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吧无错小说 > 侯卫东官场笔记 > 第四章 修公路逼宫镇领导

第四章 修公路逼宫镇领导


初生牛犊不怕虎

修路、修路、修路!

从秦大江家里回来,侯卫东脑海中除了修路再也容不下其他事情。三年调回沙州的承诺,如五指山一样重重地压在他的心头,他经常觉得无法挣扎。修路之事如一道闪电,将他的内心照亮,让他看到了美好的希望。

“修好一条路,自己就多了一项政绩,对以后发展肯定有好处。如果修路之事能登在《岭西日报》上,我就出名了。县领导看到以后说不定就会把我调进城,或者是提拔使用。高志远是沙州市人大主任,正厅级干部,如果他知道了我有上青林修路的事情,肯定会帮助我。”高志远人如其名,二十多岁就当上了上青林革委会主任;打倒“四人帮”以后,当了益杨县副县长;80年代末期,当上了沙州地委副书记;如今是沙州市人大主任。侯卫东凭着在学院学生会得来的工作经验,越想越激动,想象中出现了一条金光大道。

要修路,首先要征求工作组组长高长江的意见。侯卫东兴冲冲地走到二楼,到了高长江门口,抑制住内心的激动,轻轻敲响了高长江的纱窗门。

高长江穿着短裤和大背心,站在门口,道:“侯大学,昨天喝得太多了。秦大江是个吞口,只有你和粟明才能把他镇住。嗬,嗬,你还真是好酒量。”

侯卫东道:“高乡长,我有一个想法。”

听了侯卫东奇异的想法,高长江不停地摇着蒲扇,道:“修路是好事,也是上青林多年心愿,只是,上青林修路不是简单的事情。没有镇里领导,工作组想了多想,说了白说。”

侯卫东急切地道:“我认为上青林七千人只要**协力,一定能将公路修好。”

出于对年轻人的鼓励,高长江道:“真能把公路修好,你就是青林人民的功臣了。”

“只要高乡长支持,我相信我们能将公路修成功。”

“我一个退居二线的老头有什么能耐。以前上青林还没有撤乡的时候,曾经请县交通局的刘维工程师来勘测了地形,准备从独石村三社修一条上山路,全长约十六公里。这是贯穿三个村的最近路线,地势比较平缓,岩石也不多。”

侯卫东没有想到上青林乡已经有过行动,又激动起来。

“刘维搞了地勘,画了设计图,前后垫了两万元钱。结果上青林乡突然被撤掉了,这笔钱现在都还没有给刘维。每次见了他,我都觉得很不好意思。”高长江语重心长地道:“侯大学,修路之事,还得等你当了镇长再说,现在根本不可能。”

侯卫东坚持道:“修路是造福子孙后代的事情,只要宣传工作到位,我们放手发动群众,修一条致富路,群众肯定会理解、支持。”

刘阿姨也觉得这年轻人真是异想天开,道:“当时上青林乡政府花了不少钱,几次想动工,都是刚刚开头就停工,弄得社员们很有怨言。现在乡政府垮了,更没有机会修路了。”

侯卫东不肯轻易放弃,道:“既然要修,肯定就要修到底。”

两人又说了一阵,高长江见侯卫东态度很坚定,道:“我身体不好,并乡之时就已经退居二线了,镇里让我当工作组组长,实际上是守着工作组这个烂摊子,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即使要修公路,也要由老弟来修,我最多帮你敲一敲边鼓。”

侯卫东对眼前的处境很是不甘,心道:“与其在上青林不死不活地憋着,不知放手一搏。三年之内,我一定要调到沙州去。”他没有推辞,道:“有高乡长在背后掌舵,我就当过河卒子,拼命往前冲,不将公路修好,我决不后退。”

修路曾是高志远、高长江那一代人的梦想。他们曾经努力过,知道其中的难度,高长江告诫道:“侯大学,这事做起来就不能回头,半途而废,你在上青林会立不住脚,会惹人笑话。”

侯卫东拍着胸膛道:“高乡长放心,如果这件事坚持不下去,我就不在青林镇工作,卷起铺盖走人。”

高长江在心里反复斗争,还是不想惹这件麻烦事,道:“这事难度太大,让我想想。”

等到侯卫东离开,刘阿姨劝道:“你退休以后,我们搬到益杨城里去。修路不是简单的事,镇里没有组织,侯卫东就是一个学生,什么都不懂,只是心血来潮。到时修路就会成了你的事情,千万别逞强。”

高长江不满地道:“侯卫东想修路,这是值得肯定的好事,我觉得这个小伙子有志气。”

第二天一大早,侯卫东守在高长江门口,高长江还是不愿意表态。

第三天,侯卫东把秦大江请了过来。三人坐在一起合计了半天,高长江还是那句话:“修路是大事,我身体不好,不能撑头,再说镇里也没有同意。”

第四天早上,高长江刚开门,就见到了站在门口的侯卫东。

高长江不等侯卫东说话,道:“侯老弟,我算服了你了。如果三个村能够统一意见,我们两人就去找赵书记和秦镇长。我们是镇里干部,这种大事还得向镇里汇报,否则就是无组织无纪律。”

高长江一直称呼侯卫东为“侯大学”,今天的称呼就变成了“侯老弟”。

有了修公路这个念头,侯卫东就觉得上青林的日子好过了许多。心中有了梦想,再看无所事事的李勇、白春城等人,觉得他们真是虚度了光阴。

高长江行动很快,他把尖山村驻村干部郑发明和望日村驻村干部段胖娃叫到了办公室,要求他们马上去发会议通知。段胖娃看着外面火辣辣的太阳,不愿意到村里去:“天气这么热,开啥子鸡巴会。”

高长江把眼睛一瞪,道:“叫你去就去,少啰唆!”

段胖娃见高长江真的生气了,笑嘻嘻地道:“好、好,明天我一早就过去。”

郑发明是广播站业务员,天天都在跑外线,一张脸又黑又皱。他接受了任务,没有多话,背着一个装满了工具的斜挎包,到村里去出通知。

看着毒辣的太阳,侯卫东又涌出了一个想法,道:“既然程控电话已经到了场镇,应该延伸到村里去。交通、通讯是两条腿,只有两条腿一起走路,村里才能快速发展。”

高长江心里挂着修路的事情,没有兴趣讨论电话,道:“你先别谈电话的事情,修路不是简单的事情。三个村的干部不是一条心,我们商量一下如何作动员。”

上午10点钟,独石村、尖山村和望日村的几个头头陆续进了会议室。侯卫东不敢怠慢三个村的头头,到会议室,给三个村的书记村长不停地递烟。

高长江摇着大蒲扇走了进来。

“修路?”

“修路!”

当高长江宣传了今天会议的主题,会场安静异常,只听到电扇呼呼地转动。

尖山村村委会主任曾宪刚是石匠出身,格外健壮。上青林山上有优质石材,造就了一批优秀的石匠,只是不通公路,让他们守着石山发不了财。听说要修路,他火气上来了,道:“拖了好几年,开了无数的会,这条路早就该修了!”

他看到会议室只有高长江和新来的大学生,不客气地道:“这么大的事情,镇里也不来一个领导,完全是屁话。”

高长江也不生气,摇着蒲扇,笑道:“修路不是镇里的安排,是侯老弟提出来的。今天把大家召集起来,就是征求大家意见。若是真想修路,大家议一议,形成一个初步方案,我和侯老弟再给赵书记和秦镇长汇报。”

望日村在上青林尾巴处,在东线,距离前次勘察地点最远,他们就想从另一个方向修路,也就是从西线开始修。当高长江提出修路的建议之时,望日村支书贺合全、村委会主任孙虎都不说话,不停地吸烟。

段胖娃坐在贺合全身边,他对修路的热情早就消耗殆尽,不满意地道:“高乡长不早些说,若是为了这件事情,我还真不跑这一趟。”

侯卫东原本以为高长江说出修路的建议,村支书、主任们一定会群起响应,没有料到会是这样一种冷淡的场面。他激动地站了起来,道:“1992年邓小平南巡讲话以后,改革进入了新高潮。外面世界发展一日千里,而青林山和二十年前一样,还在原地踏步,为什么这样?主要原因是没有通公路。”

他提高了声音:“我讲一件具体的事。山上的住房多是石砖房,还有很多茅草房,而砖房很少,主要原因是山上没有通公路,大家还需要用马帮来搞运输。马帮驮砖的成本比汽车高得多,运费约等于砖钱,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修公路的原因。”

马帮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传说,但是由于上青林乡不通公路,运输就成了问题,在益杨大部分地方消失了的马帮成了上青林乡的特色。而昂贵的马帮运费让每位村干部都有切肤之痛,大家就安静下来,听着侯卫东说话。

若是修好了公路,最先得利的就是独石村。秦大江对于侯卫东修路一事是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态度,见他昂首挺胸讲道理,道:“侯大学,大道理就别说了,我们都懂,关键是要落实。”

江上山加了一句,道:“侯大学,其他的先不说,刘维的设计费怎么办?”

侯卫东还没有回答,蔫头耷脑的尖山村村支书唐桂元说了一句:“修路又不是高科技,搞什么设计,把路挖出来就行。设计费是冤枉钱,我们村不会出一分钱。”

秦大江马上反对道:“上青林山上石头、煤炭都是重车,不搞科学设计,将来不知要弄翻好多车子。”

唐桂元面无表情地道:“要出钱就由独石村来出,我再说一遍,这笔设计费尖山村不管。”

“你凭什么不管?这是大家的路。”

高长江见两人争了起来,道:“我同意大江的说法,上青林是修盘山公路,是以后的主公路,山上有石头、煤炭,这些都是重车,必须要科学设计。”

曾宪刚道:“侯大学,既然修路,钱如何说法,说来让我们听听。”

高长江知道侯卫东初来乡镇,这里面的道道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打起圆场,道:“大家慢慢讨论,中午请大家吃姚瘦子的豆花饭。”

曾宪刚早就盼着修路,道:“吃饭是小事,路怎么修,总得说些道理,否则让我们怎么支持?”

高长江只得道:“我打开天窗说亮话,如果大家都同意修路,我和侯老弟就以工作组的名义向镇政府汇报,请求政府拨点钱。若是政府没有钱,只能是上青林七千人来集资,就和以前搞水库一样,大家出力办大事。”他随即冷着脸,道:“如果大家都不想修路,就当我和侯老弟的话没有说。今天中午喝了酒,大家永远不要在我面前提修路的事情。”

望日村支书贺合全道:“修路是好事,我支持,在座的人都支持。只是修路是政府的职责,政府不出钱,要政府干球?今年我们没有收齐的农业税、提留统筹都不交了,全部拿来修路。”

侯卫东不知此事轻重,不知不觉点了头。

高长江吓了一大跳,断然地否决这个提议,道:“这是两件事,桥归桥,路归路,不要扯到一起。”

曾宪刚高声对大家道:“农业税还是要交,但是镇里的积累工和义务工我们不交了,全部拿来修路,这总没有错。”又道:“修路是为了上青林的发展,侯大学是外乡人,修路管他屁事,既然他愿意修路,我们百分之一百地支持他。”

秦大江态度最积极,道:“我坚决支持修路,镇里不修,我们自己出钱出力也要把路修好。”他看到唐桂元、贺合全等人不太支持,骂骂咧咧地道:“你们几个肯定是想捡落地桃子。你们不出人出力,等路修好以后老子就竖个横杆,收你们几个狗日的过路费。”

在吵吵闹闹中,各村总算是初步同意修路。中午在姚瘦子的小馆子吃豆花饭。侯卫东原本想下午就到镇里面汇报,谁知一不小心,被几个支书、主任灌了酒,醒来已是满天星星。

第二天,侯卫东一早就守在高长江门口,见高长江起床,赔着笑脸道:“高乡长,昨天喝醉了,下午没有起来。我们今天下山汇报修路的事情。”

高长江坐在门口摇着蒲扇,道:“9月5日镇里发工资,我们9月5日下山,汇报了工作,又领了工资,免得跑两次。”他拍了拍腿,道:“年纪大了,爬坡恼火得很,年龄真是不饶人。”

侯卫东心急火燎地道:“9月5日,那还要隔十几天。高乡长,这种事情拖不得,久拖必变,我们还是今天下山。”

“侯老弟,好事不在忙上,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再说,镇里面在人代会上没有安排修路,多半他们不同意。”

“修路是件大好事,既然村里都愿意修,镇里没有理由不同意,我们下山向领导汇报。”侯卫东对镇里事并不清楚,他认为修路是好事,镇里应该能同意,因此坚持着要马上下山。

高长江无奈地道:“我先给赵书记打个电话。侯老弟还真能缠人。”

高长江到楼下打电话之时,侯卫东问了一句后来让高长江嘲笑了很久的话:“高乡长,镇里书记和镇长都是***,到底哪个的官要大一些?”高长江万万没有想到侯卫东会问出这等幼稚问题,挠着头,道:“政府是在党的领导之下,你说哪个大?”

