来，这突然从芦苇荡里钻出来，浑身芦苇毛，红肿着眼睛，半张脸也肿老高还破皮，狼狈不堪的姑娘，居然是福宝？
“你——”
“六六，你为什么突然不跟我玩了，突然不羡慕我了。”
六六一头雾水：“你这话？”
“没错，我早就想问了，明明你一直很喜欢跟在我旁边，为什么突然就再也不理我；明明全村所有女孩都羡慕我，包括你也羡慕过对吧，可为什么你突然就变了，突然就离我远远的，然后，越来越远。”
福宝眼也不眨，干脆一口气问出了她一直藏心底的话。
为什么从小围在她身边的女孩，突然有一天就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亮。
六六也是愣神半天，才轻轻吐出：“怎么可能不羡慕，谁会不羡慕天生福气，做什么都不费劲，轻而易举得到别人拼尽全力都得不到的人。”
“但你——”
“但我太忙了，我让自己无时无刻不在忙，没有运气，就加倍努力，哪有时间去关心别人。”
六六勾唇笑了下：“但其实对我这种人来说，轻飘飘的福气给我我也心里慌，还是多少努力换多少回报，来得踏实。”
“没法把安身立命的本事握在自己手里，全靠别人，靠虚无缥缈的东西的话，我怕连觉也睡不着。”
她当然羡慕过啊，小时候多少次羡慕眼红得牙咬咬，后来就是太忙太忙了，再然后，就是火车站那次。
她才发现，被陆家精心娇养的小福星，连封信都不敢寄，连学着自己寄的想法都没有，下意识反应，只有求助别人。
如果让她这样过一辈子，宁愿找个豆腐一头撞死。
而福宝，等对面姑娘都走半天，身子也不动一下。
她却没注意到，嘴角边血滴，一滴一滴，都落到了胸口那一点点已成了墨色的珠子碎片上。
“福宝，福宝！你怎么能受伤呢，这老头子受了你多少好，他怎么敢打你！”
多年没听过的久违声音在胸口一响，给福宝吓一跳：“珠珠，你，你醒来了？”
那声音都快急死了：“我再不醒就再也醒不来了，福宝，你可是老天爷的亲闺女，你在那破山神庙下跪磕头干啥，那山神老头遭得住吗！”
“还有，你，你怎么能许那样的愿呢，把我都弄脏了！”
福宝擦擦眼泪：“我——”
“长话短说，我都知道”，碎片里的声打断她：“你去给陆嘉兴打电话，让他带你走。”
“你放心，陆嘉兴是个好的，也会对你很好很好，不让你受一点委屈，你俩就是天造地设一对。”
“那死老头子，还想让你跟傻子订婚，简直疯了！”
珠珠怒骂一句，但感觉主人半天不动，又嚷声：“福宝你怎么了，怎么不走啊？”
福宝只侧着头，一字一句：“那万一，陆嘉兴对我不好呢？”
“我怎么办？”
“这不可能！你那么招人喜欢，只要稍微听话点，顺着他来，你放心，你们俩一辈子绝对和和美美。”
珠珠语气肯定：“再说了，有我在，我肯定护着你。”
“遇到事你再来喊我就行，刚好我睡了这么多年也有力气——”
“福宝，福宝，你要干什么！”
珠子语气惊恐中带着震惊，而福宝，只眼睛眨也不眨，手用力拽着那片碎片，哪怕被割得血肉模糊，怎么也拽不开，还在死命地拽。
“你干什么，松手啊！会受伤的！”
福宝手上却反而更用力：“你不是要帮我吗，那就下来。”
“我什么都不要了，什么好命什么福气都不要了，我就要一个确定的，能自己掌握在手里的命运，能不看别人脸色不讨别人喜欢才过得好的命！”
珠珠都懵了：“福宝，福宝你在说什么啊，我这是为了你好啊，离开我你怎么办！”
“再差也是我自己选的，也比现在踏实！”
福宝只用力一咬牙，又狠狠一拽，甚至手指都差点被锋利碎片割断那瞬间，咔嚓一声，碎片，掉了下来。
随即，一直叫喊的声音瞬间归于平静。
福宝蹲下身，捡起了那一点沾满血迹的碎片，最后摩挲一把，然后，砸进了河里。
有珠珠在身边那些年，是福吗，也是祸。
什么福气什么好运她都不想要了，她就想和六六，和陆花花一样，为了个什么看得见的目标拼搏努力，而不是等着虚无缥缈的别人的喜欢，等着靠别人的喜欢过上好日子。
深夜，陆家院门才微微动了一下，小屋里，女孩端坐在镜子前，瞅着她白净招人喜欢的，一向引以为傲的脸，还有一头乌黑发丝，静静发着呆。
右手边，是一把剪刀。
随即，咔嚓一下，半头乌发垂落在地，只剩一头短到不及耳根的短发，参差不齐跟狗啃一样，但镜子里的人脸，这会才勾起唇笑了笑。
第二天清早，陆家院里就一声尖叫。
还在被窝里的钱翠花嗖一下爬起来，套个外套就往外冲：“咋了咋了，这是又出啥热闹——不是，出啥事了？”
她刚趴墙边，旁边，也趴上个头，不用看也知道是老二媳妇，昨天还嚷嚷着头疼不舒服喊小云伺候，这会比谁都跑得快。
不过这会，她也没空训儿媳了，只见隔壁院里，陆家大儿媳站在个半开的门前头，满脸呆愣：“爸，老三，福宝屋里头被偷了！衣柜箱子啥都敞开了，啥都没了！”
“就连福宝也——”
她又猛地一摇头，声儿比刚才还尖利：“不对，福宝跑了！爸，福宝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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