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春山心思
姜春山的摊子越摆越大，从刚开始摆的针头线脑已扩展到鞋袜针织，再到儿童成衣，从先前从县百货公司进货到跑邻县外地进货，生意上的眼光独到、脑子灵活。姜春山这批生意人把县百货公司的仓库掏空后，再把邻县各公司的仓库掏空，然后托人说情送礼，抢着开据现有商品的批发货票，还是不能满足货郎担的挑选和城区女人娃娃的贪图便宜，摊子上的商品三五天内、十天半月就得更新增加。一年多的摆摊子，已使姜春山从一个农民变成了地地道道的生意人。一年两季的农活，他和儿子姜峰抽时间去耕种收割，摆摊的事由妻子春花和女儿小兰照看。儿子姜峰高中已毕业两三年，是姜春山的好帮手，农活样样也得心应手。女儿小兰高中毕业了三四年，曾参加了一次高考，没有考上就再不愿考了，一直在家帮着看摊子做饭。这样也让姜春山腾出手，经常跑邻县外地去进货。然而毕竟货源有掏空的时候，这让姜春山生出了出外跨省去看看的想法。姜春山把想法告诉了春花，春花听后觉得出省去进货太远，不方便。儿子姜峰听说后全力支持，并说把他带上，俩人出去好有个照应，做个帮手。姜春山听后也同意，想着让儿子出去闯一闯，见见世面，以后忙了还能照看生意，女儿小兰过两年毕竟要嫁出去。
父子俩简单准备了行装，每人各带五千元，缠在腰间，零钱装在贴身的衣袋里，坐火车去了西安。到西安后，俩人先转各大商店，专瞅清川没有的商品，或寻问常见商品的价格。俩人到了一家百货大楼，姜春山转到卖鞋的柜台前，向营业员要了一双新颖别致的塑料凉鞋，翻看了一阵后问儿子：“喜欢吗？”
儿子姜峰说：“新式样，当然喜欢，咱们那里还是凉麻鞋，还没有这样的塑料凉鞋，穿出去肯定惹人喜欢。”
姜春山问营业员：“这种鞋男女鞋号全吗？”
烫着卷发的营业员翻了一下白眼说：“你问这干啥？你要几双？”
姜春山说：“价格合适，我想多批发些，你们的批发部在哪？”
营业员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姜春山：“我们不搞批发，都是零售，你要批发，得问领导。”
姜春山问：“领导在哪儿？”
营业员说：“在六楼办公室。”
姜春山谢过营业员，父子俩找到六楼，询问到经理的办公室，敲门进去。办公室里三四个人正在商量事情，其中一个五十多岁的人问：“你们有啥事？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姜春山环顾了一下几个人说：“我们是陇东清川来的，想批发你们商店的塑料凉鞋，营业员让我们找领导，你们哪位是领导？”
那个五十多岁的人坐直了身子说：“你们要批发？这可是说啥事啥事就来，我们正商量成立大楼批发部的事呢。你说吧，我是大楼经理，他们几个都是副经理，我姓余，商量成了可以现场拍板。”
姜春山说：“我们看上你们大楼新摆的那几种男女塑料凉鞋，如果鞋号全，价格合适，我们多批发些。”
姓余的经理说：“这个当然可以，我们正商量拓展批发业务哩，没想到你第一个找上门来了。你准备批发多少？男女鞋号、样式尽量给你配全。”
姜春山想了一下说：“我们准备批发一万元的货，身上就带这些钱。”
经理和几个人惊异地看着姜春山，经理说：“批发这么多？那大楼里可能货不够，不过，我马上派人到省公司批发部往来调。”
姜峰插话问：“那啥时候能调来？”
经理说：“快，一个上午就能配齐调来。”
姜春山说：“那好，式样、鞋号配全，每双批发价多少，你们给个单子，我们按男女的鞋号定下后，给你们交钱开票。”
经理问：“你们要这么多的鞋，能在短期内卖完吗？你们是哪个公司的？”
姜春山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们是私人个人，摆摊子的。”
经理惊讶地问：“个人？你们那允许个人搞经营？”
姜峰说：“都快两年了，摆摊设点的人越来越多了。”
姜春山又说：“货验收后，请你们给我们打包，帮忙往火车站送一下，我们再办托用。”
经理说：“这个没问题，大楼里有车和搬运工，我们负责给你们打包，把货送到。”
姜春山说：“那好，你们把男女鞋号、数量、批发单价和总金额列成单子，我们按单子交钱，验收提货。”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俩人出了大楼，寻找吃饭的地方。儿子姜峰问：“你批发这么多的凉鞋，能卖出去吗？”