高长江到杨新春的邮政代办点给赵永胜书记打了一个电话,回来道:“赵书记在办公室,让我们下去。”

一路下山,侯卫东无心看风景。到了镇政府门口,高长江特意交代道:“积累工和义务工的事情不要提,这是违反原则的话。”

高长江来到了镇委书记赵永胜门口,也没有敲门,直接就推门进去了。赵永胜房间开着空调,极为凉爽。侯卫东走得浑身冒汗,被冷气一吹,犹如掉入了清凉世界,从头顶舒服到脚底。

“修路?”赵永胜听到高长江的想法,觉得很是惊奇,他看了一眼侯卫东,道:“老高,恐怕这不是你的想法。”

赵永胜双手放在将军肚上,很有些威严。在他的压力面前,侯卫东自信心没有那么足,但是他想起在上青林村干部会上说的话,鼓足勇气道:“赵书记,上青林没有公路,发展受到了限制。所以我想在上青林修路,三个村都表示支持。”

赵永胜吸着烟,心道:“这个小毛孩子不知天高地厚,若修路真是这么简单,上青林乡早就开始修了。”

高长江见侯卫东说话不太对路,道:“几年前,上青林就有修路计划,设计图也请人做出来了,只是各种原因没有干成。今天秦大江他们几个都到工作组开了会,提出了要修路。”

赵永胜弹了弹烟灰,一字一顿地道:“修路是好事,年轻人有想法也是好事。但是,这么大的事情,工作组应该先给党委政府汇报,党委政府同意以后,你们才能去开这个会。”他严肃地道:“你们工作组不按规矩办事,把村里的干部聚集起来,这是在逼着镇党委表态,明白吗?”

侯卫东听到“但是”两个字,心里已是一紧。再被赵永胜戴了一个违反工作原则问题,胸口开始发紧。

高长江解释道:“如今益杨全县就只剩下上青林没有通车了,高志远老书记很重视这事,今年春节我遇到高书记,他还跟我提起这件事情。上青林秦大江、曾宪刚等人修路的积极性很高。”

高长江所说的老书记高志远,按辈分来说是高长江的长辈,年龄却相差不大。上青林就数他的官当得最大,上青林的人都尊称他一声老书记。

赵永胜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脑筋转了几转,道:“修路是好事,村里有积极性,我原则上同意。只是修路需要钱,秦镇长是行政***,钱的事情由他说了算。你们去向秦镇长汇报,具体落实资金。”

高长江知道青林镇财政的现状,听到赵永胜把球踢到了秦飞跃面前,心道:“赵永胜倒是会踢皮球。”

侯卫东没有听出话外之意,很是高兴,暗道:“看来这事有戏,赵书记表态支持我们修路,也不知秦镇长能拨多少钱来修路。”

进了秦飞跃办公室,屁股还没有坐稳,计生办黄正兵手里拿了一叠单据走了进来。

秦飞跃刷刷地签字,突然,他停了下来,道:“怎么有出租车费?镇里早就有规定,出租车费一律不报,这张你拿回去。”

黄正兵局促不安地道:“那天得到消息,双树村有一个大肚皮,我们怕她躲了,所以就从城里打了出租车赶回来。公共汽车太慢了,坐公共汽车回来要三个多小时。”

秦飞跃手中的笔始终没有落下来,道:“规矩就是规矩,不能乱,出租车费你自己想办法解决了。”

黄正兵尴尬地把票据取了过来,道:“计生办没有车,确实不方便。秦镇长,去年你答应给计生办买一辆车,县里计生委姜主任表了态,如果镇计生办要买车,计生委补助两万。”

微型面包车不过几万块钱,姜主任补助两万,镇里也出不了多少钱。秦飞跃有些心动,道:“你抽个时间约姜主任吃饭,只要他答应补助三万,今年镇里就给计生办买一辆车。”

黄正兵刚走,教办张主任又进来要钱。好说歹说,秦飞跃答应先给五万,支付一部分教师工资,张主任千恩万谢地出了门。

侯卫东看到如此财政状况,心慢慢凉了,心道:“以前都说乡镇干部很肥,怎么财政压力这么大?”

等到高长江说明来意,秦飞跃便把手中笔放下,用手在空中比了一个小圆圈,道:“老乡长,修路是好事,可是镇财政只有这么大一点,让我怎么办?”

高长江知道秦飞跃所说是实情,叹息数声。

侯卫东见高长江光是叹气,道:“上青林山上资源丰富,公路修通以后,可以开煤厂、石场。这些都是纳税大户,税源充足了,镇里面的日子就好过了。”

秦飞跃没有理睬侯卫东,对高长江道:“这么大一个事情,镇党委没有研究,我不敢表态。不过从我个人角度看,我是赞成修路的,等到党委同意修路了,我们再来谈钱的问题。不过我话说在前面,镇里资金很紧张,不可能拿出巨额资金来修路。”

回上青林的路上,高长江对修路已是灰心丧气。侯卫东爬上了山顶,面对着广阔的天空,大吼数声。

“侯老弟,你吼什么?”

侯卫东道:“虽然没有钱,但是两位领导都同意修路,这就意味着我们马上就可以着手了。”

高长江瞪着眼,对侯卫东的思路实在无语,半天说不出话。

图纸

上青林绿树成荫,沿着小路有一条小沟,溪水清可见底,散发着阵阵清凉。侯卫东站在半山腰,看着逐渐变小的建筑物,又大吼数声,发泄心中的激情。

高长江用手撑在腰间,很是羡慕其年轻与活力,道:“见过了镇领导,你还要修路吗?”

侯卫东在高长江面前始终保持着坚定的态度,道:“既然硬着头皮上了,我宁愿碰得头破血流也不会打退堂鼓。高乡长,公路的图纸当真已经做好了?”

说起图纸,高长江又是一肚子的苦水,道:“刘维工程师技术不错。你别看他是知识分子,做事精明着呢,不给钱,不管说什么好话,他绝对不会给图纸。”

“刘维是知识分子,精诚所至,必定金石为开。”侯卫东把修路当成了自我救赎的唯一办法,恨不得马上开工,对仍在喘粗气的高长江道:“高乡长,时间还早,我们不上山了,干脆就到城里去找刘工程师。”

高长江哭笑不得:“侯老弟,你真想把老哥累死。我有心脏病,哪里敢和你们年轻人比。再说,刘维工程师长期都在工地上,事先没有说好,多半会扑空。”

高长江所说确实有理,侯卫东这才没有坚持,跟着回到了青林场镇。

晚上,到铁柄生家中,教完课程,他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将党委政府同意修路的好消息讲了出来。

铁瑞青放下笔,高兴地道:“侯老师,公路什么时候修好?等修好了公路,就可以通客车了,我妈以后到城里进货,就不用请马帮了。”

侯卫东自豪地道:“等到公路一通,上青林场镇就会发生巨变。外面的世界就会将很多先进的东西带进来。”

青林镇初中,考上了益杨一中的只有铁瑞青一人。她到了城里以后,穿的、用的、玩的,都与同学们格格不入,为此她受了不少白眼,自尊心更是受到了极大伤害。她对于家乡的封闭有着切肤之痛,听到修公路的消息,禁不住雀跃起来。

铁柄生心道:“侯卫东是大学生,有文化水平,为人处世也不错。可是到了青林镇,屁股都没有坐热就想修公路,实在是异想天开。”

不过他熟读历史,对于这种初生牛犊并不敢太轻视。世界上许多事情,都是愣头青创造出来的。成熟之人,左思右想,前怕狼后怕虎,反而不容易创造奇迹。

“这一次修路,镇里准备出多少钱?镇里财政很紧张,欠着老师三个月工资,哪里有钱来修路?”钱是人胆,衣是人脸,铁柄生是小学校长,可是手中无钱,就留不住素质高的好老师,教学设施无法改善,许多好想法好点子也无法实施。听到修公路,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钱。

侯卫东信心百倍地道:“镇里还是很重视修公路这件事情,虽然暂时没有出钱,至少赵书记和秦镇长同意我们修路。”

铁柄生不想去戳破他,在心中叹息一声,道:“镇里不出钱,不知这公路何年何月才能修好!”

第二天,侯卫东到了独石村。

听说镇里不出一分钱,秦大江破口大骂:“镇里那些王八蛋,光知道收钱,办正事一毛不拔。为了推广狗屁‘双三尺’,能拿出五万元作为奖金。我们这些老农民种了几十年的地,还用得着镇里来教农业技术?这些钱完全是肉包子打狗。”

他激动地道:“我们不交今年的提留统筹,积累工和义务工也不出,都拿来修公路,看镇里怎么说?老子就是个农民,大不了不当这书记!”

江上山谨慎得多:“提留统筹还得交,我们可以考虑多使用积累工和义务工。”

侯卫东没有在镇里开过会,算得上两眼一抹黑,根本不知道截留提留统筹是严重违规行为。他满脑子就是修路:“赵书记和秦镇长都支持上青林修公路,现在最关键的是开工。”

秦大江头一昂,道:“不拿一分钱,算是支持?支持个锤子!”

侯卫东有些尴尬。

江上山为人忠厚得多,闷着头抽了一会儿烟,道:“老秦,你看这事还整不整?”

秦大江发泄了一通,闷闷地坐在江上山身旁。

侯卫东觉得两位村干部有些沮丧,道:“修公路不是高科技,主要凭劳动力,最多用点炸药。如果你们两人放弃了,这公路不知何年何月能够修好。”

两位村干部仍然坐着不吭气。

侯卫东追问道:“到底修不修路,你们两人说一声。”秦大江抬起头,道:“侯大学,这不关你的事,你着什么急?”

修路是侯卫东的自我救赎,见到两人的模样,他终于恼怒了,道:“我是皇帝不急太监急!难怪几十年都修不好一条路,上青林汉子都是孬种,遇到困难只知道逃避,只知道耍嘴皮子!你们要是这样放弃了,以后龟儿子才提修路的事情!”

秦大江双手捧着头想了一会儿,突然站起身,道:“侯老弟说得有道理,这一次我们不能再放弃了。修路,屁眼虫不修路!”

