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为情舍命
小顺被提拔成了园艺站的副站长,他带着园艺站的两个技术员,分片区培训传授山区栽种果树的技术要求和管理知识。各乡在春季栽植果树的节骨眼上,都在赶进度,赶栽种面积,来完成龙千里在现场观摩会上提出的要求。全县大面积栽植果树在各乡铺开后,小顺开始没黑没明地忙,跑了这个乡,又跑那个乡;这个乡邀请去还没指导完,又被另一个乡请了去。小顺每到一个乡一个地块,都是亲手示范,教他们按株距行距怎么挖坑,怎么填埋,怎么按比例施放化肥,怎么用草铺保护层,怎么样铺膜。
农民的心思和想法五花八门,有的要栽苹果树,有的想栽花椒树;有的喜欢红富士,有的偏爱新红星;有的选地块是牛膝盖地,有的硬要栽在二阴地。小顺根据海拔、气候、光照、土壤、地气、地块、树种提出自己的看法,给出合理建议,尽量使他们放心满意。
小顺白天忙着下乡指导,晚上又根据农民的要求与当地实际,翻书籍,查资料,修正原有的想法。一个多月下来,小顺被风吹日晒得面部黝黑,嘴皮干裂,人也瘦了一大圈。当他忙完自己负责的果树栽植片区,背着个半大的纸箱回到家里后,他娘惊叫道:“你咋咧,咋成了这个样子?”
小顺说:“栽树的哩,满山满屲跑,风吹日晒的。”
他娘说:“忙忙忙,干上公事还比社员忙。你都工作六七年了,不把媳妇瞅,等到啥时候恰?”
小顺笑着没搭言,开始在院子里拆纸箱封口。他娘问:“你拿的那是啥?”
小顺说:“电视机。”
他娘问:“啥是电视机?”
小顺说:“放电影的,等会儿通上电,接上天线你就知道了。”
小顺边拆纸箱边叫着大宝和二宝。大宝已报名到庄里的小学上了一年级,二宝也长到了四岁,整天跟在他婆身后,玩这要那,很缠人。大宝和二宝听到二爸叫,从屋里跑出来。小顺从衣兜里掏出带把的糖,每人两个,大宝高兴地叫道:“棒棒糖!”
二宝拿在手里的棒棒糖已剥去了糖纸,噙在了嘴里。大宝转着棒棒糖边往屋里跑边说:“我叫我妈尝尝。”
小顺笑着说:“这才是好娃娃。”
小顺打开纸箱封口,双腿夹住纸箱,从里面取出崭新的电视机,取掉白色的泡沫护垫和塑料护膜,把电视抱到上房屋里,放在桌子上。又从院子的纸箱内取出一盘黑色宽边的天线,叫他娘寻来了剪子,把天线的一头剪开,剥掉了塑料皮,露出两根铜线。小顺把铜线搓了搓,拧在了电视机后面的旋钮上,把天线伸开,从窗户里穿出去。他娘像看稀奇一样,看着桌上深灰色的方疙瘩。大宝叫来了他娘,根巧看着桌上的电视机,用手抚摸着这个新奇的物件。
根巧问小顺:“这叫啥,做啥用的?”
小顺在院子里剪着天线的另一头说:“这叫电视机,跟以前的收音机差不多,这个打开以后,能看到人影儿,还能看电影看新闻。”
根巧惊奇地说:“这里面还能演电影?这越来越先进了。这得花多少钱?”
小顺说:“这可是紧缺货,我寻熟人早定下的。日本货,松下牌,是名牌,一台五百多元哩。”
根巧来到了院子,看着小顺拿着一根铁丝在折天线,有些怪怨地说:“五百多元,那么贵?你花那么多钱买这干啥?不把钱攒下说媳妇,胡乱花的啥钱?”
