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尼凯亚前夜的抉择
阿赫里曼那双燃烧着希望与狂热的眼睛,如同两颗近在咫尺的恒星,几乎要将赫克托的灵魂灼穿。他那句“请务必,将真正的‘修行之法’,传授给我们!”的请求,像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赫克托那根名为“计划”的脆弱丝线之上。
赫克托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精心构建的、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充满东方玄学美感的模糊界限,正在被对方那毫不掩饰的、西方实用主义式的渴求,撞击得摇摇欲坠。
他原本只想做一个引路人,点一盏灯,让他们自己去摸索。
但现在,他们却把他当成了可以直接开启宝库的钥匙,甚至想把钥匙从他手里夺过去,自己来开门。
他沉默了片刻,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因为阿赫里曼的急切而变得粘稠。赫克托知道,一个简单的“是”或“否”,都将带来无法估量的后果。
同意,意味着他将彻底、深度地介入一个原体军团的内务,这远远超出了马卡多赋予他的权限,甚至可能被视为一种思想渗透;
拒绝,则可能将这份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彻底浇灭,让阿赫里曼和他的追随者们因绝望而走向另一个极端。
“阿赫里曼学派长,”赫克托的声音,最终还是选择了那条最艰难的、中间的道路。他的语气平静如初,但这份平静本身,就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了阿赫里曼狂热的头顶上,“你认为,我至今为止与你们探讨的,难道不是‘真正’的修行之法吗?”
阿赫里曼一愣,急忙辩解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凯恩先生!您的哲学博大精深,但……它太慢了!血肉变异的诅咒,像一头潜伏在我们每个人身体里的野兽,随时可能醒来将我们吞噬。我们……我们需要更直接、更高效的方法!就像您那天向我父展示的那样,直接‘净化’那股力量!”
“欲速,则不达。”赫克托缓缓摇头,眼中流露出一丝悲悯,“我理解你们的恐惧,但恐惧,正是‘静默之道’最大的敌人。你们越是急于求成,你们的心就越‘动’;心动,则气乱;气乱,则道远。”
他站起身,在房间里缓缓踱步,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奇妙的韵律,仿佛在无形中安抚着周围焦躁的能量场。
“家祖的另一部经典曾言:道法‘自然’。这个‘自然’,并非指山川草木,而是指‘其本然的样子’。一棵树的成长,需要历经春夏秋冬,不能因为它想在冬天开花,就强行扭转四时。你们的修行也是如此。你们的灵魂,已经被伟大之洋的狂暴能量浸润了数百年,想要将其彻底净化,非一日之功。”
赫克托停下脚步,转身面对阿赫里曼:“你们追求力量,去‘作为’,是为‘有为’。而我的道,核心在于‘无为’。强行将‘无为’之法,用于‘有为’之目的,就像试图用网去捕捉风一样,最终只会一无所获。你们现在最需要的,不是更高级的‘方法’,而是更彻底的‘放下’。”
这番充满了哲学思辨的话语,让阿赫里曼陷入了更深的困惑与挣扎。他是一个习惯了公式、逻辑和力量交换的巫师,赫克托这种近乎于“唯心”的理论,让他感到无从下手。他脸上的表情,从急切,变为了痛苦,最终,化为了一声长长的、充满了无奈的叹息。
看着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赫克托知道,一味的拒绝,只会将他们推远。他必须给出一颗“甜枣”,一颗能让他们保持希望,又能将他们引向正确道路的“甜枣”。
“不过……”赫克托话锋一转,“虽然真正的‘炼化’之法,你们远未到可以接触的时候。但既然你们的‘静坐’已有小成,我或许可以引导你们,进行更深一层的心境修炼。”
阿赫里曼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
“我将引导你们,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中,开辟一处‘心窍’。”赫克托慎重地说道,“你们可以把它理解为一个精神上的‘锚点’,或是一个小型的‘净化池’。当你们静坐时,可以将心神完全沉入这处‘心窍’之中,它能帮助你们更有效地稳固心神,并被动地、缓慢地,过滤你们无时无刻不在接触的灵能辐射。这,是我现在能为你们做的极限。”
这,是赫克托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决定。传授“心窍”,并未涉及真元的“主动运转”,本质上仍是“静”的功夫,属于“筑基”的范畴。
这既能满足阿赫里曼他们的渴求,为他们带来实质性的好处,又不会过早地暴露自己修仙体系的核心,更重要的是,能将他们从对“术”的追求,拉回到对“心”的修炼上来。
“心窍……”阿赫里曼咀嚼着这个词,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我们愿意学习!无论有多困难!”