“老江和唐桂元是表兄弟,就由你去做尖山村的工作。我去找望日村曾宪刚,只要尖山和望日工作能做通,我们就开始行动。”

秦大江外表粗豪,内里却透着精细。他看了一眼侯卫东,耍了一个滑头,把一个难题丢给了他:“侯大学和刘工程师都是知识分子,图纸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争取在9月15号以前开工,到11月份,把公路的基础拉出来。”

侯卫东一口答应:“好,这件事情交给我。我负责图纸,你们负责组织人。”

与独石村两位村干部达成了共识,侯卫东坚决不在村里吃饭,赶回了上青林场镇。

高长江家里的纱门关着,估计在睡午觉。侯卫东原本想敲门,又觉得不妥。到楼下将办公室打开,见桌上又有许多灰尘,提来一桶水,用抹布细细地擦了一遍,再把地面扫干净,随后在办公室看了一会儿新到的《岭西日报》。自从邮政代办点成立以后,报纸与以前相比就很及时了。以前《岭西日报》等报纸都是半月前的报纸,现在最多晚上四五天。

下午2点钟,终于听到了高长江的说话声,侯卫东放下手中报纸,就朝楼上跑去。

简单汇报了在村里的商量情况,侯卫东道:“高乡长,你有没有刘维的电话?给他打一个电话,和他约见面的时间。”

高长江扇着大蒲扇,道:“没有钱,谁见到了刘维,都照样拿不到图纸。”

“能不能拿到图纸,总要试一试。”

“侯老弟,你真会磨人,好,好,我去找一找电话本。”

县交通局工程科办公室,刘维正在做图,突然电话响起。他接过电话,听到是高长江的电话,便道:“高乡长,什么时候把钱给我?为了做图纸,我出力又出钱,这么多年了,应该把钱付了吧。”

高长江道:“明天工作组的侯卫东副组长会来找你,由他具体向你汇报。”

不论侯卫东如何做工作,高长江就是不愿意到益杨交通局去,理由是心脏病有发作的迹象。侯卫东只得独自前往益杨。

县交通局是一个老式的宅院,小小的庭院,停着几辆亮晃晃的小车。墙角是盆景,皆是上好的紫色陶盆。

侯卫东找到了工程科办公室。交通局工程科显得很拥挤,四张办公桌排在一起,墙上挂着各式图表,一个小个子坐在桌边埋头画图。侯卫东得知眼前之人是刘维,顿时热情地道:“刘工,我是青林镇的侯卫东,高乡长给你打过电话。”

刘维戴着一副厚眼镜,脸皮如风干的萝卜。他把手中的笔和尺子放在桌面的图纸上,疑惑地道:“你在青林镇工作,怎么以前没有见过你?”

“我叫侯卫东,是今年才到青林镇工作。”侯卫东不管刘维的态度,继续热情地道:“刘工,我们准备修通下青林到上青林的公路。这条公路关系到上青林七千多人,请你支持。”

刘维不客气地打断道:“地质勘察是我请人做的,已经将钱付了。这一万五千元是我私人垫付的,你把这笔钱付给我,随时可以拿图纸。”

侯卫东诚恳地道:“钱一定会付的。现在公路等着开工,请刘工看在上青林老百姓盼着通车的份儿上,先把图纸给我。”

刘维不为所动,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是当初说好的事情。我有事,要先出去,下次要来拿图纸,最好把钱带上。”正说到这,桌上电话铃声响了起来,他接了电话,连声道:“朱局,我马上到你办公室来。”

侯卫东见刘维要走,急忙道:“刘工,我们再商量商量。”

刘维急着走,道:“按照部颁标准,图纸原本应该收七万五千元,为了支持上青林镇建设,我只收了两万元,等于义务做工。你是才参加工作吧,下次请秦飞跃或是粟明过来谈这件事。”

侯卫东脸涨得通红,道:“我在负责修上青林,今天刘工忙,我不打扰你,下次我还要来找你。”

刘维缓和了口气,道:“这位同志,我对你本人没有意见,只是你们做事不地道。你回去给镇领导说,不能因为你们内部扯皮,把我的钱拖起。”

侯卫东没有把事情办好,失望地下了楼。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到中午,他在小饭馆里炒了一份青椒肉丝,吃了两碗干饭,心情这才渐渐平复。

“不能就这样放弃!”侯卫东不断地给自己打气。他用公用电话给高长江打了一个电话,高长江的回答很是无奈,“刘工说的是实话,当初我在上青林乡时,答应过他开工就付钱。可是图纸刚刚画好,上、下青林就合并了,这事就拖了下来。”

“高乡长,刘维说付一万五千元就可以拿图纸,能不能给秦镇长说一说?”

高长江叹息道:“实话给你说了,赵永胜和秦飞跃两个领导其实没有修路的积极性,这一万五千元不好拿。”

侯卫东道:“是不是图纸钱太高了?”

“最初设计费是七万多,刘维老婆是上青林乡人,通过我们做工作,刘维才把价钱降到两万。若不是看到他老婆面子,他不会把费用降到扰乱市场秩序的程度。”

高长江劝道:“侯老弟,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先回来,我们再想办法。”

挂了电话,侯卫东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他原本很是讨厌刘维,知道事情真相以后,觉得刘维还是可以争取,便又来到交通局找刘维。刘维看见侯卫东,有些吃惊,此时办公室还有其他同志,他给侯卫东递了一个眼色,转身就朝外面走。

下了楼,刘维生气地道:“这图是我接的私活,你别到办公室来找我。以后来找我,我一概不会承认。”侯卫东咬着牙道:“刘工,我先拿五千,等村里集了资,再给你送过来,行不行?”

磨了半天嘴皮,刘维考虑收到多少算多少,这才同意了拿五千来取图。

侯卫东从办公室出来以后,坐车直奔吴海县。

回到家,母亲刘光芬听说侯卫东要借钱去付图纸钱,道:“小三,单位上的事是公事,没有私人出钱的道理。而且这钱付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拿回来。你没有一官半职,犯不着做这样的傻事。”

侯卫东在母亲面前素来有地位,把上青林的事简单说了,然后道:“老妈,这事对我很重要。我这次是向你借钱,以后我一定还你。”

刘光芬虽然觉得此事有些玄,可是心痛幺儿,最后还是答应了,道:“你这个傻小三,明天我去取钱,记着别给你爸说这事。”

第二天早上取了钱,侯卫东坐车返回益杨县。在交通局等到下午5点钟,终于见到了刘维。

刘维见到侯卫东,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到了楼下,他脸拉得老长,道:“我算服了你,我是黄世仁,你是杨白劳。黄世仁没有找杨白劳的麻烦,杨白劳反而黏住黄世仁不放,这是什么世道!”

侯卫东脸上保持着微笑,等到他说完,把钱拿了出来,道:“这是我私人的五千元,先把图纸取出来,等开了工,我再想办法把钱凑满。”

刘维再三追问,确定这五千真是私人的钱。他认真打量侯卫东,道:“你叫什么名字?高长江给我介绍了,没有记住。”

“我叫侯卫东,沙州学院法政系毕业,参加了县里的公招考试。如今分到青林镇工作,任上青林工作组副组长。”

“你在下面等一会儿,我把图纸给你。”刘维临行前,再次道:“你私人出了这钱,万一镇里不认这笔账,你的钱就打水漂了。”

侯卫东道:“只要公路修通了,还怕没有钱?上青林山上资源丰富,石灰石、煤炭都是钱。我们工作组在路口放一根竿子,收过路费,一年也能把这一万多元钱找回来。”

刘维对山上的情况很了解,道:“你说的是实话,上青林的石头无论是做片石还是做碎石,品质都极佳,到时开石场应该能赚钱。”

在等待刘维之时,交通局大门口进来一辆皇冠车。等车停稳,刘坤从皇冠车前门下来,他穿着笔挺的西服,手里提着包,走到后车门,弯着腰将车门打开。楼上快速跑下来好几个人,一个高大胖子快步走上前,道:“马县长,欢迎到交通局视察。”

侯卫东站在交通局小院子的角落里,看着马县长、胖子以及刘坤一行趾高气扬地上了交通局办公大楼,心道:“刘坤当上了马县长的秘书?”想到自己在青林山上的遭遇,对比着刘坤的风光,他心里仿佛被针猛地刺了进去。

等了十来分钟,刘维下了楼,将图纸交给了侯卫东,小眼睛不停地眨,道:“这是从山下公路到独石村的图纸,你们拿到以后就可以开工了。独石村到场镇以西的图纸我保存着,我是先小人后君子,拿钱来取图纸。”

刘维上楼就变了卦,把侯卫东气得跺脚,却也无计可施。

同居一室

出了交通局,侯卫东心情压抑到了极点。他抱着图纸,用公用电话给小佳打了一个电话。

侯卫东和小佳一般在下班以后通话,上班时间侯卫东很少打电话骚扰小佳。此时他特别想找人倾诉,破例打了电话。小佳正准备陪着园管所领导向建委步海云主任汇报工作,接到电话以后,匆匆说了句:“我正忙着,改天再说。”就挂了电话。

听到小佳冷淡的声音,侯卫东如站在悬崖边再被人踢了一脚,心情晦暗无比。他如行尸走肉一般来到了汽车站。到车站已是6点30了,最后一班到青林的车于10分钟前发车。

侯卫东抱着图纸茫然地走出了车站,刚从车站出来,就听到一声招呼。

一身红裙的段英高兴地道:“侯卫东,真巧,你是才从青林镇进城?”得知是误了班车,她马上道:“到我家里去吃饭。我今天买了鱼,正愁一人吃不完。”

侯卫东心情低落着,接受了段英的邀请。

回到家里,段英到里屋换了厂里发的薄丝衫,问道:“你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愁眉苦脸的!”

“事事不顺心,想做点事真是难。”

段英安慰道:“青林镇虽然艰苦,却是出领导干部的地方,沙州人大主任高志远就是青林镇出来的干部。我相信你一定能够脱颖而出。”

“什么脱颖而出?不过是安慰我。你没有到上青林去过,那里和80年代初没有什么两样,连公路都没有通。”侯卫东就向段英谈了自己修路遇到的种种困难。

段英听说侯卫东借钱去交图纸费,很是惊讶:“怎么能用家里的钱去修路?修路是一个无底洞,你家里条件虽然好,也永远填不满这个缺口。”

侯卫东满怀着信心去修路,在第一个关口就遇到了障碍,几乎没有人理解他的做法。他咬牙坚持道:“既然开了头,我就一定要做下去,否则,我在青林镇永远抬不起头。”

两人坐在一起慢慢地聊起了毕业以后的烦心事。

段英脸上充满了忧愁,道:“我和你不同,你父母还是个依靠。我的父母都是临江县陶瓷厂工人,这几年效益不好,厂子倒闭了,我不仅不能依靠他们,还得帮着他们。”

“这几年企业破产越来越多,你要想办法调出企业?”

