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你真的是疼我吗
宁川县，播音局。
“陆福宝，你爸爸来看你了！”
正盘腿坐单人宿舍椅子上，一手拿着根红薯，一手端着稀粥的福宝顿了下，放下碗去开门。
“爸——”
站门口的陆行压着气，没回女儿的话，直接进了屋里头。
环顾四周一圈，整间宿舍还没他家炕大，屋里，也就一张木板单人床，一张桌，一个板凳，空荡得可怜。
再瞅一眼桌上的晚饭，他才转过头：“去，收拾东西，现在跟我回去。”
“我不。”
福宝直接摇头：“我的工作都落在这里了，而且我正在准备继续考播音员，爸，我以后就都在这里了。”
陆行蹙眉：“还以后都在，你要跟家里闹脾气到什么时候，宁愿受这罪都要继续犟嘴，你爷爷都被你气走了你知不知道！”
福宝眼皮颤动了一下：“爷爷，走了？”
“对”，陆行叹口气：“但这事谁也说不上来具体为啥，爸也不会在外头说，总之金宝那事你也不用管了，爸赚钱给那家人就行，你现在跟爸回去，重新准备明年高考，考去北京找陆嘉兴。”
“以后听点话就行。”
说完，他自顾自就去叠单人床上的被子。
“可爸，我不是闹脾气。”
陆行一愣，背后的声音还在继续：“你说在这里是受罪，但我觉得不是啊，我也终于不是等着别人帮忙，等着别人喜欢我，等着虚无缥缈的运气，我可以踏踏实实得活，可以付出什么就得到什么。”
一口气说出来，福宝胸口也一阵痛快：“我才知道我喜欢播音，领导姐姐也说我声音好听适合去做播音员，我人生第一次有了想做的方向，有了为喜欢的事努力拼命的感觉，爸，我很喜欢。”
陆行眉头皱得更深：“在这比红星还穷的县考一个破播音员？为了这个放弃高考？”
“你忘了之前跟陆嘉兴约定好的考去北京找他？”
“我记得”，福宝一屁股坐板凳上：“但我不去了，爸，我的成绩能考个什么大学呢，对我知道你会说考不上也可以去北京找陆嘉兴，但我不仅不喜欢高考，也不喜欢陆嘉兴啊爸。”
分开了那么多年，早就忘了大半，更何况两人同桌那几年，她只是被动接受着陆嘉兴的好，只是按照珠珠说的来，听陆嘉兴的话，得到他的喜爱。
可是他的喜爱，她不喜欢怎么办，她也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但对于陆嘉兴，她绝对没有。
对上越大越不听话的女儿，陆行深吸口气：“你现在跟爸回去，爸当没听过这些话，你现在还太小，以后就懂了，喜欢不喜欢是最没用的，为了以后不后悔，你现在听爸的，收拾东西。”
“没用，跟爸你一样？”
福宝一胳膊重新摊开了被叠一半的被子：“就像你不喜欢刘德花但还是娶了她一样，你为了钱为了工作结婚，现在也让你的女儿学着你，走你的路——”
“陆福宝！”
陆行厉喝一声，忍了又忍才没把手挥起来。
“你知道你现在在说什么吗，你真的是疯了！”
“难道我说错了吗？”
“好好，你真的是大了”，陆行痛心疾首：“你怎么能这么说爸呢，我知道你为了金宝那事生气，但爸都已经帮你收尾了，还有就算当年结婚，不也是为了你能进城念书，能有个更好的环境。”
“还有这些年我在南方辛苦打工，哪个不是为了你——”
“够了！”
福宝却是面上挂一抹冷笑：“你知道你最瞧不起的张起叔叔是怎么说的吗，他说六六妈走了他也肯定会再婚，而且再婚也是找对他好的，看到他有闺女也死活对他好的，而不是对他闺女好的，跟六六没什么关系。”
“他还说他干啥都是最先考虑自己，让六六长大也这样，各顾各的。”
看她爸还一脸莫名其妙表情，福宝面上笑得更深：“你总说什么什么都是为了我，为我吃苦受罪，你说这些为了什么呢，不就是让我难受，让我十倍百倍报答。
但你最瞧不起，你口口声声说着没男人样的张起叔叔，却说他最爱的是自己，再是别人，也教着六六最爱自己。”
“所以爸爸，到底什么是男人样？”
陆行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你拿我跟张起比？以前咱家穷分一个窝窝头，哪怕饿肚子我也要先喂给你吃一大半，先把你喂饱，你知不知道张起是连一勺糖都要跟他闺女一人一半的懒汉，是跟他闺女签协议要啥好东西都一人一半平分闹得全村笑话的好吃鬼，你居然拿我跟他比？”
“为什么不能比呢，爸，我宁愿是张起叔叔的女儿。”
福宝难受得闭了闭眼：“我宁愿一人一半，也不要你总说为了我吃多少苦受多少罪，你觉得你说这些时孩子会开心吗？”
“陆福宝！”
“好好”，陆行噌一下站起来：“我就教了一个这样白眼狼闺女出来，我疼你这些年还疼出错来了。”
“真的是疼我吗？”
福宝还是端坐着一动不动，面上挂着摇摇欲坠的笑：“还是，我的福气？”
“我要是什么都没有，跟普通女娃一样，是不是就像姑姑那样，不对，姑姑还有个真心疼她的妈，我应该是跟陆花花那样。”
“福宝，你——”
她侧头避开父亲伸过来的手，语气平静：“爸，你回去吧。”
“我的运应该也是用完了，我以后什么都帮不了你了，你就让我在这没用地自个凑活过吧。”
咬着没用俩字时，她心底却突然笑一下，几乎笑出声，既是笑别人，也笑自己。
以前爷爷会骂陆花花是没用的赔钱货，骂姑姑也是光给家里惹祸的没用东西，说家里女娃都是倒八辈子霉的债，但又会哄她，说咱家福宝可不是，福宝是最乖爷爷最疼的。
可笑，她当时听到这话还很高兴，别人是没用的赔钱货，就她是福星，她跟陆花花她们才不一样。
可哪里不一样呢，她下面也没那根，她跟个傻子一样乐啥呢，觉得自己有福在哪呢？
稍微肯动一下脑子，都不至于今天才看清楚。
而沉默着走出去的陆行，却没出厂，而是拐弯找去了厂工会那边。
“同志您好，请问职工辞工在哪里办流程啊，我想帮我女儿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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