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善与恶

蒸腾的热气驱散了雨水带来的最后一丝凉意，也仿佛熨平了白日广场上那惊心动魄的肃杀与辉煌。

我们浸在温暖的池水中，氤氲水汽模糊了彼此的轮廓。

“那个虚影……”雅努斯靠在池边，蓝眼睛望着水面上的波纹，若有所思，“是忒弥斯女神……真正的力量吗？”

我把手臂搭在她肩上:“算是，也不全是。更准确地说，是残存于剑的‘公正’概念，被强烈的集体意志，以及那把剑的象征意义暂时激发，显现出的一个‘投影’。”

我瞥了她一眼，“真正的忒弥斯？她早就消逝于时代之中了。”

雅努斯沉默了一下，又问：“那你是不是……也有忒弥斯的那杆秤？能衡量一切善恶？”

我嗤笑一声，摇了摇头：“且不说有没有，就算有，我也不会用。雅努斯，你要明白，忒弥斯自己，恐怕也不会真的在每次审判前掏出那杆秤。”

我看着她困惑的眼神，解释道，“因为世间绝大多数事情，单纯的‘善’与‘恶’根本无法用来评判，它们在不同的立场、不同的时间、不同的代价面前，会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面貌。”

我抬手指了指自己：“就像我摧毁那个企图复活古神的人类王国。在那些狂热信徒和被牺牲的平民眼中，我是带来毁灭的终极之恶。但在整个大陆其他可能被苏醒古神波及的生灵，乃至在维护世界基础稳定的‘规则’层面，我的行为或许是另一种形式的‘必要之恶’，甚至可能是‘善’。立场决定视角，力量决定定义。”

我的目光转向安静玩水的瑟薇娅：“再看看瑟薇娅。她确实善良，心思单纯得像水晶。但她眼中的‘善恶’，很大程度上是基于她从小在多尼亚王室接受的教导、社会的传统以及她自身温柔天性所构筑的‘正确价值观’。这套标准对她有效，但未必适用于更复杂、更残酷的法则。”

接着，我看向另一侧的艾菲儿：“艾菲儿则更‘简单’。”

我故意拉长了语调。艾菲儿闻言转过头来，水珠从她金色的发梢滴落，碧绿的眼眸平静无波，声音清晰地接上：“一切以您的意志与思想为基准。您的判断，即是我的方向；您的标准，即是我的尺度。”

她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虔诚而绝对。

“看吧。”我摊了摊手，“她的行为逻辑基于我的思想。而我眼中的‘善恶’……”

我带着龙族特有的漠然与俯瞰，“更倾向于判断一件事对现有凡界的秩序、平衡以及存在本身，是否会造成不可逆的、大规模的破坏或扭曲。至于过程中个体的悲欢、道德的困境、世俗的评价？那不在我的首要考量之内。”

我看向雅努斯，竖瞳在蒸汽中若隐若现：“别忘了，我首先是尼德霍格，是你们乃至神明口中的‘恶龙’。我无需，也不在意任何生物如何用他们的道德框架来审视我。我只做我认为正确、且有必要的事。  这份近乎傲慢的‘自信’，来源于我拥有的力量，以及漫长生命积累的对规则本质的理解。”

池水微微晃动，我朝雅努斯的方向靠近了一些，语气变得认真：“所以，雅努斯，如果你想保护鸢尾，想继续践行你今日所说的‘公正’。力量，是绝对不可或缺的基础。  它不仅仅是毁灭，更是制定规则、捍卫规则、让你拥有选择‘如何去做’而非‘能否去做’的自由。”

我伸手，指尖拂过她湿漉漉的蓝发：“我的血脉赋予了你远超常人的魔法天赋，这是起点。但如何将天赋锤炼成真正属于你的、可掌控的力量，这条路，只能靠你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

雅努斯似懂非懂，但认真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我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随意，“那现在，给我用冰魔法变个杯子出来，要结实点，能装液体的。”

“诶？”雅努斯一愣，没想到话题会变成这个。但她还是乖巧地伸出双手，集中精神，掌心寒气凝聚，蓝白色的魔力光芒闪烁了几下，一个略显粗糙、但形状完整、晶莹剔透的冰杯在她手中缓缓成型，杯壁还有些不均匀的冰棱。

我接过冰杯，入手冰凉，还算合格。我随手将它递给一旁的艾菲儿。

艾菲儿接过杯子，心领神会地微微侧过身，背对着我和雅努斯，面朝正好奇望过来的瑟薇娅。

正对着艾菲儿的瑟薇娅，将她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下一秒，瑟薇娅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眸瞬间睁大到了极限，耳鳍和白皙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唰”地一下变得通红。

她猛地用手捂住嘴，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令人震惊又羞赧的事情，整个人都僵住了，这是她第一次露出如此鲜明又无措的吃惊表情。

意料之中，我第一次知道也是这个表情。

艾菲儿已经转回身，神色如常，将冰杯递还给我。杯子里，已然盛满了某种温润、莹白、散发着淡淡独特甜香的液体。

我接过杯子，极其自然地就着杯沿抿了一口，在氤氲的浴池热气中，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叹：“善。”

雅努斯看着那杯奇特的液体，又看了看脸红得快冒烟、眼神躲闪的瑟薇娅，和一脸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艾菲儿，满脑袋问号：“这……这是什么？闻起来有点特别……”

我晃了晃杯子，看着里面乳白的液体：“让艾菲儿给你解释。”

雅努斯立刻将求知（八卦）的目光投向艾菲儿：“艾菲儿？”

艾菲儿迎上她的目光，碧绿的眼眸清澈见底，嘴角却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神秘和些许戏谑的弧度，轻轻吐出两个字：

“秘密……”

然后，她便重新靠回池壁，闭上眼，仿佛准备享受沐浴，不再理会雅努斯好奇得快抓狂的眼神。

瑟薇娅则把整张脸都埋进了水里，只留下几串害羞的气泡咕嘟咕嘟地冒上来。

雅努斯看着我悠然享用“秘密饮品”的样子，又看看另外两位的反应，最终也只能鼓了鼓脸颊，小声嘟囔：“神神秘秘的……”

但她的目光，却不自觉地又飘向了那个冰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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