“我和你一样,在益杨无亲无故,谈何容易。”

聊了一会儿段英的事情,话题又转到了小佳身上。段英道:“小佳是独女,她的母亲想她留在身边,这可能是她们反对你们的主要原因。你能力这么强,肯定很快就能在益杨县打出一片天地,到时找机会调到沙州去,他们就没有反对意见了。”

“真要做事,才知事情不好做,每一件事都不容易。”侯卫东一直坚强的心终于有一丝疲软,道:“三年回到沙州,现在感觉很是遥远。”

聊了一会儿,段英去做菜,她拿着小竹筐出来,道:“给你个任务,剥蒜。”

侯卫东在家很少做家务事,但是家中每逢吃鱼,刘光芬总会让他剥蒜。到了段英家里,仍然担任起剥蒜之职,他驾轻就熟,不一会儿就剥了一堆。段英做了一盆当前很流行的酸菜鱼,她手艺不错,酸菜鱼色、香、味俱全。侯卫东闻到香味接连咽了好几下口水,夸道:“没有想到你手艺这么好。”

段英站在门口穿皮鞋,回头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都是逼出来的。”

不一会儿,她双手提着一袋子啤酒回来。侯卫东没有想到她是到楼下买啤酒,赶紧接过来,道:“不知是谁发明了酒,我在上青林都喝怕了。”

段英道:“人生难得几回醉,今天我们两个伤心人好好地喝一杯。”

半瓶啤酒下肚,段英就有了醉意。她抹着眼泪开始讲起了她和男朋友之间的种种往事:“当时只要他开口,我就会跟着他到湖北。可是他临到毕业也没有提出让我分到湖北的要求。现在我总算明白了,别看他长得和高仓健有几分相似,可是内心却没有一点男人的气概。找工作是他父母一手操办,他根本没有勇气向父母提出我的事情。”

说这话时,她脸上有着自嘲的微笑,侯卫东却从中看到了深深的痛楚。果然,笑容没有保持多久,段英的眼泪如济南的泉水一样“突突”地向外涌出来。毕业是爱情的坟墓,这是大学校园的流行语,虽然很流行,但是只有亲自体会才会有真切的痛感。

喝完一瓶酒,段英已经醉得厉害,在椅子上坐不稳了。

侯卫东将她抱上床,她身体刚靠在床头,“哇”地吐了出来。

“美女吐出来的东西,一样恶臭难闻。”侯卫东捂着鼻子,端来水盆,让她又吐了几口。吐完过后,端来水杯让她漱口,她闭着眼睛,无论如何也不开口。

折腾了一番,段英总算沉沉睡去,平躺在床上,满脸绯红,胸膛湿了一片。红裙子此时贴在胸前,丰满的轮廓显露无遗,还露出小半截雪白的胸口。侯卫东正值青春年少,且有了性爱的经验,看到如此诱人的美人醉景,忍不住血脉贲张。

准备离开之时,侯卫东意外地发现段英的大门是老式挂锁,进入房间以后,要从里面才能将门拴住。若是侯卫东离开,房门无法锁住……看着毫无知觉的段英,他无奈之下又回到房间里。

侯卫东将阳台上竖着的一张竹制凉床搬进屋里,擦干净以后,坐在竹床上看图纸。到了深夜12点,段英还是未醒,侯卫东看得累了,在竹床上睡着了。

段英第二天早上醒来,看到睡在竹床上的侯卫东,吃了一惊,很快就明白昨夜是喝醉了。虽然醒来之时,在床上的姿势很不文雅,小半边胸膛露在外面,可是身上衣服完整如初,这说明侯卫东并没有趁着酒醉占便宜。

睡梦中的侯卫东,脸上带着纯洁的笑容,轻微的呼吸声很是清晰。望着这个沉睡的青年男子,段英心房里一阵阵温暖。正看着,他翻了一个身,正面躺着,下身隆起蒙古包,段英不禁吓了一跳,目光却再也移不开去。她眯着眼,假装还在睡觉,偷看着竹床上英姿勃勃的男人。

与醉美人同居一室,让侯卫东春梦连连,醒来以后,睁开眼,看见段英端着稀饭包子从门口走了进来。侯卫东猛地发现下面已经竖起了帐篷,连忙坐起来掩饰住尴尬。

经过了昨晚之事,两人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面对面坐着,说着闲话。

侯卫东喝了一口稀饭,咬了一口包子,问道:“今天你不上班吗?”

“我们厂是轮休,今天我休息。这是益杨老字号,老街包子,特别好吃。”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侯卫东,段英心中泛起一阵柔情。有一个男人在屋里,这屋子才有家的味道,否则就只是一间宿舍而已。

吃完早餐,侯卫东抱着图纸与段英挥手告别。段英借口出去买菜,将侯卫东送到了汽车站。

段英在侯卫东上车之时,道:“祝上青林公路早日修好。”

侯卫东一只脚已经踏上了车,回过头,自信地道:“我志在必得。”

贷款买图纸

颠簸了三个多小时,到了青林镇。侯卫东抱着图纸急匆匆地回到了青林场镇,一通大汗之后,他昂首挺胸地回到了小院子。

侯卫东兴冲冲去找高长江,得知高长江带着刘阿姨去了益杨县医院,满心欢喜变成了焦急。等到第二天,高长江还没有回来,他自作主张将三个村的支书和主任通知起来开会。

当看到只有到独石村的图纸,尖山村和望日村的头头脸色就变了。任凭侯卫东讲得唾液横飞,四个人都无动于衷。

散会以后,侯卫东纳闷地问秦大江,道:“唐桂元他们几人前几天的积极性很高,今天我把图纸拿回来了,他们却这副表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

秦大江嘿嘿笑道:“事情就是出在图纸上,公路图纸只有独石村的。他们两个村出钱出人出力,如果修到独石村就不修了,尖山和望日就是白费劲了。”

上青林独石村、老场镇、尖山村和望日村是从东到西依次排列,设计中的公路是从东边的独石村上山,过了老场镇,才到尖山村和最西边的望日村。由于距离远,尖山村和望日村不少村民对于修路漠不关心,少数村民还有抵触情绪,不愿意出钱或是出工。还有的望日村的村民想从西面的望日村上山,这是由来已久的东部和西部之争。唐桂元、贺合全等人见到只有独石村的图纸,肚子里自然就打起了小九九。

侯卫东压根没有想到这一点,道:“大家说好的事情,怎么能说变就变,难道对我没有基本的信任?”

秦大江道:“前几次修路都是鸡公拉屎头节硬,说得好好的,结果说变就变,他们两个村是不见鬼子不拉弦了。”

侯卫东苦恼地道:“如果把全部图纸取回来,还得要一万元。我不好意思再向家里开口,三个村能否先凑一些?”

“让三个村出人、出力、出田土都可以,出钱就难了。”

侯卫东恼羞成怒地道:“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公路修好以后,最大的受益者是全体村民,惹毛了,大家都不修了!”说了这话,他马上意识到此语不对,道:“秦书记,这条路我一定要修,你得支持我。”

秦大江出了个主意,道:“侯老弟是工作组副组长,找基金会贷个一万块钱,我估计他们还是要买账。只要贷款下来,我们就可以开工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上半年才贷了两万元钱来修房子,再贷款,恐怕基金会黄卫革不会同意了。”

侯卫东二话不说,马上就去找基金会的白春城。

白春城、习昭勇、李勇、段胖娃正在李勇家里打麻将。侯卫东先散了一圈烟,又站在背后看他们打了一会儿牌,趁着白春城自摸之时,将贷款一万元用于修路的事情提了出来。他满心以为,凭着如此熟悉的关系,白春城应该不会拒绝。

谁知白春城听了此事,半天没有说话。他摸了一张九万,重重地敲在桌上,结果被李勇糊了,白春城道:“狗日的,单吊都能和牌。”

习昭勇看到侯卫东尴尬地站在一旁,道:“白猪儿,侯大学是耿直人,办的是正事,这事行不行你得说个话。”

白春城这才叫苦不迭地道:“基金会贷款利息高,要办抵押,而且一万元以上黄卫革要签字。侯大学只要有黄卫革的签字,我马上就办。”他瞅了侯卫东两眼,又道:“修路是政府的事情,这事和你侯大学根本没有关系,何必瞎操心。”

侯卫东被白春城当面拒绝,心中颇为愤怒,暗道:“平时你好我好,到了关键时候不帮忙,算什么朋友!”

高长江很快就得知了此事,把侯卫东叫到家里,道:“侯老弟,你已经贴了五千块钱,你贷了款,用什么来还?由谁来还?”

侯卫东赌气道:“公路修好以后,我就竖一根竿子收过路费。”

高长江听他说得天真,笑着摇头道:“公路必须到达一定等级才能收过路费,国家对此有明文规定的,不是想竖就能竖起来。”他摇了半天蒲扇,终于下定了决心,道:“粟明分管基金会,我给他打电话,请他帮个忙。”

侯卫东总觉得步步都难,道:“不知道粟镇长肯不肯帮忙?”

高长江把蒲扇往桌上一放,道:“高长江在青林镇还是有几分面子,贷一万元钱想必没有多大的问题。”果然,他打完电话就面带笑容,道:“粟镇长同意了,让你明天先到白春城那里填表,然后下山找黄卫革签字。”

侯卫东为难地道:“我没有抵押。”

高长江爽朗地笑道:“粟明都发了话,还要什么抵押?”

难题就这样迎刃而解,侯卫东马上就给刘维打电话。当刘维听到侯卫东的名字之时,道:“你的心情理解,可是我实在无能为力。”侯卫东自豪地道:“刘工,基金会同意贷一万元出来,我把钱取出来后,就给你送过来,工程图纸请你准备好。”刘维在电话另一端沉默了一会儿,道:“侯卫东,你这人不错,以后有用得着我的时候,尽管来找我。”

秦大江得知此事,使劲地拍了拍侯卫东肩膀,道:“你还真是疯子!如果你继续疯下去,我在这里打包票,你小子以后肯定前途无量。”

第二天一大早,侯卫东打扫了办公室和会议室以后,就来到了上青林基金会门市。由于基金会的存款利息比银行高三个百分点,村民们都愿意将钱存到基金会里,赶场天存钱取钱的人很多。到了11点,基金会门市前的人群才渐渐地散去。

侯卫东站在基金会的窗口前,道:“白站长,昨天说的贷款,粟镇长同意了。”

白春城背靠着椅子,惊奇地道:“我不知道这事,黄卫革没有给我说过。”

“有这事,不信你问问黄主任。”

白春城给基金会主任黄卫革打了传呼。

侯卫东看着白春城不咸不淡的表情,心道:“都说基金会放款必须要给回扣,难道因为没有说回扣的事情,他们就不愿意办?”转念又道:“我是为上青林老百姓办事,又经过领导批准,这种事都要给回扣,肯定天理不容。”

田福深看着侯卫东趴在窗外,脸上满是汗水,道:“侯大学,进来吹空调。”侯卫东不愿意显得太拘束,进了基金会办公室。过了一会儿,电话响了起来。白春城接过电话,脸上立刻堆起了笑容,道:“黄主任,侯大学贷款的事情,不知道你是否清楚?”放下电话以后,他热情地道:“侯大学,你身份证在不在?填一张表。”

田福深从内心深处是赞成修路的,听到白春城的安排,立刻耐心地指点侯卫东填表。填到抵押一栏,田福深问白春城,道:“抵押填什么?”白春城想了一会儿,道:“就填侯大学现在住的房子的门牌号。”

事情办得如此顺利,而且抵押物居然是公家的房子,这让侯卫东开了眼界,他心道:“难怪基金会的人都牛皮哄哄,他们手中权力太大,手续上又有漏洞。”

此时已是吃饭时间,侯卫东道:“白站长,田会计,今天中午我请客,就在隔壁喝酒。”

白春城道:“算了,早点回去睡觉。昨天在唐桂元家里喝酒,喝惨了,现在头还在痛。”侯卫东见白春城拒绝的态度并不坚决,道:“反正都要吃饭,大家一起吃了,还可以到李勇那里去打牌。”

侯卫东去订了餐,见李勇、习昭勇等人走了进来,干脆就把他们招呼在一起。如此一来就凑成了一桌,喝了五件啤酒这才结束。

付了钱,侯卫东荷包又开始瘪了。他领了三百七十元的工资,刚到9月中旬,就只剩下三百来块。

第二天,从基金会取了整整一万元,绿色的钞票沉甸甸的。这是侯卫东第一次拥有这么多钱,他只觉得这些钱就像会燃烧一样,很烫手。听说益杨汽车上小偷多,为了确保这一万元现金的安全,侯卫东把钱用一个大信封装着。又在短袖里穿了一件平时从来不穿的背心,再把信封放在了背心里,皮肤直接接触到信封,这样就可以万无一失。

到了益杨城里,汗水将信封全部湿透,三分之一的钱已被汗水打湿了。侯卫东很要面子,不愿意让刘维看出自己的紧张,他想了一会儿,来到了段英的住处。

段英在厂里实验室搞分析,上下班有规律。侯卫东等到12点30分,一身工作服的段英就出现在了眼前。

“钱是从基金会贷的,被汗水打湿了。我想等这些钱干了以后,再送到交通局去。”侯卫东自嘲道:“以前认为自己很了不起,今天突然发现,一万元现金就让我紧张成了神经病。”

段英没有想到侯卫东会来主动找她,很是高兴,把桌上的东西收起来,道:“你一个月就只有三百七十元,一年四千多元。不吃不喝要整整存两年还没有一万元,心理紧张很正常。”

关掉风扇,侯卫东把钞票放在桌子上摊开,排成整齐的队列。两人坐在桌边,看着这些钱。

“要是我有一万元钱就好了,可以开一个小商店。”段英盯着钞票,脸上隐隐有些忧色。

“你工作得好好的,怎么想起开商店?”