小顺笑着说:“现在城里说媳妇开始兴买家用电器了,过去叫三转一响,手表、自行车、缝纫机、收音机。现在倒过来了,叫三响一转,电视机、录音机、洗衣机、电风扇。我这才叫一响,离三响一转还差得远着哩。”
他娘走出来,站在廊檐下,抱着手说:“咱们乡里人,能学上城里人?学城里人,防着把你的裆崩了的。”
小顺说:“那肯定学不上,我只是说的时代的变化。”
小顺从院子的纸箱里取出个塑料袋,从里面抽出说明书翻看,然后对他娘说:“娘,把你的尺子给我,我按尺寸折天线。”
根巧转身到上房找来了尺子,小顺接过尺子,按说明书上的尺寸要求,折成了个天线,找了根细长的木棍,把天线拴牢固定在木棍上,竖起来,叫嫂子扶住木棍在满院转,他到屋里接上电源调电视信号。
小顺打开电视后,荧屏上雪花点闪烁耀眼,小顺啪啪啪地拧着频道旋钮,然后慢慢微调。小顺让嫂子举着天线在院子里转,然后把木棍拧着左右转。搜寻了半天,电视上没有啥反应。小顺出了屋,观察了一下方向,他知道县上的差转台在西北方向,对应接收电视信号应该在院里的东南方向。他让嫂子把天线挪到屋角的东南方向,把天线举高,自己又返回屋里微调。小顺调了一阵,转了半圈频道旋钮,荧屏上忽然有了人影儿,也有了声音。小顺又微调了一下,荧屏画面开始清晰起来,调到最佳清晰度,小顺停了手,来到院子,看着嫂子举着的天线木棍超过了肩膀。小顺让嫂子放下天线,靠在墙根,他又在后院找了半截较粗一点的木棍,用麻绳扎绑在天线下面,把天线竖起来靠在墙头,对嫂子说:“你去看图像,我转天线,图像清楚了,喘一声,我固定天线。”
根巧回到屋里,婆婆靠在炕沿上瞅着电视,大宝二宝趴在电视机前,眼睛不眨地盯着看。小顺在院子的墙角转着天线,根巧盯着电视给小顺传话,两人一个在屋里喊,一个在外面问,直到根巧惊叫道:“出来了、出来了,有人影了,里面唱戏的哩。”
小顺进屋一看:“这清楚啥哩,人家城里的电视比这清楚得多。这信号不稳,还夹带着网纹,咱们这里山高距离远,遮挡的劲大,只能将就的看。”
小顺出屋又轻轻转了一下天线,根巧在屋里说:“不亮了,没人影了。”
小顺又往回转了半圈,根巧喊道:“来了,亮了,比先亮多了。”
小顺回屋看了一阵,又调了一下声音,直到声音调到最佳,走出房间,把天线用两捆黍黍杆压住固定好。
李百福从外面进来时已到吃中午饭时分,一进到院子就听到上房屋里传来喇叭的声音。进屋一看,一家人都瞅着塑料匣子看。李百福惊奇地站在当地瞅了半天,问:“这哪来的?这是啥?”
小顺和嫂子都靠在炕沿上看,他娘盘腿坐在炕上看,大宝二宝趴在桌沿电视跟前看。
小顺给他大说:“这叫电视机,刚兴上来的。”
李百福瞅了半天问:“这哪来的?”
小顺说:“买的。”
李百福问:“多少钱?”
小顺说:“这是最小的一种,十二英寸,五百多元。”
李百福突然拉下脸:“你才亏先人的哩,五百多元买个这做啥,咱乡里人能耍起这牌子?”
小顺说:“这是紧缺货,我托熟人赶早定下的,有些城里人还买不到哩。”
李百福坐在椅子上,拿起水烟瓶,从用过雪花膏的小铁盒里,捏揣出水烟丝,放到烟嘴里,划着火柴,咕咚咚吸得水烟瓶直响。李百福鼻孔里喷出青烟,嘴里喷着白色烟雾说:“你娃这几年翅膀硬了,由不得大汉了。翅膀硬了就到引窝的时候了,把个人家的事早些思量,往多久推的恰?花钱买个这能当饭吃?你自己说不上媳妇了,屋里给你说,你有福叔问过几次了,对面山上胡家崖弯里有个当民办老师的女子,今年二十四了,你要是愿意,我叫你有福叔去说。”
小顺把电视挪到炕对面靠西墙的板箱上,把剩余的天线盘起来,挂在墙上。出屋的时候,他盯着根巧狠狠地看了一眼,根巧浑身像过电一样颤了一下。
李百福在屋里大声问在院子里收拾纸箱的小顺:“我说的话你听着了没?”