姜春山说：“我看了零售价，最贵的一双才八块钱，这是新产品，样子新，刚上来，咱们那还没见过，拿到咱们县，一双卖十二元，买的人不会少。货郎儿拿着转乡儿，从四面八方走了，肯定放不住。”
姜峰说：“你这是一厢情愿，批发这么多，积压下了咋弄恰？”
姜春山没有再理会儿子的担心，俩人专门找到一个羊肉泡馍的饭馆，吃了碗羊肉泡馍，吃得俩人大汗淋漓。出了饭馆，又转了几家商店，了解了一下西安其他商品的行情。
下午，父子俩又来到百货大楼，姓余的经理已让人列出了各类男女鞋的型号、双数、单价、总金额。姜春山和姜峰解开衣服，俩人从腰间解下个一拃宽，长三尺半的缠腰儿，从缝制的缠腰里各个小衩子里掏出一沓一沓十元的钱。
余经理让俩人收起钱，领着他们来到隔壁财务室，缴了钱，又让一个副经理带着他们来到大楼院子的一个大仓库，仓库敞开着门，进到里面一看，既高又大，里面各类商品堆积如山。
副经理叫来保管员说：“他们就是中午给你通知的外地来提货的个体摊主，货都准备好了？”
保管员看了看姜春山说：“都准备好了，我叫搬运工帮忙点货打包。”
姜春山和姜峰在仓库内开始一双一双点验塑料凉鞋，装鞋的小纸盒全部拆开不要，以免撑着占用麻袋的空间。俩人每点验一种鞋号便装进麻袋，封口，保管用细铁丝挂上标签，拧在麻袋上。
到全部点验封口完毕，已到了下午四点多，一共装了十六麻袋。副经理一直在现场看着点验完后，找来汽车司机，让搬运工装车并随车送到火车站，帮忙托运。
姜春山谢过副经理，副经理握过姜春山的手说：“你们放心去托运，余经理已给你们联系了车站托运部的人，这是我们大楼第一次和私人发生批发业务，而且是外地的客人，现金支付，他很重视。欢迎你下次再来。”
姜春山再次感谢，和儿子姜峰上了货车，离开大楼院子直接到火车站。由于有大楼余经理的提前联系打招呼，托运的事情办得很顺利。办完托运后，父子俩连夜乘火车赶到了道北，第二天清晨又坐车回到了家。
货运单是第三天经邮局的邮递员送到家的，姜春山正在家中寻找翻腾着一些货物。他拿到货运单后，在院门口问邮递员：“这单子到了，在哪里提货？”
那邮递员说：“你看单子，上面写的是货到道北火车站，你得到道北火车站去提货。”
姜春山说：“这麻烦的，你们邮电局咋不办个货运托运的事情，挣了这笔钱？”
邮递员掉转着自行车说：“这不是我操心的事，再说，我们搞的是邮包，你这是货运，两码事。”
姜春山拿着货运单回到屋里，想着咋把那十六包货提出来运到清川。
姜春山装上货运单，出了屋，锁上大门，骑上自行车来到县汽车队，寻问了几个领导都说没去道北的顺车，专门配车去，往返要缴双趟的运费。他又找到燃料公司车队，司机们都说他们只到南河川拉煤，很少到道北去。有司机建议他去找百货公司或农副公司，他们的车常跑道北二级站拉货。姜春山又找到百货公司，找到司机后，说明了情况。司机是个大个子，属乐天派那一类，哈哈笑着说：“没问题，我明天就去道北，顺便给你捎上。”
姜春山问：“从道北运到清川，费运得多少钱？”
司机问：“多少货？重不重？”
姜春山说：“货倒不重，一共十六麻袋，一袋大概五六十斤。”
司机低声说：“这个你别言喘，我给你捎来，你给条烟就行了，你要去开票算运费得二三百元。”
姜春山谢过司机，商量好第二天在南桥头上车去道北。
十六袋凉鞋从道北运来，卸了整个一院子。邻居们看到姜春山用汽车往来拉货，惊讶得啧啧咋舌。
妻子从上关街收摊回来，看到一院子的麻袋，惊得大呼小叫：“你弄来这么一院子的货，啥时候能卖了？”
姜春山说：“你怕啥？不怕没有货，就怕缺少时新货。这都是西安刚兴上来的凉鞋，清川人见都没见过，时兴的东西，哪个看到不眼馋？一双才十几块钱，一般人买得起。”
春花说：“那是你的想法，能不能卖，明天拿到摊子上一摆就知道了。”
姜春山和姜峰把装凉鞋的麻袋码到院子南面的苫子里面，拆了几个袋子，挑了几十双男女不同尺码的鞋号，又装了一个袋子，准备明天拉到摊子上去卖。
第二天，姜春山用架子车把各类小商品和塑料凉鞋装上架子车，拉到摊子上摆开。整个一上午，问凉鞋的人多，买的人却少，直到下午，只有个年轻人买走了一双。这样下来，一个月才卖了三四十双。妻子春花指责，儿子姜峰抱怨。春花晚上洗锅时骂道：
“你也太自以为是了，狗肚子装不住酥油，挣了两个钱，烧撂儿的装不住，能用汽车往来进货，也不想想咱这里能卖不能卖。弄来那么多的货，我看你啥时卖完恰。”