“如今是商品经济,国营厂普遍效益不如私营厂。我听说浙江那边很多县属企业都破产了,益杨绢纺厂只怕也熬不了多久了。”

“我二姐也在厂里,她活得蛮滋润,没有听说这些事情。”侯卫东满脑子是修路大计,对于段英的担忧没有放在心里,只是随口安慰了几句。

段英调整了自己的情绪,笑道:“要来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没有什么好吃的,早上煮了一锅稀饭,只能将就吃了。”

稀饭、咸菜、一碗鸡蛋炒番茄,倒也是有滋有味。

湿钱贴在桌子上,等着干,为了防备湿钱被风吹乱,没有开门,也没有开风扇,屋里就显得闷热难当。侯卫东脸上滚落下来的汗水,连头发也湿了。段英只觉满屋都是侯卫东身上的汗味,很好闻。她突然想起那天早上看到的帐篷,不禁心中有些慌张,脸上飞起一块红晕。

天气热,湿钱干得很快,段英细心地将钱一张一张地收了起来,递给了侯卫东,道:“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以后你有什么事情,就来找我,千万别见外。今天你有困难想着找我,我很高兴。”

看着侯卫东离去的背影,段英暗道:“沙州和益杨的距离是侯卫东和张小佳很难克服的障碍,真希望他们早些分手。”想到这一点,她脸上飞起了红霞。

到了交通局,侯卫东和刘维就如地下工作者一样,在交通局大院一个绿树环绕的角落碰了头。刘维接过厚厚的一叠人民币,数了两遍以后,把剩下的图纸交给了侯卫东。他蹲在墙角,找了一块石头,随手画了几条线,道:“青林山地势陡,公路并不好修,有三个地方施工难度大,动工之前,你给我打个电话,我过来仔细说说组织施工的事情,平时施工我随喊随到。”

刘维说起工程上的事,原本平庸的人立刻有了神采。从下青林到上青林的路线上,何处有暗水,何处是硬石层,何处需要做堡坎,他如数家珍,令侯卫东不由得刮目相看。

侯卫东同刘维分手以后,刚走到交通局门口就遇上了刘坤。刘坤头发凌乱,满眼血丝,浑身散发着酒味,大声道:“侯卫东,你在这里干什么?”

侯卫东道:“办了点小事。”

刘坤拍了拍侯卫东肩膀,指了指交通局办公楼后面,道:“这一段时间跟着马县长跑交通。曾局长在交通局家属院里给我考虑了一套两室一厅的住房,房子大,就是没有家具。”他神情中有掩饰不了的得意,又道:“侯卫东,以后到益杨来,就住在我这里,反正宽得很,多住几个人没有问题。”

想到自己的处境,侯卫东心中不禁酸溜溜的。

“今天成津县领导带队到了县里,我喝得太多了,马县长亲自批准我下午不上班。只是科里事情多得要命,我怎么闲得下来,刚才叫了交通局派车送我到县政府。”

刘坤一脸兴奋地道:“前几天我在街上遇到段英,听说她与男朋友分手了,这下我的机会来了,她逃不脱我的掌心。”

在沙州学院之时,刘坤一直对丰满性感的段英垂涎三尺,在寝室“睡前10分钟”时经常说起段英,每次说起都要流口水。侯卫东当时没有什么感觉,不过此一时彼一时,此时听得这话心里很不痛快,恨不得一拳砸他个满脸开花。

正在这时,交通局小车开了出来。刘坤上了车,向侯卫东挥了挥手,一溜烟地开走了。

把所有图纸拿了回来,侯卫东想起尖山村和望日村几个村干部的表情,心里仍然有些担心。在这四个村干部中,以尖山村的曾宪刚最有积极性。

尖山村位于上青林山中部,中部多悬崖,无法修路上山,对于东部、西部之争,曾宪刚持两可态度,是侯卫东重点争取的对象。他的策略是建立统一战线,拉拢大部分人,孤立小部分人。

上了山,侯卫东抱着图纸就去先找曾宪刚。找到曾宪刚时,他正在鱼塘里忙活,侯卫东站在池塘边,有一句无一句地和他聊天。侯卫东诱导道:“听说县里准备大办交通,办交通就要用上石头,所以要趁这个机会,早些把路修好。这个消息绝对准确,是听县上刘维工程师说的。”

“我和秦大江都是石匠,巴不得早些把路修好,不用你来动员,我比侯大学认识还要深刻。”曾宪刚指着池塘边的小山,道:“这座山就是一座石山,盖山不到一米,很容易开掘。”他弯下腰捡起一块石头,递给侯卫东道:“青林山石头硬度很高,在益杨算是最好的建材。只要公路一通,青林山的人立刻就会发财。”

侯卫东来之前,早就想好了对策,他道:“运送石材必须要考虑运距,从独石村修路下山到益杨县,傻儿也知道运距要近得多,运距就是钱。曾主任既然想开石场,就必须要考虑运距问题。”

青林山从来没有通过汽车,曾宪刚确实忽略了运距的问题。此时听了侯卫东的观点,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想通了这一点,他痛快地道:“侯大学,我支持走东线,以后公路修通了,我们联合起来办一个石场。我负责打石头,你搞销售,收入一人一半。”

侯卫东并没有想着开石场,随口道:“这是好事,到时可以考虑。”

第三次开村干部会,高长江原原本本讲了图纸的故事。唐桂元、贺合全等人这才知道侯卫东为了修路借了五千,又贷款一万,是真正下决心要修路,“侯疯子”之名也在三个村里不胫而走。

在高长江的建议下,一位上青林风水先生择了一个良辰吉日,作为上青林公路的开工日期。

公路开工仪式不久,在青林镇党政联席会上,赵永胜捧着将军肚,道:“听说上青林公路已经开工了,这是一件关系到七千人的大事,镇党委不能无所作为,必须参加并主导工程建设。我的想法是从国土办和农办各抽一个人,加上独石、尖山、望日三个村的驻村干部,成立青林镇修路领导小组办公室。粟明任组长,高长江任副组长,侯卫东任办公室主任。”

粟明没有思想准备,问道:“修路由我来负责?”

赵永胜不容置疑地道:“镇党委政府不去主导涉及七千人的大事,就是工作上的失职。现在他们自发动了起来,这很好嘛,但是我们一定要掌握工程建设的方向,这毕竟是百年工程,必须要纳入全镇统一规划。”

粟明道:“镇里的这个财政状况,如果我们主动参加进去,等路修好了,镇政府多半要破产。如果我们镇里要成立修路小组,又一分钱不出,村里也不会服从镇里的安排。”

“高长江、侯卫东还是不是机关干部?秦大江、唐桂元还是不是村支书?他们这个身份决定他们必须听镇党委指挥。”赵永胜挥了挥手,道:“党委的责任是管做不做,至于如何操作,这是镇政府的事情。”

秦飞跃在一旁冷笑几声。

散了会,粟明找到秦飞跃,道:“秦镇长,关于修路这事,镇政府如何操作?”秦飞跃道:“镇政府的财政开支是由镇人代会批准的,今年没有这笔预算,我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粟明是夹在风箱里的老鼠,左右为难。不过在联席会上定下的事情,他又无法推脱。开完会,他就坐着车来到了上青林,找到了高长江和侯卫东。

粟明宣布了镇党委的决定,道:“我在青林镇事情多,不能每天上工地,这个组长的职责就是负责协调,具体工作我不管。高乡长是老领导,在上青林说话有威信,修路的事就由高乡长统筹协调。侯卫东是大学生,人年轻,有干劲,就多跑工地,负责一线的事情。”

高长江想着钱的事情,道:“修路还是需要必要的设备,要租用设备,买炸药,就需要钱。镇里既然成立了领导小组,多多少少还是得出一点。”

粟明头脑转得快,道:“镇里就是吃饭财政,难啊。我认为还是三点式,一是上青林三个村,每户出点钱,也是一笔大数字;二是由老乡长去沙州找一找高志远,只要他肯出面,一定能化到缘;三是我去给两位主要领导汇报,看能不能挪用一些钱。”

粟明走了以后,侯卫东的兴奋溢于言表。高长江泼了冷水,道:“侯老弟不要高兴得太早,修路是公益事业,赵永胜和秦飞跃不会明着反对,但是他们两人都不当指挥长,也就说明两人对此事并不热心。以后修路,还得靠三个村的力量,遇到麻烦事,还得三个村来处理。”

开工仪式第二天,麻烦事就出现了。

地头蛇的威力

秦大江到场镇找到了高长江和侯卫东:“我遇到青林林场的杨场长,给他说了修公路的事情。老杨说是新来了一个场长郭光辉,要他同意才行。他原来在森林派出所工作,听说是个犟拐拐,何红国砍了两根棒子树,非要罚他二百元钱。”

侯卫东有些纳闷,问道:“我们修路,和他们青林林场有什么具体关系?”

高长江对此事的前因后果知道得很清楚,道:“青林山上除了三个村以外,还有一个国有林场——青林林场。上山公路有一公里多要经过这片国有林,以前的欧阳场长曾经答应只要修路就可以随便占地,由他去跑手续。今天听杨场长的说法,新来的郭光辉不一定同意这个方案。”

秦大江道:“我们到林场场部去一趟再说。”

高长江原本不想去,被秦大江硬拉着下了楼。三人翻了几个山梁,就看到了青林林场。林场场部位于半山腰上的一块平地上,四周全部栽满了树,还有一片花卉园,火红耀眼。

高长江、秦大江是老青林,和青林林场的人大多数都熟悉,一路打着招呼,来到了副场长办公室。副场长杨秉章将三人带进了场长办公室,场长郭光辉道:“欢迎高乡长到林场指导工作,我正在同杨场长商量,准备这几天上山拜访。”

寒暄一阵,郭光辉听说要占林场的地,脸色便严肃起来,道:“公路林场段大约有好长?”

“不超过一千米。”

郭光辉面有难色地道:“青林林场被划入了长江林保护地区。现在有了新规定,凡是占地一亩以上就必须要报县林业局。上山公路加上水沟和路肩,至少有十米宽,六十米就接近一亩,六百米就接近十亩,一千二百米就是二十亩,占地这么多,局里没有权力批准。”

秦大江见郭光辉打起了官腔,道:“青林林场和青林乡各村向来是友好单位,每年都要聚好几场,欧阳场长曾经答应过,只要我们修路,他无偿支援。再说,以后路修好了,林场运木料也就方便多了。”

由于青林林场没有路,青林林场间伐木之时,总是将木料从山坡滑下去。由于距离过长,很是费力,若是通了公路,则运送木料要快捷许多,这也是老欧阳场长愿意无偿提供木林地的原因。

郭光辉刚从林业局森林派出所调到青林林场,情况还不熟,办事很谨慎,道:“今年是长江林封山工程的第一年,手续控制得很严。如果滥砍滥伐,肯定是严重违纪行为。当然上青林修路是好事,我抽时间专门向局里做一次汇报。”

秦大江听到郭光辉左推右挡,不快地道:“上青林三个村都对林场很是支持,去年发了春火,如果没有周围老百姓配合,林场早就被烧光了。独石村的一个社员还因为救火受了伤,如果社员知道了林场不让修公路,以后有些事情恐怕不好办。”

这番话就有了三分威胁。郭光辉以前是森林公安,向来只有他去威胁别人,很少有人威胁过他,便硬硬地顶回去,道:“我们是国有林场,上面有规章制度,总不能乱来。”

秦大江瞪着眼睛道:“规章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林场场部的那条小公路,占了我们村不少田土。如果这一次不让我们的公路通过,我们就把公路恢复成田土。”他所指的那条路,是下青林公路通往林场场部及货场的一条小公路。由于要占用独石村土地,欧阳场长多次协调,村里才同意此事。