小顺在院子里大声说:“听着了,我的事情你不要管,我心里早定下人了。”
李百福大声问:“你定下的谁?在哪里?你进来给我说。”
小顺说:“等吃过晚饭了我给你和我娘说。”
邻居们看到小顺家院里立起了电视天线,三三两两都进来看稀奇,一阵功夫屋里站满了男女老少,看到板箱上的电视机既有声音又有人影,都惊叹唏嘘声不断。根巧出屋到厨房里去做饭,小顺娘后脚跟进来给根巧帮忙。自从遂顺过世以后,庄里人再不叫遂顺娘了,大家改口都叫小顺娘,这是讲究和忌讳,亡人的名号过世后是不能再叫的。邻居们看电视不情愿走,弄得李百福连中午饭都没吃好,有些邻居们连吃饭都端着碗在李百福家边吃边看。电视一直开到下午五点多,小顺进来摸了一把电视的后屁股惊叫着说:“再不敢演了,后面烧得快爆炸恰,管子热得烧了就完了,歇,黑了再演。”
小顺关了电视,邻居和娃娃们才慢慢离开。小顺是全庄第一个买来电视的,从此,小顺家就像电影院,大半个庄的人都到他们家来看电视。有拿凳子掌旱烟锅的老汉,有纳鞋子拐拧车子捻线的妇女,有庄里的愣头小伙,也有妙龄女子和娃娃们,每天人来人往不断。晚饭罢,根巧收拾碗筷去了厨房,小顺娘照常盘腿去了炕上,李百福坐在椅子上开始抽水烟瓶。小顺要去开电视,李百福说:“别开你的那,光惹得人多,搔搅得人连个饭吃不成。”
小顺准备往外走,李百福叫住问:“你咋恰?白天说的啥话忘了?”
小顺折回来靠在炕沿上,李百福问:“你说你心里定下了人,到底是哪里的?做啥的哩?”
小顺没有急着回答,他思索着合适的话语。李百福连着追问了两次,小顺终于冲口而出:“大,娘,我想了很长时间,我要和我嫂子结婚。”
李百福惊得瞪大了眼睛:“啥?你再说一遍!”
小顺娘也惊得瞪圆了眼看着老伴。
小顺重复地说:“我要和我嫂子结婚!”
李百福把水烟瓶墩在桌子上:“你怕亏了你先人哩,能说出这话!亏你能想得出。你一个上班人,娃娃秧秧儿,要个寡妇做啥恰?”
小顺没答话,李百福又骂道:“天底下死得没女人了,你就看上个寡妇?根巧比你大多少?八岁!你二十八,她三十六,你再没看上的!咋亏先人咧!”
小顺沉默着,他娘哇地一声哭开了,李百福急忙止住说:“你小点声能行不?让根巧听着了。”
小顺娘收住哭声,抹着眼泪说:“亏了先人了,上辈子做了啥亏人的事了,一个不成人的把人折腾闹了多少年,半路上走了;一个折回来又闹开了,这叫人咋活恰?”
李百福说:“这事没商量,你就死了这条心!”
小顺终于按捺不住,开始说:“商量不商量,这是我个人的事,婚烟自由,你们无权干涉。我咋的不能和我嫂子结婚?我看上的是我嫂子的勤快、朴实、善良、温顺、顾家、孝顺大汉。与年龄有啥关系?人活在一搭,活的是情感,活的是情缘,活的是相互理解、相互照顾。大十岁八岁咋啦?大八岁就不能结婚过日子了?”
李百福说:“你跟我少说这些,我看你是中了邪了,你一个娃娃秧秧儿,跟一个寡妇咋结婚?咋过日子?还领着两个娃娃,你一结婚就背着两个娃,全庄人咋看这事?”
小顺说:“有娃娃咋了?娃娃就不是你的孙子?我哥我嫂子结婚多年不生养,猛地怀上了大宝,我给你们明说了,大宝就是我和我嫂子生下的,这事你们心里比谁都清楚。为这事,我哥跟我嫂子闹了这么些年,你们不是没看到。再说,两个娃娃,一个是我亲生的,一个是我侄子,又是一个母亲所生,是异父同母的亲兄子,有啥嫌弹多余的?”