姜春山把碗蹾到擀子上针锋相对：“这不用你操心，总有识货的人，货放三年醒哩。慢说才一个月，时运啥时来恰，谁也说不上。这塑料凉鞋代表着一种潮流，潮流来了，谁也挡不住，我能等住。”
春花没好气地在锅边上敲着筷子说：“你等的，最后等个屁！一场空！”
姜春山气得骂道：“你嘴放干净，头发长，见识短，想的一两天把十六包凉鞋卖了，哪来的那么好的睡梦？想一锤子的买卖，妄想！简直是有利欢喜无利愁，短见！”
春花把筷子摔到锅里，溅起的泔水溅了姜春山一脸。姜春山气得把地上的个小凳子一脚踢出了厨房门，飞出老远。
晚上睡觉，夫妻俩谁也不理谁。第二天，姜春山把货物装上架子车，拉到上关街把摊子摆开，过了一阵，一群年轻女子来到摊子上转悠。这群年轻女子转到姜春山摊子前，看到新颖别致的塑料凉鞋惊叫着停了下来。几个人拿起款式独特的凉鞋欣喜若狂，惊奇欢喜的神色溢于脸上，其中一个拿起摊位上摆的女式凉鞋问：“这凉鞋一双多少钱？”
姜春山打量了一下这群年轻人说：“一双十三元，这是刚从西安进来的货，新式样，大城市的女青年都抢着穿哩，流行色，流行款。咱这里的人不识货，老观念。”
一个烫着刘海的女子问一旁扎着辫子的女子：“小玉，买一双，你买我也买。”
那个叫小玉的姑娘辫子末梢也烫了两圈，略显矜持内敛，她就是龙小玉，龙千里的女儿。
龙小玉说：“买，买呀，这么时兴的凉鞋，在咱们县城还头一次见。”
于是，几个女子开始挑选自己喜欢的样式和颜色。龙小玉挑选了一双纯白色绾着结的凉鞋，又选了一双深棕色的男式凉鞋。
一块的女子问龙小玉：“买男式的给谁呀？是给男朋友的吧？”
龙小玉说：“哪来的男朋友，是给我兄弟的。”
四五个年轻女子各选一双，付了钱，拿上鞋走了。
就是在龙小玉这群年轻女子买过姜春山的新凉鞋，并在县城里穿起后，有接连不断的年轻人来到上关街来买凉鞋，一时间，县城里兴起了穿凉鞋热。过去一到夏天，男人穿手工麻鞋，女人老穿条绒平绒布鞋的传统被塑料凉鞋所替代。穿塑料凉鞋成了年轻男女的时尚和潮流，姜春山卖的塑料凉鞋被县城里的男女青年买去了一大半。中年人也开始穿起了雨天不怕淋，走路不怕湿的塑料凉鞋。
一些货郎担试探性地在姜春山的摊子上开始拿货，一传十，十传百，大部分货郎担都来姜春山这儿进货，不到两个月，姜春山家里的十六麻袋塑料凉鞋销售一空。春花再没了言语，也不敢提及这事，只是暗中庆幸。儿子高峰对父亲的经营眼光也有了新的认识。姜春山购进的塑料凉鞋虽然出售周期两个多月，但那么多凉鞋不到三个月全部出手，也算是够快的。他原打算卖十二元一双的凉鞋，最高时卖到了十五元五，比西安百货大楼批发价七块五一双的价钱，多卖八块，高出批发价一半的利，让他大赚了一把。
塑料凉鞋卖完以后，过罢春节，姜春山又出去寻找货源。他转到河北邯郸，直接打听到一家批发部，在库房发现了积压多年的解放牌黄胶鞋。询问了价格，姜春山看了一下出厂日期，都是些六九年七零年左右生产的胶鞋，积压了十二三年的陈年旧货，现在平日里谁穿？他软缠硬磨把批发价磨到了三块八一双。然后按腰间钱衩子带的两万多块钱，直接批发了两万多元的货。姜春山请批发部的负责人找了个大货车，跑了两天的路程，直接把货运回清川。姜春山为司机付了来回的运费，请司机吃了顿饭，打发走了司机。
儿子姜峰已将胶鞋摞到南面的苫子里面，没有摞下的摞到了北房廊檐下的台阶上，为了防雨用塑料纸苫好。妻子看到进了这么多老旧过时的黄胶鞋又开始担心起来：“你进了那么多过时的东西，啥时能把那卖了？”
姜春山不以为然地说：“这次图的是便宜，撵的就是过时，你等的，货郎儿发现了，说不定两三个月就拿光了。”
春花说：“那么多，都是些背时货，谁眼瞎了拿背时货去赚钱？”
姜春山说：“我瞅的就是背时和时新。背时图便宜，时新看新奇，中间瞅货缺，这是经营之道。以前，一双黄胶鞋八九块钱，我现在卖五六块钱，不怕没人要，一双赚一两块钱，除过运费和其他，一双净赚一元七八没啥难的。”
春花再没言语。事情还真的像姜春山预想的那样，货郎儿发现姜春山摊子上摆的胶鞋很便宜，揣摩到行情后，大都从他这进上几十双，用麻袋或提包运到新疆、青海、西藏出售，那里的农牧民特别喜欢毛爷爷时代的黄胶鞋，一双卖到八九块钱，不磨价。姜春山的胶鞋也在三四个月内被货郎儿运往了省外，全部拿走，他一眼瞅准的黄胶鞋让他赚了好几万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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