郭光辉初来,不了解这一段历史情况。他见到杨秉章点头,话就委婉了不少,道:“请各位放心,我尽快给局里汇报。”

高长江见郭光辉与秦大江话不投机,打起了圆场,道:“郭场长,林场和青林镇是兄弟单位。林业局曾局长每年都要到山上来一趟,我们很熟悉。如果要汇报修公路占地的事情,我们可以一起去。”

郭光辉缓和了口气,道:“我初到林场,以后肯定要经常麻烦高乡长。中午就在场里吃饭。”他抱了抱拳头,道:“我老婆患胆结石正在住院,今天下午开刀,我得赶回去,让杨场长陪你们,实在抱歉。”

秦大江听到郭光辉要走,心里“哼”了一声,坐在竹沙发上喝水,不说话。

侯卫东资历浅,又是第一次和林场打交道,他没有多嘴,就在一旁观察着形势变化。

高长江不知郭光辉是真有事还是找借口,心里隐隐不快,道:“郭场长,今天中午我们有事情,不在林场吃饭了。郭场长,修路是大事,麻烦你抓紧一些。”

郭光辉握着高长江的手,道:“我家里确实有事情,高乡长第一次到林场来,无论如何也要吃了饭再走。”他对杨秉章道:“老杨,昨天打了一只野兔,还有一些风干的野猪肉,弄出来请高乡长喝酒。”

郭光辉走后,杨秉章拉着高长江,急得青筋直冒,道:“郭场长老婆确实要动手术,高乡长,你若走了,就真的不给面子了。”杨秉章是青林林场的老职工,大家关系挺好。看在杨秉章的面子上,高长江点头留了下来。

林场伙食团很有特色,不仅有野兔和风干野猪肉,还上了一盆蛇肉汤,是林场职工上班时逮住的。喝的酒也和野物有关,是一大罐蛇蝎酒,墨红色,入口有一股药味。

这一顿酒,吃到了下午2点。外面日头正毒,杨场长就找了一件屋顶很高的清凉屋子,大家坐在一起搓麻将。下午4点钟,高长江等人要走,杨秉章挽留道:“吃了晚饭再走。”

“山路不好走,喝了酒要摔跟头。”秦大江亲热地拍着杨秉章的肩膀,道:“老兄,修路的事情你给郭场长好好说说,这是欧阳场长答应的事情。我们两家人,不要因为这些小事情伤了和气。”

秦大江长得五大三粗,说话直来直去,一会儿称兄道弟,一会儿又赤裸裸地威胁。而高长江则和稀泥,两人一唱一和配合得极好,在气势上把林场诸人完全压住了。经过青林林场之事,侯卫东对村支书秦大江高看了一眼,心道:“以前听说农村干部除了喝酒什么都不会做,这是偏见,以后要好好学习他们在实际工作中的招数。”

这一次接触没有什么实际效果。

过了两天,侯卫东和秦大江一起再次来到了林场场部。副场长杨秉章道:“郭场长老婆动了手术,他请假了,我暂时在这里顶着,不好表态。”人吃五谷杂粮生百病,既然郭光辉老婆真是动手术,侯卫东和秦大江就悻悻地回到了山上。

这一拖就过了十来天,粟明了解此事以后,亲自出马到了林场。

此时郭光辉已经回来了,他到林业局汇报了此事,分管副局长态度挺硬,他态度就发生一些变化,道:“长江天然林保护是国家大政策,占地二十亩是件大事,只有我们曾局长才能拍板,能不能再等几天?”他为难地道:“涉及二十多亩国有土地,我们没有权力处置,即便要处置,也得算账。”

秦大江听了这个说法,骂道:“狗日的郭光辉,真不是个东西!去年林场要修进场部和货场的公路,我们无偿支持至少有十多亩田土。他们林场占地这么宽,修一条公路又好大个事,而且他们林场也需要这条公路,惹毛了老子,把进场公路恢复成田土!”

眼看着就到了9月下旬,秦大江和侯卫东两人又到了林场一次,郭光辉还是没有明确答复。秦大江终于发火了,他嗓门如雷,道:“我要把小公路断了,让林场的车不能进场部,郭光辉自然晓得厉害!”

江上山主任是忠厚人,想到独石村和林场关系向来不错,道:“断路还是不太好,是不是还是请镇里出面?”

“请个鸡巴!再拖,这条路不知猴年马月修得成!我们把事情闹大,自然有人出面解决问题。”秦大江对侯卫东道:“侯疯子,你是修路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敢不敢去挖路?”

侯卫东从法律专业角度分析道:“当年林场修路,村里是无偿支持,但是村里没有和林场签协议。小公路所占用的土地都是村里的,从法律上来说,我们是挖自己的田土,和林场没有任何关系。不论到哪里打官司,都不会输,更关键是,法不责众,只要是村民来闹,谁又能把他们怎么样?”

李勇是独石村的驻村干部,但是自从侯卫东被派驻到了独石村,他就当起了甩手掌柜,大事小事都让侯卫东去跑,已很久没有到村里面来了。村主任江上山对于挖路的决定多少有些担心,派人把李勇喊到了村里。

李勇听说挖路一事,摸了摸络腮胡须,不在乎地道:“挖就挖,怕个锤子!”又道:“这种事情镇里不太好出面,让社员自己去挖。”

秦大江瞪着牛眼道:“你是驻村干部,村里的事得参加,老是欺负侯大学。你这人就是狗鸡巴抹菜油——又奸又滑,没有侯卫东耿直。”

李勇也不恼,笑嘻嘻地:“老表从沙州过来,我们十几年没有见到他了,实在是走不开。”

最后,侯卫东、秦大江和社长朱老八带人去挖路。

朱老八带着人来到靠近林场的一个大山弯,指着那条小公路道:“那条小路原本是何家的田土,以前是块大田,因为修公路而被隔成两块,我们就从这里挖开。”

秦大江道:“何家几兄弟都是无理闹三分的角色,让他们挖。”

过了一会儿,朱老八把何家人喊了过来,曾经被挑过谷子的何红富也在其中。何红富被强行挑了谷子,看到几个村干部,仍然横眉冷眼。但是当他听说是要修路,脸上表情就丰富起来,道:“林场凭什么不准我们修路?他们占了我二哥的田土,今天我不仅要把公路挖了,还要让林场赔损失。”

侯卫东心道:“何红富倒聪明,一点就透。”他鼓劲道:“这是分给何家的田土,林场没有征用土地,也没有使用协议,更没有补偿。无论走到哪里,他们都要输官司。”

何红富点头道:“对头,就是这个理,我们去找锄头,马上就挖。”

除了侯卫东,在场的人都用惯了锄头和钢钎。只见锄头飞舞,钢钎乱钻,一个小时的时间,泥结石公路路面就被挖开了一条一米多宽的大沟。

一辆林场的大车从林场场部开了下来,看到大沟,司机吼了一句:“你们干啥子?”

秦大江、侯卫东等人提着锄头钢钎,笑眯眯地看着司机。司机骂了几句,见对方根本不搭理自己,便道:“等着,我去找场里面。”

侯卫东心道:“李勇说得有道理,镇里面干部,挖路终究不妥当。”对何红富道:“路断了,这件事情镇里和村里就不出面了,你们几哥俩守在这里,跟他们评理。”

何红富对修路是百分之一百的支持,道:“我晓得怎么办。”

侯卫东、秦大江一行人从小道上了山。他们坐在半山腰,可以清楚地看到从林场冲出了几个人,他们站在挖出的大沟旁,和何红富等人理论起来。从远处,可以看到何红富比手画脚地和林场的人争辩。

秦大江笑得很开心,道:“何红富歪道理最多,林场的人肯定拿他没有办法。”侯卫东担心道:“林场人多,如果硬来,怎么办?”秦大江道:“独石村有近三千号人,林场才几十号人,要打架,早就把他们打扁了。”

在山林上坐了一会儿,就见到林场的人退了回去。侯卫东暗道:“地头蛇真他妈痛快。”

中午,几个人就到秦大江屋里,煮了一块老腊肉,痛快地喝了几杯。

高长江得知林场公路被挖断了以后,愣了好一会儿,才对侯卫东道:“侯老弟,你太鲁莽了,林场和我们关系不错,怎么说挖就挖了?”侯卫东道:“高乡长,林场占了何家的田土,是何家挖的路,和工作组没有任何关系,到时我和秦大江不会承认的。”

在青林林场,郭光辉接到了公路被挖断的消息,顿时火冒三丈。他把杨秉章叫了过来,道:“你说高乡长很耿直,耿直个锤子!他们居然敢挖路。”他拨通了森林派出所的电话,道:“我是郭光辉,你们派几个人过来。有几个土农民把林场公路挖了,木料全部运不出去,这是破坏生产。”

等到郭光辉打完电话,杨秉章道:“郭场长,公安来了也解决不了问题,被挖断的小公路是占用村民的田土。何红富说得也有道理,田土是分给何家的,他挖自己的田土,犯不了王法。”

“以前为什么不征用这些土地?引来这么多后患。”

“欧阳场长和秦大江关系好,修公路的地是村里面免费让林场使用。欧阳场长不花一分钱,办成了这件事情,局里表扬过好几次。”

郭光辉听完,半晌不说话,一点脾气也发不出来。这是他来林场主持工作的第一件大事,如果处理不好,威信就要受到影响。他脑子飞速转了起来,还是觉得绕不过青林政府,道:“我们去找粟镇长,请他出面解决。”

郭光辉找到了镇上,粟明装作火冒三丈,骂道:“何家几兄弟真是狗胆包天,竟敢挖公路!这一次要好好收拾他们!郭场长,你放心,我会处理此事。”

挖断公路以后,林场和村民一直在对峙。

第二天上午,侯卫东、秦大江来到了镇政府。

粟明看着坐在桌子对面的侯卫东,心道:“这小子倒有些魄力,敢作敢为。”可是嘴上却没有放过侯卫东,严厉地道:“侯卫东,你竟然去挖林场的公路,胆子还真不小,这样做想过后果没有?”

侯卫东很无辜地道:“这不是工作组的行为,小公路所占的地是何家兄弟的。林场没有任何手续,他们是争取自己的权利。”

正说着,院外吉普车响了起来,郭光辉和杨秉章就走了进来。粟明也故意装傻,道:“老郭,刚才我问了秦书记和工作组,他们不知道何家兄弟挖路的事情。”

郭光辉向林业局汇报村民闹事之事,林业局感到了事情的棘手,紧急开了党组会,又听了欧阳老场长的意见,分管局长被***曾局长批评了一顿。

林业局***明确表态以后,郭光辉态度自然也就变化了。他道:“目前长江天然林保护工程启动了,不能随便占林地,我确实为难。昨天我请示了领导,今天来商量折中办法。”

经协商,镇里与林场达成协议:林场允许上青林公路穿过林场土地,而小公路要扩宽三米,所有权仍然归村集体,林场无偿使用。

得知了这个协议,侯卫东心头终于松了一口气。很快,林场公路毛坯就挖了出来,当公路进入独石村地界,又遇到了另一件恼人事。

谁敢动祖坟

进入独石村,在国有林和集体林交界处有一个大弯,这是整个公路重点建设地段之一。秦大江、侯卫东等人取出图纸,对着地形开始指指点点。

秦大江对着一个坟堆道:“这个坟是李老头家的祖坟,好几个阴阳先生都说这个地方风水好。李老头大儿子在沙州市统战部当副部长,小儿子在临江县政府,女儿在沙州中学教书。李老头以前说过,修公路不准动他家里的祖坟。”

侯卫东没有基层工作和生活的经验,虽然知道祖坟在人们心中的地位,可是并没有切身体会,也没有过于在意。高长江站在几个石碑前,看着打扫得干净的青石板砌成的墓地,道:“这事还真有些棘手。”

“别想在这修路。”一声巨吼在侯卫东耳边响起,震得他隐隐发痛。“这是我们老李家的祖坟,哪个人敢挖,我就要和他拼命。”一个瘦削的老头,裤脚挽在腿弯处,叉着腰,气势汹汹地道。

“老李,你看这地形,那一壁是石山,如果不拐弯,根本就上不了山。”

李老头的脑袋摇得如拨浪鼓,道:“这是我们李家祖坟,不管什么事情,都不能挖了我家的祖坟。青林山这么大,你们不能换个地方?”