小顺说出这话,李百福惊得目瞪口呆,他望着坐在炕上同样惊得张着嘴的老伴。
小顺接着说:“实话给你们说,我硬着头皮在山上种花椒,就是为我哥和我嫂子准备的后路过日子的。大宝长到半岁以后,我发现他越长越像我,我就怀疑他是我与我嫂子发生过那事后怀上的。我问过我嫂子,我嫂子一直否认,后来我说我哥不生养,咋发生那事后她就怀上了,我嫂子再没了言语。打那以后,我就想着一定要为我哥和嫂子做个啥,分担一份责任。我哥那么弱瓤,地里的活以后肯定做不前去,我就想着,利用家里的地种上花椒树,为他们解决以后的生活问题。我学的种树的专业,又翻看了这方面的许多书,种上树就是为他们以后的生活谋出路、打基础。”
李百福和老伴被小顺说得没有了言语,小顺接着说:“这事自我哥过世以后,我想了多半年了。我嫂子现在拉着两个娃,虽说成了寡妇,可她毕竟才三十几不到四十岁,让她熬到啥时候恰?带着两个娃去跟人,不是吃人家的下眼饭,就是娃娃遭人家的嫌弃,为了两个娃娃,忍气吞声、低三下四半辈子。你们忍心她这样过下半辈子,我不忍心她这样过下去。”
李百福听了小顺的话,半天才挤出两句:“你娃是个有良心的娃,可这事天理不通,哪有兄弟与嫂子结婚的?这不一辈子亏了你,成了庄里人的笑话?”
小顺说:“啥叫天理?人到危难之中,帮着她渡过难关,才是天理;不忘人间真情,这才是天理。你们让我做个忘恩负义、薄情寡义的人,就是天理了?这事你们再别挡,挡也挡不住,我非和我嫂子结婚、一搭过日子不可。我心里就从来没忘记过我嫂子,我非常爱她喜欢她,我下来就去给我嫂子说。我哥快烧一年纸了,烧了一年纸,我就跟她结婚!”
小顺说完,走出了房门。
李百福望着坐在炕上一脸愁容的老伴,半天才说:“这娃对根巧生了情了。”
老伴抹着泪抱怨说:“都是你造的孽,为了给你们李家留根留苗,那一年娃娃还上学的哩,出的那骚主意,把小顺惹上干了那瞎事。一个娃娃嫩秧秧儿,见了女人家的身子哪里有不动情的?根巧那嫁汉的也不知道用啥妖精办法把娃娃勾住迷上了,惹得娃娃忘不了她。现在好,扔不下了,还要结婚一搭过日子哩,这是造的哪份孽呀!”
李百福掌起水烟瓶咕咚咚抽起来,老伴问裹在烟雾中的李百福:“现在你说咋办恰?小顺的心那么定,话说得那么死,真要跟根巧结婚一搭过,咱们的脸往哪放?还不叫全庄人臊死!”
李百福喷着烟说:“咋办?没治了。小顺是念书的娃娃,主意在个人家肚子里,从不往外说。你没听他话里有因?他早就对根巧产生了那种意思,种花椒树其实就是为了根巧和两个娃。遂顺走了以后,他恐怕就把心定了,现在有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了。”
老伴说:“这是造的哪份冤孽,叫庄里人咋看恰,说得臊死了。”
李百福说:“那有啥办法?让人家臊去,小顺本人都没管,咱们怕啥?笑话上十天半个月,就没人笑了。”
老伴叹了口气说:“冤欠呀!”
李百福说:“这只是小顺他个人的想法,根巧愿意不愿意,还很难说。”
老伴恍然地说:“真个,下来给根巧说,叫她别打小顺的主意,别老牛吃嫩草害了小顺。”
李百福瞪了一眼老伴说:“你咋能说这话?没娃的时候,让根巧跟小顺干那事,现在根巧到难中了,又用脚背踢,咋能做那事!这事看根巧咋说恰,根巧能行,也是她的福分,到后头又遇上了个干公事的年轻女婿,还是咱的媳妇子;不能行,照她的,人家要走,来去自由,也让小顺死了这份心。”
老伴面容舒展开来说:“还是你的鬼心眼多,想得周全。就看根巧咋说恰。”
小顺从屋里出来去了厨房,看到根巧不在厨房,小顺又来到根巧屋里。根巧在房里刚洗完手,正在给手上抹雪花膏。看到小顺撩开门帘进来,诧异地一惊,问道:“你不是在跟大大说话吗,跑我屋里做啥?”
小顺坐在椅子上,两手捏在一起放在腿中间,没有急于说话。根巧又问:“咋了,有心事?”
小顺干咳了一声,半天才说:“我给大和娘说了,我要和你结婚。”
根巧惊得瞪大眼睛喊道:“啥?你疯了?”
小顺说:“这事我想了多半年了,打我哥过世后我就一直想这件事,想着你和大宝二宝以后的日子咋过,想我们以前的事……”
根巧急忙止住小顺说:“你简直胡说八道!我是你嫂子,两个娃的妈,是奶娃的社员,老女人,家庭妇女。你是干公事的干部,吃皇粮的人,是没结婚有文化的青年娃娃。你看上我啥?你简直疯了,不可思议!”