“那便好。”赫克托点了点头,“但切记,水滴方能石穿。持之以恒,远比一日千里,更为重要。”
在与阿赫里曼达成这个新的“协议”之后,赫克托利用真元引导他感应了心窍的奥妙,便借口余下当自悟,回到了自己那间安静的居所。
当厚重的金属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时,他脸上那副古井无波的“导师”面具,终于如冰雪般融化了。他疲惫地靠在墙上,缓缓滑坐到地面。
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疲惫感,从灵魂深处涌了上来。
他不再是那个指点江山的“摄政行走”,他变回了那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孤单的灵魂——林宸。
他将脸深深地埋入自己的双膝之间,肩膀微微颤抖。
他想起了那些在设定集和小说中,早已注定的悲剧。
想起了那个在“复仇之魂”号上,被荷鲁斯生生折断脊骨的、完美的天使圣吉列斯;
想起了那个在伊斯特凡五号上,被自己最信任的兄弟福格瑞姆斩下头颅的、钢铁之主费鲁斯·马努斯;
想起了无数个在未来的黑暗年代里,因为帝皇的沉寂和帝国的腐朽,而在绝望中毁灭的世界,和在无知中死去的亿万生灵。
而现在,他正站在这所有悲剧的开端。他手中,握着一根或许能撬动命运的、微不足道的杠杆。但这根杠杆,是如此的沉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真的……可以吗?
一个凡人,真的能改变一群半神和真神早已谱写好的剧本吗?
马格努斯的骄傲,洛嘉的偏执,佩图拉博的怨恨,安格隆的痛苦……这些如同宇宙法则般坚固的原体性格,真的是他几句充满了东方智慧的“谜语”,就能化解的吗?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海水,将他淹没。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他所做的一切,会不会只是加速了悲剧的到来?他给予千疮之子的希望,会不会在未来,演变成一种更可怕的、对“静默之道”的扭曲和滥用?
就在他的道心,即将出现一丝裂痕的瞬间,丹田之中,那一缕温养了数月之久的真元,自动地、加速运转起来。
那股温暖、纯净、充满了“生”之气息的能量,流遍他的四肢百骸,最终汇入他的脑海。如同春风化雨,将那些滋生的负面情绪,缓缓涤荡干净。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他脑中,浮现出了《易经》中的另一句话。
是啊。
赫克托缓缓抬起头,眼神中的迷茫和脆弱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或许会失败,或许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徒劳。但,那又如何?
什么都不做,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最黑暗的未来降临,他林宸,办不到!
既然来到了这个世界,拥有了这份独一无二的力量,那他就不只要既来之,则安之。
还要尽人事,听天命!
哪怕最终的结局无法改变,他也要在这黑暗的铁幕上,狠狠地撕开一道口子,让后人至少知道,曾经有过一丝……不一样的光。
他重新盘膝坐好,心神沉入修行之中。这一次,他不再是为了获取力量,而是为了……找回自己。
……
几天后,当赫克托已经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到巅峰时,一位意想不到的访客,打断了他的修行。
来者,是千疮之子军团帕沃尼神殿的领主,以精通血肉炼金和塑形幻术而闻名的智库——哈索尔·马特。
与阿赫里曼那种锐利、执着的学者气质不同,哈索尔·马特身上,带着一种艺术家般的优雅与忧郁。他没有像阿赫里曼那样开门见山,而是先向赫克托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礼节,并送上了一件礼物——一卷由普洛斯佩罗本地特有的丝绸制成的、空白的卷轴。
“凯恩先生,请原谅我的冒昧。”哈索尔·马特的声音,如同大提琴般醇厚,“我并非来向您索取什么。恰恰相反,我是来……感谢您的。”
“感谢?”
“是的。”哈索尔·马特碧色的眼睛里,带着一丝真诚,“前几日的‘静坐’中,在那一瞬间的‘寂静’里,我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平和。我引以为傲的塑形之术,其本质是‘变’。我一直以为,通过掌控无穷的变化,就能触及宇宙的真实。但那一刻,我才隐约明白,或许……在所有变化的尽头,是永恒的‘不变’。那份体验,比我过去一百年里进行过的任何一次灵能冥想,都要更加深刻。”
赫克托有些意外,他没想到,自己的理论,竟然会与千疮之子中专精“变化”的帕沃尼神殿,产生如此奇妙的共鸣。
“马特领主,家祖的另一位先贤曾有过一个著名的梦。”赫克托决定,再播下一颗不一样的种子,“他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蝴蝶,在花丛中自由自在地飞舞,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人。当他醒来后,他不禁思考:究竟是自己梦见了蝴蝶,还是蝴蝶……梦见了自己?”