侯卫东解释道:“这条路线是经过交通局勘察的,施工难度最小,路线最近。修公路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你要支持。”

李老头固执地道:“我不管什么利国利民,谁也不能动我家祖坟。”

不管几人如何劝说,李老头就是这一句话。与这个固执的李老头一时也说不清楚,高长江带着人离开了大弯处。

在秦大江家里,高长江道:“修公路肯定不止涉及一处坟地,我们得制定一个标准,统一执行,免得一碗水端不平,惹来更多的事情。”又道:“李光中是沙州市委统战部副部长,应该懂道理。大江和他是同学,能不能给他说一说?”

秦大江道:“李老头这个坟特殊,阴阳先生说他这个坟风水好,他肯定不愿意搬。李光中每年都要回来烧香,虔诚得很,通过他来做这个工作,很难。”大家商量了一会儿,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第二天,正好国土办欧阳林上山办事。国土办长期搞拆迁,侯卫东和秦大江就拉着他一起前往独石村,做李老头的思想工作。

欧阳林道:“李老头无非就是想要钱,多给他几百就能解决问题了。没有钱,思想工作是白费力气。”

秦大江道:“欧阳大学想得简单了,李老头祖坟风水好,一家人出了两个干部一个老师,要想挖掉这个好风水,李老头肯定跟你打架。”

果然,李老头看见秦大江等人,提起锄头就朝坡上走,根本不和秦大江交谈。秦大江追上去,他丢了一句,道:“谁敢挖老子的祖坟,老子要杀人,大不了一命赔一命。”

李老头长着一副中国老农的典型相貌,身体瘦小,面皮如核桃,充满着坚硬的纹路。他发了狠话以后,就用锄头使劲地挖土,似乎这土地和他有深仇大恨。秦大江、侯卫东、欧阳林等人轮番给他做思想工作,他闷头干活,将这些劝解当成身边的蛛丝,根本不加理睬。

李家堂客也跟了过来,她是一个头发完全白了的农村妇女,脸稍有些浮肿,慈眉善目地跟在男人后面,默不做声。

欧阳林在国土办工作,这种事情见得多,他悄悄地把侯卫东拉到了一边,道:“这是一个倔老头,干脆多加一点钱,有钱能使鬼推磨,肯定能让李老头搬坟。”

侯卫东对加钱一事并不太赞同,道:“加了钱,以后遇到迁坟的事情,要价只能越来越高。这个李老头是个老迷信,认定他这家祖坟风水好,态度很坚决,给钱可能也达不到目的。”

欧阳林哼了一声:“没有钱办不到的事情,办不到,只是价钱不够,这是特例,我认为可以把价钱提高一些。”

秦大江等人磨了半天牙,而李老头还是在地里不紧不慢地劳动。秦大江终于发火了,声音也高了:“老李,你的儿子也是共产党员,还是领导干部,要带头作出表率。如果因为你家的祖坟,影响了修公路,上青林七千人,每天骂你祖宗一句,也有七千句,看你的祖宗受不受得了!”

祖宗,就是李老头的逆鳞。他立起身来,把锄头在地上敲得梆梆响:“秦大江,你好歹还和我家光中称兄道弟。这几年光中为村里做的事情也不少,可你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

秦大江想着李光中给村里办的好事,口气软了,道:“李叔,修公路不容易,如果久拖,只怕修不成,你老人家明白事理,一定要支持工作。”他哄着李老头:“修路是造福上青林所有人的大好事,李叔肯定会支持的。以后公路修好了,光中的车就可以开到家门口,也方便你们一家。”

李老头还是不松口,又道:“修路我支持,出钱出力都愿意,反正有一条,不能动我家的祖坟。公路只要不过我家祖坟,我出双倍价钱,说话算话。”

欧阳林威胁道:“好话说了一箩筐,再不听,我们只有强行进场。”李老头眼一瞪,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你们就别想打我家祖坟的主意。”欧阳林将李老头拉到一边,两人说了一会儿,李老头声音大了起来:“我给你一千块,挖了你家祖坟,你同不同意?”

第二次劝说工作就不欢而散。回到秦大江家里,大家一边喝酒,一边商量如何解决李老头的祖坟。商量了半天,解决问题的方法也就三种,一是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并通过其子女一起做工作;二是暗中增加迁坟费用;三是强制迁坟。这三种办法,或是没效果,或是不可取。

秦大江倒了一盆酒出来,道:“我给李光中打了电话,他表态支持修路,并答应去做李老头的思想工作。从今天这种情况来看,他纯粹是敷衍我。”

欧阳林虽然是修路小组的成员,但是他并没有将修路一事放在心上,道:“侯主任,我在下青林工作挺忙,上来一趟不容易。这事你盯紧点,如果实在是有事,给我打电话。”

修路一事是侯卫东坚持而来,遇到难题别人能溜,他不能溜,必须得硬扛着。他给大家打气道:“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偌大一个工程,难道真能被一座坟挡住?”

大话好说,事情难办,送走了欧阳林等人,侯卫东带着心事回到了小院子,一眼就看见办公室旁边的小屋打开了。这是习昭勇的警务室,侯卫东还是第一次看见此门打开。习昭勇跷着二郎腿,坐在桌子旁抽烟,在他对面蹲了一个人。桌子上摆了几张纸币、一本烂书,从封面看是一本算命的书,还有一包不知道什么牌子的烟,以及一些破烂。

他看见侯卫东在外面探了一下头,喊道:“侯卫东,这两天在干啥,怎么没有见到你?”侯卫东进屋坐下,道:“还是修路的事,被一座冒烟的祖坟挡住了。”

习昭勇当过兵打过仗,胆子大,眼界高,一般的乡镇干部他还真没有放在眼里。在上青林乡,他唯独看得起侯卫东,道:“修路的事你纯粹是瞎操心,今天有人捉来一条菜花蛇,三斤多重,晚上在我家里吃蛇肉。”

“你给我蹲着,你给我算一命,看你算得准不准!”

那个蹲在墙角的人想站起来,被习昭勇吼了一嗓子,又蹲下了。他胡子留得老长,想必平时也是仙风道骨,此时可怜巴巴地道:“政府,算命是骗人的,我就是找点零花钱。”

习昭勇听到这里,知道这人肯定被劳教或是劳改过。因为从这两个地方出来的人才会动辄称“政府”,道:“你被判过刑,是不是?”

算命人老实地道:“前年才出来。”

“什么罪?必须老实交代。”

算命人不好意思地道:“强奸罪。”强奸犯在监狱里是最低等的犯人,算命人为了这宗罪很是吃了些苦头,他道:“出狱后,我就靠劳动生活。”

习昭勇笑道:“算命也是劳动?”

算命人讨好地笑道:“政府,我只会算命,算命是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的结合。”在习昭勇炯炯有神的目光之下,他迅速蹲回墙角,偷偷地看了习昭勇一眼,小心翼翼地道:“政府,我刚到这里,还没有来得及骗人,你就放我走吧,我保证以后不到上青林来。”

习昭勇皮笑肉不笑地道:“你跟我来,我们到敬老院去,你的钱和烟就算孝敬五保户了。”

算命人一脸苦相,道:“我还没有吃饭,政府宽大,能不能给我留十块,我好吃碗豆花饭。”习昭勇怒道:“龟儿子还要讲价钱,信不信我关你小间?”

算命人不再言语,一张脸却变成了苦瓜,小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

侯卫东忍住笑,道:“既然会算命,就帮我算算。”算命人抬头看了侯卫东一眼,道:“这位政府天庭饱满,三年之内肯定要升官。”习昭勇踢了算命人一脚,道:“废话,三年之后,如果没有升官,到鬼地方去找你?”

经过算命人这么一闹,侯卫东心里也轻松了许多,回到房间,躺在了床上。“三年回沙州,真能回去吗?”想到了小佳,侯卫东就想起在沙州给陈庆蓉的承诺。尽管当时说得斩钉截铁,可是从现在的境遇来看,莫说回沙州,就算是调回青林政府,也不是一件易事。

“打扫办公室,修路,费尽心力做这些事情,到底有什么意义?”侯卫东在外人面前意志坚定,孤零零躺在床上之时,心灵中的软弱就溜了出来。

在梦中,他和小佳一起在湖边散步,湖光山色,风景如画。小道的前方,副院长济道林正狠狠盯着他,他分管学生工作,曾经多次告诫学院的主要学生干部在校期间不要谈恋爱。侯卫东是校系两级学生会干部,见到济道林站在前面,立刻要往后退。但是回头之际,又见到了陈庆蓉和张远征在后面,侯卫东和小佳慌不择路,扑通跳进了河里。

侯卫东见小佳慢慢地向下沉,拼命地向小佳游过去,想救她,可是他手脚无力,无论如何游,也到不了小佳身边,眼见湖里飘起了小佳的长发,他惊恐万状地喊叫着。

被习昭勇抓住的算命先生在岸边跳着脚拍着手,大笑:“侯卫东,我给你算一命。”

被吓醒以后,侯卫东猛地坐了起来,惊魂未定,冷汗直流。看到眼前的真实景物,侯卫东这才清醒了过来,想着梦中的情景,他心绪不宁,如一匹受伤的狼,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走了无数圈,他站在窗边,看着后院的落寞假山以及假山上同样落寞的小草,对自己道:“想这么多有屁用,无论如何要把手里的工作完成才行。”

早上起来,侯卫东一个人就朝李老头那里走去。站在山坡上,远远地就看到李老头破烂的石房子,石房子有一个中年人在进出。

由于上青林山上不通公路,修房子如果用砖,运输的费用就和材料钱相差不多。山上很多人家就地取材,用石头来修房子,石头房子当然就不太齐整,安全性也不如砖房。

侯卫东看着这座石房子和中年人,心道:“这个中年人想必就是沙州统战部副部长李光中,既然能当上沙州的领导,想必也通情达理。”带着一线希望,他就朝李老头走去。

在房门口,侯卫东招呼道:“李大爷在不在家?”李老头从屋里走出来,见是镇里面的干部,就气鼓鼓地道:“这位干部,不要来劝我,没有用。”

李老头说了一句,就不再理睬侯卫东,径直回了屋。侯卫东厚着脸皮,道:“李大爷,你听我给你讲。”

一位中年人从堂屋走了出来,问道:“这位同志,有什么事情?”从中年人的穿着及相貌,侯卫东断定此人就是李老头的大儿子李光中,礼貌地道:“李部长,你好,我是独石村的驻村干部侯卫东,给你汇报一件事情。”

李光中听说是驻村干部,脸上表情也没有多大变化。他站在门口,自顾自地抽了一口烟,道:“请问有什么事情?”

侯卫东感受到了李光中的居高临下,他不卑不亢地道:“上青林准备要修公路,公路要从青林林场往上走。”他指了指李家祖坟方向,道:“得从这个方向上山。”

李光中四十来岁,穿了一件白衬衫,很有些领导风度,他淡淡地道:“修公路是好事,我支持。”话未说完,屋里就传来李老头的声音,“他们修公路,非要从我们家里的祖坟经过。秦大江不是东西,欺负我们李家。”

李光中客气地道:“中国人传统就敬重先人,如果要挖掉祖坟,我父亲会很难接受,能不能改一改设计,不从这里通过?”