小顺痴情地说:“我心里装着你七八年了,从来没忘过。我不管你说得再难听,我就是要和你在一起,一搭过日子。两个娃的妈咋了?一个娃是我和你的,一个是我的亲侄子,两个都是一个母亲生的亲兄弟,这就足够证明咱俩的关系。”
根巧说:“不管你咋说,你死了这份心,我绝不会跟你一搭过日子!”
小顺眼光有些暗淡,双手抱住头,两肘支在膝盖上。
根巧有些怜惜地说:“你心里有我,可怜我,我心里知足得很。这都怪我,你哥在的时候,他孽障得连个娃有不上,为了给他给李家留个种,我跟你有了那事,没想到你这么缠人,心里一直放不下这事。你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我很感激你!可我没想到这事会害了你,是我害了你。”
小顺抬起头望着根巧,根巧看了看小顺,把目光移开:“我知道,你一星期跑一趟家里,给家里买这买那,给大宝二宝买吃的买耍的,往山上种树,都是奔着我来的,我懂你的心思。可我知道,这会耽搁了你,害了你,我决不会害你!”
小顺说:“你知道我种树是为了你?”
根巧说:“咋能不知道?你一个上班人,在县上工作,有吃有喝,跑到乡里就看上家里那两亩地?辛苦上几年,就为了几个钱?我知道你这是为我们分家后寻的后路。再说,这几年你眼睛就一直没离开我,我感觉得到。你哥因为这,跟我闹过无数次。”
小顺眼巴巴地说:“嫂子,我真的真个爱你,天天晚晚想着你,一天脑子里都是你的影子。星期天往屋里跑的时候,心里就兴奋得了不得,见到你,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嫂子,我求你,我们俩结婚过日子吧!”
根巧看着小顺眼巴巴望着自己的眼神,心里一下子热汩汩地往上泛热气,她心软下来,不忍再给小顺痴迷的心上泼凉水,想了半天说:“这事让我再想想,等你哥一年纸烧了再说。”
小顺忽然兴奋起来,站起身说:“那能行,我哥还有两个多月就一年了,烧了一年纸,我们就办个简单的仪式,搬到新院去住。”
根巧问:“大大和娘咋说了?”
小顺说:“刚开始他们坚决不同意,后来看到犟不过我,再没说啥。”
根巧说:“你去吧,时间长了让大汉说咱俩干啥的哩。”
小顺说:“怕啥?反正迟早要有这回事。”
小顺说完,身体向嫂子靠上去,根巧却推着小顺走出房门,低声说:“把电视开开,让大大去看电视。”
第二天吃罢吃中午饭,来屋里看电视的庄里人接连不断。
小顺开了电视,靠在炕沿上和庄里人一同看。李百福掌着水烟瓶,拧着身子吐着浓烟。小顺娘盘腿坐在炕上,正在缝着衣裳。这几个月,小顺娘把遂顺穿过的半新不旧的两件衣裳从根巧那里要过来,剪小割制成小衣裳,让大宝二宝穿。
小顺娘正忙着手里的活,忽听根巧在窗户外边说:“娘,我到新院去拔一下草,多半年没进去人了。前几天我到庄头去晒玉米杆,顺便往新院门缝一看,新院里草长了二尺多长了。”
小顺娘抬脸看着李百福说:“好好的,咋记起了到新院去拔草?”
李百福侧着身子看电视,没听到老伴的絮叨,靠在炕沿上看电视的小顺却听到了。
小顺心不在焉地看了一小会电视,从屋里出来,直接往庄头的新院走。到了新院门口,门是虚掩着的。小顺推门进去,看到嫂子背对着大门,正弯腰拔着墙根长出二尺多高的野草。小顺轻手关上门,悄悄来到嫂子身后,伸出双臂,弯腰抱住嫂子的腰。嫂子打了个颤,转脸看了一眼小顺,嘴角绽出一丝微笑说:“我知道你会跟来。”
小顺贴着嫂子的后背说:“你给了信号,我咋能不来?”
嫂子说:“谁给你信号了?”