哈索尔·马特眼中光芒一闪,彻底被这个充满了哲学韵味的悖论吸引了。
“这个故事的寓意,便是‘物我两忘’。”赫克托解释道,“当您在施展塑形之术时,如果您心中还存有‘我’在施法的念头,那您所创造的,终究是虚假的‘幻术’。但如果您能进入‘静默之道’,达到‘物我两忘’的境界,那么您所创造的,将不再是单纯的幻象,而是……‘真实’的另一种可能性。您将不再是模仿形态,而是……化身‘道’本身,去展现万物的形态。”
这番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哈索尔·马特心中长久以来的一个思想瓶颈。他愣在原地,喃喃自语:“不是创造变化,而是……成为变化本身……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向赫克托深深一躬,没有再多说一句话,转身离去。但赫克托知道,这颗关于“庄周梦蝶”的种子,已经在他心中,种下了。
在随后的航行中,赫克托能明显感觉到,千疮之子舰队中的氛围,正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阿赫里曼和他那个小圈子的成员,变得更加沉静、内敛。他们身上的灵能波动,不再像以前那样肆意张扬,反而多了一丝被约束后的精纯感。
而哈索尔·马特,则整日将自己关在神殿中,没人知道他在做什么,但偶尔,会有一些高阶智库,感应到从他神殿中散发出的、一种“既真实又虚幻”的奇妙气息。
终于,在航行了数月之后,他们抵达了那片被命运选中的星域。
尼凯亚。
当“光之塔”号缓缓驶出亚空间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幅足以让任何凡人为之失语的壮丽景象。
数百艘,乃至上千艘来自不同军团的战舰,如同一片由钢铁和炮火构成的沉默森林,静静地悬浮在虚空之中。
赫克托看到了第四军团“钢铁勇士”那充满了冰冷几何学美感的、如同移动堡垒般的战舰。
他看到了第五军团“白色疤痕”那些如刀锋般锐利、充满了速度感的突击巡洋舰。
他甚至还看到了第十四军团“死亡守卫”的舰队,他们的战舰未经任何装饰,粗糙、丑陋,舰体上布满了战斗的伤痕和风化的痕迹,如同饱经风霜的远古巨兽,散发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坚忍而顽固的气息。
不同军团的意志,在这里交汇、碰撞,让整片星域的空气,都充满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
在议会正式召开的前夜,赫克托做了最后一次努力。
他没有再去求见马格努斯,他知道那已无用。他只是将一小块数据板,交给了阿赫里曼,请他转呈给原体。
数据板上,没有任何长篇大论的分析,只有四个古朴的、充满了东方智慧的古泰拉文字。
“大辩若讷。”
(最雄辩的口才,听起来,反而像是笨拙的样子。)
阿赫里曼沉默地接过了数据板,他看懂了赫克托眼中的无奈。他低声说道:“我会把它交给我父。但是,赫克托,你要知道,无论尼凯亚的结果如何,我们的‘道’,我们对‘静默’的追寻,绝不会因此而停止。这,才是我们军团真正的未来。”
赫克托心中一沉,他知道,自己已经彻底与这支军团的另一部分命运,捆绑在了一起。
当晚,议会那巨大的、露天的环形会场,已经准备就绪。在尼凯亚柔和的月光下,一排排空无一人的石阶,仿佛在无声地等待着历史的降临。
赫克托独自一人,站在会场最高层的阴影之中,俯瞰着这片即将决定帝国未来走向的舞台。
他看到,那些传说中的身影,陆续出现在会场中,进行着最后的场地勘查。
绯红之王马格努斯,他依旧是那么的自信,那么的骄傲,他那独眼中燃烧的灵能之火,似乎要将整个夜空点亮。
在他的不远处,是他的“兄弟”,他的原告,死亡守卫的原体——莫塔里安。
他穿着一身被化学药品和岁月侵蚀得发灰的动力甲,手中握着他那柄标志性的巨大镰刀“寂灭”,他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但从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对一切灵能巫术的憎恨与鄙夷,几乎化为了实质。
另一边,太空野狼的基因原体,黎曼·鲁斯,也出现了。他像一头真正的、来自芬里斯冰原的巨狼,狂野、矫健,金色的长发在夜风中飘扬,他的眼神中,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原始的警惕与杀意。
而在会场最高处的那个平台上,一张由白色大理石雕刻而成的、看似朴素却威严无比的王座,正空在那里。
它在等待着它的主人,人类的帝皇。
赫克托站在阴影中,只觉得一股无形的、由不同理念、不同意志、不同命运交织而成的巨网,正在缓缓收紧,要将这舞台上的所有人都绞杀殆尽。
他下意识地,在心中,为这场即将到来的审判,卜算了最后一卦。
这一次,他甚至不需要螺母,那卦象,便清晰无比地,直接浮现在他的心湖之上。
不再是“天水讼”,不再是“争辩”。
而是一个更加酷烈、更加决绝的卦象。
“火雷噬嗑。”
上离下震。离为火,为光明,为刑罚;震为雷,为威严,为震动。电闪雷鸣,然后施以烈火般的刑罚,将中间的障碍物,强行“咬断”、“嗑碎”。
这是一个代表着“审判”与“裁决”的卦象。一个必须通过暴力和痛苦,来强行切除腐肉、匡正秩序的卦象。
无法阻止了。
赫克托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他作为“说客”和“警告者”的使命,已经结束了。
从明天起,他的角色,将转变为另一重身份。
那巨大的石质会场,在他眼中,不再是辩论的舞台,而是一座……即将被点燃的柴堆。
他在心中,对自己轻声说道:
“审判将至,烈火必降。”
“我的任务,不再是阻止火焰的燃烧……”
“而是在这场大火之后,为那个注定来临的漫长寒冬,守护住……最后一点余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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