侯卫东解释道:“公路是请交通局来勘察和设计的,主要是考虑山形。你看这边山形,两边都有陡崖,而且是大块的硬石头,根本无法修路。如果要改道,工作量将成倍地增加。”

李老头走到了门口,道:“这位干部,就算你说翻了天,都不得行。”在外地当官的儿子回来以后,他的底气更足了。

这时,屋里响起了一阵电话铃声。李光中转身回屋,从屋里取出来一个大哥大,他站在门外,当着侯卫东的面,拨通了一个电话:“赵书记,你好,怎么想起我了?”

“难得赵书记有心,好,好,晚上我到益杨来,一定来。”

大哥大要一万多元钱一个,镇里面只有镇长秦飞跃和书记赵永胜两人才有大哥大。看着李光中打电话的淡定样子,侯卫东在心里骂道:“有个大哥大就了不起?”李光中打完电话,很随意地道:“益杨县委赵林书记真是客气,早上他的驾驶员看到我的车,就约我晚上吃饭。”

侯卫东在李家父子面前碰了一根软钉子,悻悻而回。爬上了山坡,他仔细看了看李家老屋,无奈地道:“真是一根老四季豆,油盐不进。”

数次做工作都没有效果,激发起了侯卫东的好战情绪。他上了坡,也没有回家,径直跑到了秦大江家里。

秦大江穿一件背心,正在后山上打石狮子。这是一个半成品,狮子的头部形状已经出来了,地上还摆着两对小狮子,眼睛、皮毛等都颇为精致。

“怎么不打大狮子?大狮子可能还要值钱些。”

秦大江放下手中的工具,喝了一大口水,道:“没有公路,这些狮子只能由马帮驮下山。狮子大了就没有办法,如果路修好了,我就开始做大狮子。在广东,一对大狮子要值几万元。”

侯卫东坐在石狮子上,道:“我又到李老头那里去了,思想工作一点用都没有。”

秦大江也没有好办法,道:“这李老头认死理,总认为他的祖坟风水好。我们现在是狗咬乌龟,找不到地方下口,实在做不通工作,老子就硬来。”

硬来,说起来轻松,做起来还真难。李光中是从上青林走出去的干部,在益杨县当农业局长的时候,曾经为上青林乡办过不少好事,真要挖他家的祖坟,还真下不了手。

“任何人都有弱点,这个李老头有什么弱点?”回到了自己的家,侯卫东做任何事情,都在想着如何解决坟地问题,却别无良策。

晚上,又做了一个稀奇古怪的梦。在梦中,他搂着长发女子在舞厅里旋转,慢慢享受着浪漫十分钟。这个梦十分真实、细腻,梦中他甚至能感受到那个女子的温润身体以及长发擦到脸上的瘙痒,只是女人的面貌不甚清晰。

“午夜的收音机,还在重复那首歌……”舞厅播放着一支熟悉的老歌,旋律中有一丝忧伤,侯卫东与梦中的女人越抱越紧,眼看着就到了喷发边缘。突然,习昭勇和那位算命人神秘地出现在侯卫东面前,随后一队日本兵挺着刺刀从舞厅外面冲了进来。侯卫东拉着长发女子拼命地跑,到了一个山口,毫不犹豫地纵身往下一跳,身体就在空中飘啊飘,落在了数百米远的地方,安然无恙。

只是落地以后,那白衣女子却没了踪影。从梦中醒来,侯卫东独自在发呆,这个梦在情节上如此的荒诞,细节上却无限接近真实。而且,一天两梦,小佳和长发女子各出现一次,算命人的肮脏身影却接连出现两次。

“这个狗日的算命人,总是扰人清梦。”侯卫东骂了一句,突然,他灵光一闪:“李老头既然是一个老迷信,那我们以毒攻毒,以迷信对付迷信,找那个算命人去劝说李老头。”

侯卫东兴奋地下了床,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开始策划方案,思路渐渐清晰起来。第二天一大早,侯卫东还是耐着性子将办公室打扫干净。等到9点,他终于看到习昭勇的房门打开了。

习昭勇只穿了一件短裤,他在房间里做着俯卧撑,听到侯卫东的请求,奇怪地问:“什么,要找那算命的,找他干什么?”

等完侯卫东解释,习昭勇忍不住笑了起来:“侯老弟,你还真有性格,不达目的不罢休。那个算命的邢半仙,早就被我放了,现在也不知在什么地方。”

侯卫东有些失望,道:“不知这附近还有没有半仙?”

习昭勇用毛巾揩了揩身上的汗水,道:“这附近的半仙,多半和李老头熟悉,要想办成这事,只能找外地人。”看着侯卫东失望的表情,他笑道:“今天下青林赶场,这家伙是老油条,说不定会溜到了下青林。”

“**,我们这就下去找他。”

习昭勇有些不愿意,侯卫东抱拳道:“**,帮帮忙吧,这李老头只有半仙一类的人物才能对付,中午我请你喝酒。”习昭勇是爱恨不假于颜色的人物。他看得起侯卫东,也就不掩饰对他的友好,“我刷了牙就下山,侯老弟的事情,我一定帮到底。”

下青林场,人来人往,热闹得紧。赶场的人们将公路堵得死死的,拉煤的大车在人群中缓慢地穿行着,速度就如爬行的蚂蚁。

习昭勇和侯卫东两人在人群中穿来穿去,到了最偏远的场口。习昭勇眼尖,一眼就看到了算命人,他似乎洗了澡,脸上的长须看上去很是飘逸,正拉着一个年轻女子的手掌,一脸高深地侃侃而谈。

等到他接过女子递来的钱,习昭勇和侯卫东就出现在他的背后。习昭勇拍了拍算命人的脑袋,道:“邢半仙,今天生意如何?”

邢半仙摸了年轻女子的手,还赚了二十元钱,正在高兴的时候,头上被人从背后重重地拍打了两下。他恼怒地抬起头,就看到“政府”皮笑肉不笑的脸。

“我没有做什么,坐在这歇脚。”

按照事先计划,习昭勇取出手铐,哗地套在了邢半仙的手上,道:“你这个139,又在做什么?”

刑法139条是强奸罪,在监狱里,139就代表着强奸犯。139在监狱里地位也极低,凡是被命名为139的犯人,除了被欺负以外,还干着监狱里的脏活、累活。邢半仙被揭了短,垂头丧气地跟着习昭勇,来到了场外的一片竹林里。

习昭勇数了数邢半仙的钱,调侃道:“半天时间,就骗了四十三元,你这生意倒好得很。”他提高声音:“全部没收。”

邢半仙还是老一套,道:“政府,给我留十元饭钱,我现在早饭都没有吃。”习昭勇道:“这位政府有话给你说,你认真听好,事情办好了,这些钱全部还给你,包括昨天的。”

邢半仙是老江湖,他知道和公安打交道占不到什么便宜,仍然哭丧着脸。

侯卫东仔细地讲了事情经过,道:“俗话说,卤水点豆花,一行服一行。你的任务就是说服那人迁坟。”习昭勇在一旁威胁道:“这事你不要乱说,你只要把这件事情说出来,以后就别想在益杨混了。各地派出所我都有熟人,一个电话过去,够你喝一壶的。”

“岂敢,岂敢。”听说是这事,邢半仙心里就轻松下来。这正是他的老本行,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一个迷信老头,还不是一件易如反掌之事。但是,他并不想轻易答应,叫苦道:“政府,我已经改邪归正,这些事还是另找高明。”

算命人一向老实,侯卫东没有想到他居然会拒绝,就看了习昭勇一眼,等着他说话。习昭勇上前就给了邢半仙两脚,道:“你他妈的少给我来这一套,这事必须办好,办不好,让你脱一层皮。”邢半仙本想讲条件,没有想到这个公安态度如此蛮横,比狱警更厉害,只得讨饶道:“政府,我这就去办。”

邢半仙垂头丧气地上了山,他在一块水田里重新洗脸,又梳理了头发,整理他的仙风道骨。

三人鬼鬼祟祟地出现在山顶,指着李老头的房子,侯卫东道:“李老头的祖坟就在房子左手面那个石坡前面,你一定要说服他搬走。”

邢半仙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儿李老头的房子,道:“政府,这家祖坟的风水还真是好,子孙后代当官又发财。”

习昭勇道:“少说废话,你快点下去。”

邢半仙蹲在草丛中,又看了一会儿,道:“要让我做这事,我也有条件,否则,我宁死不屈。”听到最后一句话,习昭勇差点笑了起来,“什么条件?只要不过分,我可以考虑。”

邢半仙眯着眼睛,道:“正所谓盗亦有道,我要到山上去寻一寻,找一个与那家风水相当的坟,这样我才劝他迁坟,要不然要损了阴德。”

习昭勇点头道:“这个可以。”然后还给邢半仙五元钱,道:“我也不怕你溜走,昨天十元,今天四十元钱,我都扣了,这家人如果将坟搬走,我就把钱还给你。”

侯卫东真的害怕他逃跑了,就道:“如果成功了,我再给你二十元钱。”邢半仙讨价还价道:“这事不容易办,五十块钱。”侯卫东咬了咬牙,道:“三十五块,不讲价了。”邢半仙笑眯眯道:“好,就这样说定了。”

习昭勇恶狠狠地道:“明天上午10点钟,你必须到李老头家,我再说一遍,必须完成这事。否则,你就别在益杨混了。”等到邢半仙背影消失,他道:“侯疯子,这三十五元没有地方报账的,何必为公家办事如此认真。”

侯卫东道:“只要把事情办好,这点钱又算什么?”

利用算命先生来做工作,这不符合政府办事的程序和规矩,算得上是歪招。若是上纲上线,就是严重的违纪,只有侯卫东这种半脱离组织的人才想得出来。

第二天,侯卫东一早就把习昭勇拉起床,又不由分说,将他拉到了豆花馆子。他虽然来到上青林的时间不长,却也算上青林的名人了。两人离开的时候,姚瘦子热情地招呼道:“侯大学,今天中午过来吃饭,我弄了一笼新鲜的肠子。”

“给我留下来,中午我和习公安过来喝酒。”

习昭勇当过侦察兵,身体极好,侯卫东身体也不弱,两人都走得极快。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前天来过的山顶,找了一个可以俯视李老头家的坡顶。两人就坐了下来,一边聊天,一边观察着李老头家。

9点50分,一条人影出现在李老头的家门口,站在山顶往下看。由于距离原因,只能看见邢半仙大概的样子。

邢半仙穿了一件长衫,长长的胡须和衣衫随风而动,很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他在屋外走了一圈,也不知说了几句什么,李老头就从屋里走出来。

两人站在屋外说了几句,就进了屋。

见两人进了屋,侯卫东笑道:“看来这事多半成了,邢半仙其实长得还可以,如果精心打扮一下,还有几分得道之人的样子。”

习昭勇手里提了一个陈旧的军用水壶,随意地喝了一口,道:“这事办成了,算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如果办不成,老弟还得再想其他的招数。”看着山下,他显得很沉静,眼神遥远,和平时凶巴巴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听说你打过越南?怎么分到了青林派出所?”

半空中,几只老鹰在盘旋。

习昭勇又用军用水壶喝了一口水,道:“我们33军是第一批参战,打了好几场血战。我们连顶在最前面,百多精壮的小伙子丢在了老街。后来转业到益杨公安局,到了青林派出所。”

两人聊了一会儿,邢半仙和李老头走了出来,到山上转了一圈,然后李老头又将邢半仙送下山。

侯卫东很有些高兴:“李老头肯定被邢半仙蒙住了,此事成了。”习昭勇点点头,道:“如果事情办成了,就让邢半仙拿钱滚蛋。”

第二天,侯卫东和秦大江到了李老头家里。令秦大江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李老头爽快地同意迁坟,只是提出了具体迁移地点,这个迁移地点正是邢半仙看上的风水宝地。


  (https://www.reed81.com/chapter/4791/4791251/41896020.html)


1秒记住读吧无错小说:www.reed81.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reed81.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