小顺闻着嫂子的脖颈说:“好好的,你到新院拔的啥草?嫂子,你今儿个身上咋这么香?头发也刚洗过。”
嫂子背对着小顺,手里还捏着一把草。小顺掰过嫂子的肩头,痴呆呆地望着嫂子,嫂子迷离着眼瞅着小顺。小顺一把把嫂子揽在怀里,急促慌乱地狂吻起来。嫂子顺从地迎合着小顺的热吻,手里的草滑落在地上,双手抱住小顺的背,开始抚摸起来。
二人去到新房当中,将自身的欲望倾泻而出。俩人像是被压抑锁困了多年的烈马,一朝打开围栏,便颠狂疯野似的在犷野里狂奔,撂蹶子;又像是围堵了多年的拦河大坝,一旦决堤,便如万马奔腾,一泻千里。小顺奋力搜寻着二十八年来求而不得的纠结与失落,释放着对嫂子的日思夜想,排解着自我封闭和精神上的压抑。
小顺扶起嫂子,又把嫂子拥在怀里。嫂子的胸脯贴在小顺胸上,磨蹭了几下小顺的胸膛说:“对了对了,哪有这样弄的,你真个缠人,不怕把身子弄垮了。”
嫂子推开小顺,转身去穿衣裳,小顺也开始穿衣裳。嫂子穿好衣裳,一边往外走着说:“你先去,我还要拔一会草。”
小顺走出房问嫂子:“我也帮你拔草。”
嫂子走过来,推着小顺向大门口走着说:“你进来这么时间长了,叫庄里人看着咋说恰?连赶走。”
来到大门口,嫂子悄声劝着说:“听话,你为了嫂子,就听嫂子的话,少惹闲话。”
小顺顺从地开了大门,离开了新院。
第二天早上,小顺娘发现根巧还没起床。每天根巧都起得很早,给公公李百福烧一碗糊糊汤,端到上房,顺便把尿盆倒了。公公起床后喝完罐罐茶,往汤里泡半个馍,冲一冲太浓的酽茶。今天不见根巧起早烧汤,以为根巧失睡了,小顺娘便自个到厨房去给老伴烧汤。小顺娘烧好汤端着要进上房的时候,顺便转脸看了一眼大门,发现大门没有插门闩,就大声叫根巧:“根巧――根巧,夜晚咋把大门没上担?”
根巧屋里没有动静,小顺娘又叫了两声,还是没人搭声,小顺娘感到不对劲,慌乱地进屋把碗放下,三脚两步来到根巧屋里。屋里没有人,二宝也不在,炕上被子叠得整整的,一摞洗得干干净净的大宝的衣服,摞在箱子跟前。小顺娘奔到院子里,大声叫道:“了不得了,根巧引上娃跑了!”
李百福听到老伴在院里喊叫,扔下正在炖的罐罐茶,一把揭开门帘,几步走到根巧屋里,扫了一下房间,人去房空,李百福又仔细看了一下屋里,发现桌子上放着一张纸条,上面放着两把钥匙。李百福拿到手里一看,纸条上写着:
大、娘:
我走了,原谅我不能再伺候你们了,你们对我的好,我这一辈子不会忘。我留在屋里会害了小顺,小顺应该得到他应得的幸福生活。新院钥匙留下小顺结婚用,我走了。大宝是小顺的骨血,让他给你们作伴儿。我走了以后,二宝就是我的一切,请你们放心,我一定把二宝抓养成人。我对不住大和娘,望你们过好自己的日子。
根巧
六月十一日
李百福拿着纸条,来到院子,朝着小顺的小屋喊:“小顺——小顺,你着床在炕上干啥?你娘那么叫哩,你没听着吗?”
小顺揉着眼出了小屋:“咋了,叫喊的?”
他娘喊着说:“你嫂子引上二宝走了!”
小顺惊叫了一声:“啥?”几步跑到嫂子的屋里,发现炕上摞着一摞大宝的衣裳。小顺心眼活泛,爬到炕上去跪着打开两个箱子,发现箱子内空空荡荡,嫂子和二宝穿的随身衣裳全无,只剩下个棉衣棉裤。小顺返身出了屋,李百福把根巧写的纸条交给小顺,小顺看完后装进衣兜里说:“我去寻!”
李百福说:“你到哪里去寻恰?”
小顺啥也没说,回到自己的屋里,洗了把脸就出了院门。
小顺走了以后,李百福和老伴回到屋里。李百福耷拉着眼皮坐在椅子上,老伴坐在炕沿上开始抹泪:“一个女人家,引上个那么大的娃,能到哪里去,怕是回娘家了。”
李百福低沉着声音说:“那不一定去。我思谋着小顺把那事跟根巧一说,根巧肯定不情愿。根巧是个明事懂理的人,身下两个娃,年龄那么大,小顺是上班人,咋能去害小顺?你看留的字纸上写的,她留在屋里会害了小顺。小顺缠住不放,根巧咋能不走?”
老伴说:“不愿意了就算了,跑啥哩?让庄里人说是咱们不好,把根巧逼走了。不能行了搬到新院去住,新院就是给他们修的,跑啥?”
李百福说:“搬到新院小顺就不缠去了?搬到新院,离得咱们远,咱们又看不见,庄边上人去得少,才方便了小顺。你没辨来,小顺把根巧种到头里面了,生了情了,得了魔怔了。这瞎货重情义,是个情种,现在还牵着大宝,他是不想让根巧和大宝以后受委屈。这一点倒像我,不忘情负义,像个男人。”
老伴抹着泪说:“现在根巧走了咋办恰?也不知道咋想的哩,你是李家的人,我们也没对你咋样,你乖乖地就着拉扯娃娃,我们还能帮着给她引娃种地。这一跑,不把个人家逼到绝路上去了?”
李百福说:“这事迟早要发生,根巧不到四十岁的人,没有小顺的纠缠,她也会走的。”
老伴说:“两个娃娃了,她能到哪里去?她能忍心扔下两个娃娃不管再跟人去?就是真的那样,我决不让她走。”
李百福说:“你才是,现在啥年月了,还抱着死脑筋不放。你让人家后半辈子一直守寡,窝在咱们家里苦熬守空房?”
老伴说:“我说的是看在两个娃娃的份上,她应该留下。”
李百福说:“那是你的想法,根巧可不这么想。现在小顺那么死缠,根巧不借着走了?我原来想,根巧可能等老大烧了一年纸就会走的,现在叫小顺这样一逼,走得更快。”
老伴一时没有了话说。过了半天才说:“不知道小顺到哪里寻去了,能寻着不。”
李百福说:“肯定寻不着,根巧出去是躲小顺,她肯定躲在叫人寻不着的地方。”
老伴叹了口气,再无言语。李百福站起身说:“我去寻有福商量,找些庄里人到根巧娘家和她亲戚家去寻。”
老伴诧异地问:“你不是说寻不着吗?咋还叫人去寻?”
李百福说:“寻,是咱们的情分和责任,也给小顺避个嫌;不寻,就失了咱们的情分和常理,你叫庄里人和根巧娘家人咋看咱?”
老伴点着头说:“寻寻寻,最好是寻着了叫的来。”
小顺从家里出来,赶了七八里山路,先去了根巧娘家,说明了情况。根巧娘家的人说根本没见根巧来,问小顺咋回事。小顺简单说了个大概,根巧娘家大哥领着小顺又到几个亲戚家去寻,都说根巧没来过。小顺问了娘家在外县的亲戚,准备到外面去找。小顺前脚走后,李百福和李有福商量叫的庄里处事稳妥的人后脚又寻了去,都扑了空。
小顺给单位请了几天假,到根巧娘家提供的外县亲戚家打听去找。寻找了半个月,没有根巧的任何消息。小顺一脸的憔悴回到家里,茶饭不思,人萎靡了许多。到单位上班也是无精打采,心不在焉,坐在办公桌前发呆,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就在小顺和家里人愁眉不展的时候,根巧娘家的小兄弟引着七八个他们庄里的愣头小伙来家里要人。根巧娘家的人站了半院,李百福站在门前台阶上,看着根巧小兄弟满脸的胡子茬,敦实的中等个儿拧着身子,斜瞪着眼大呼小叫,一副力打不歇的样子。
李百福望着这群人说:
“你们要人,我们比你们还急哩,各处都寻了寻不着,你们不是不知道。我们屋里的一口子人,两个孙子都那么大了,我们难道能作辱她让她出走?我们不急就你们急?”
根巧小兄弟中等个儿,看上去二十六七岁,官名根成,面对李百福横着脸说:“你们好得很,我姐男人死了不到一年,咋就甩门走了?你们不作辱她能走吗?”
李百福说:“你们今儿个来是啥意思?拽上这么多人是寻事呢,还是寻人呢?”
根巧兄弟说:“我们要人哩,你们把我姐在屋里作辱得就不住了,沿门走了,你们家不要,我们家要,那是我姐。我姐在你们家十几年,忙了屲上忙屋里,伺候了老的伺候小的,娃娃抓养大了,你们嫌弹的不要了,你们还是人吗?”
李百福气得嘴皮儿发颤,强忍着心头的怒火说:“狗娃,说到底咱们是亲戚,你是根巧的娘家人,是娃的舅,要说事好好的说事,我以礼相待,进屋里喝茶,给你们做饭;要寻事找麻烦,选好了日子再来。我们家的一口子人,我们不操心要你们操心?才是怪事!”
说话间,小顺从外面进来了,看到院子里站了许多人,小顺打量着众人,问根成:“做啥哩,引这么多人?”
李百福气哄哄地说:“寻事来的,朝我们要根巧哩。”
小顺扫了一眼七八个人,都是些三十岁上下的青年人。小顺沉着脸对根巧兄弟说:“你们来寻人,能理解,这没错。我们一家人、全村人发动上寻的哩,附近村庄有亲戚关系的寻遍了,相邻的县也去打听的寻了,没寻着。我准备请假到陕西、青海那里去寻一趟。你们作为娘家人,如果心里还有我嫂子,那就选上一个人作为代表,和我一搭去寻,我出路费,管吃管住。如果你们来寻事找麻烦,我可以告诉你们,人没有,等我寻的来了再告诉你们。”
一个瘦高个大声分辩说:“你把你们说得那么好听,一个女人家,娃都那么大了,好得很,咋就跑了?你们好,她能跑吗?”
小顺说:“这说不清,给你们说你们也不相信。等我把人寻的来了,你们当着面问她本人。”
李百福说:“要听话,进来喝水;听不进话,请你们走。啥时人寻的来了,给你们捎话。”
根巧兄弟一脸的不高兴说:“限你们一个月,一个月把人寻不来,我们就上门要人,交不出人就赔偿五万元。”
小顺觉得嫂子兄弟领的这群人既蛮不讲理,故意寻事,最终又是寻着要钱来的无赖,随即就说:“不用一个月,一个月我也保证不了能寻着。你们现在就去法院上告,告我们虐待你姐,让法院来裁定。如果你们借着你姐离家出走,趁着我们家落难来诈钱,一分钱没有!你们现在从我家里出去!”
这时李有福引着全庄男女老少进了院门,李有福握着旱烟杆,用烟锅点着院子里的那些人加挖苦带嘲弄地说:“引上这么些年轻力壮的来李家庄咋哩?打锤骂仗来了还是抬丧打墓来了?要打锤,我们全庄人看着你们把这一家儿打倒,打倒了我们抬埋。要抬丧打墓,这屋里没过世人,就是过世人了,还有亲戚邻人和庄里人,用得着你们擦拳抹胳臂地来吹胡子瞪眼?”
一帮年轻人吊着脸,都朝根巧兄弟脸上看,根巧兄弟强装硬气地说:“这是我们两家的私事,庄里人少管闲事!”
李有福用烟锅点着根巧兄弟的鼻尖说:“狗娃,有本事了把这一家人弄出李家庄,我们自然就不管。只要这一家人在庄里住一天,我们就得罩着他。瞎好我还是庄里的村支书,共产党还有王法管着哩,你们趁这家人在难中,想趁火打劫还是咋的?根巧引上娃跑了,这账算不到他们头上。你们咋不想,根巧是个三十几岁的女人,一个年轻女人心里想的啥,她能活守寡?这一家人刚死了大后人,现在又跑了媳妇子,一家儿的心都烂了,你们不但不来宽慰,帮的往来寻人,还借茬口寻事,跑着来诈钱,你说你们还是人养的吗?根巧是全庄人公认的好人,孝顺媳妇子,走了以后,我们全庄人都可惜地到处寻的哩,他们一家儿茶饭不思地寻遍了旮旮旯旯,你们在哪儿哩?你们不但不感激他们,反倒寻他们的麻烦诈钱来了。庄里人,把这些不懂人烟的东西,轰出去,赶出庄里!”
庄里人听到李有福发了话,齐都围过来,有的拿了铁锨扫帚木叉黍黍杆,围着七八个人往院外赶。那几个人见势不妙,慢慢往院外退,几个脚手麻利的转身就往外跑,庄里人齐声喊着:“滚出李家庄!”
“打这一伙没人烟的狗东西!”
那一伙人被赶出院门往外跑,庄里人举着各式家当喊着赶着,把那伙人赶出了李家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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