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所谓父亲

雅努斯确认怀孕后，肉眼可见地变得嗜睡和容易疲惫。

于是，我开始接手一些原本属于她要考虑、不那么核心但关乎民生的事务。

比如今天——处理几天前边境村庄报告的、频繁袭扰牲畜甚至威胁行人的几头大型野兽。

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循着踪迹找到那片山林，甚至没怎么费劲，只是稍微释放了一点龙威，那几头原本凶悍的野兽，就吓得瘫软在地，瑟瑟发抖，连逃跑的勇气都没有。

我拧断了它们的脖子，拖着它们的尾巴，慢悠悠地返回最近的城镇。

巨大的野兽尸体拖行在镇子入口的道路上，立刻引起了轰动。最初是惊惧的视线，但很快，认出我身份的民众便围拢过来，脸上写满了感激、好奇和一种……近乎于亲近的热情。

“殿下！太感谢您了！”

“这些畜生祸害了我们好几头牛了！”

“有您在，咱们边境可算安生了！”

他们簇拥着我，七嘴八舌地道谢。几个年轻人甚至想帮我抬野兽，被我摆手拒绝。

几个人就想抬也太高估自己了。

人群中，一位头发花白、脸上带着刀疤的老猎人，挤到我面前，粗糙的大手用力握了握拳，声音洪亮：“王子殿下！咱们都听说了！您和雅努斯殿下，早在回来之前，就在暗地里收拾那些蛀虫了！马洛那帮人，还有德里那些黑心肝的……您二位，是为了咱们老百姓才回来的！”

“是啊！早就听说了！大人您真不容易！”

呼声真挚而热烈。

果然，没有密不透风的墙。我和雅努斯早期的一些行径，如今经过广场审判和公开决斗，这些真假难辨的传言便化为了笃定的支持和爱戴。

我将野兽的尸体交给了城镇负责处理这类事务的部门，按雅努斯的理念叮嘱他们将有用的部分补偿受损的村民，毛皮骨骼等则充公自行处理。

我原本打算直接回王宫，但热情的民众，尤其是那位老猎人和几个镇上的长者，盛情邀请我去镇中心的小酒馆喝一杯，解解乏。

我看了看天色，离饭点还早。

看着他们眼中纯粹的、想要表达感谢和亲近的意图，我点了点头。

“好。”我也有事，想问他们。

酒馆不大，木质结构，充满了麦酒、烟熏和常年积累的生活气息。

我的到来让酒馆老板手忙脚乱，连忙擦出最干净的一张桌子。很快，麦酒杯、烤得表皮焦脆的香肠、大份的炖菜和面包摆了上来。

老猎人、酒馆老板、一位带着孩子的年轻母亲、还有几个镇上的工匠和农夫，围坐在一起，气氛热烈又带着点面对大人物的拘谨。

几杯口感粗糙但足够醇厚的麦酒下肚，话匣子便打开了。大家聊着收成，聊着野兽被清除后的安心，聊着对未来的期望。

我听着，偶尔应和两句。

等到气氛足够松弛，我才放下酒杯，看着桌上跳跃的烛火，随意地开口，问出了那个盘旋在我心头、却无处求解的问题：“说起来……对你们而言，父亲……是什么样子的？”

酒馆里瞬间安静了一下。

所有人都看向我，眼神里有些诧异，似乎没想到我会问这样一个如此基础，又如此私人化的问题。

我没有父亲这个概念。从我自混沌的黑暗中睁开眼，意识到自我存在的那一刻起，我就是孤独的。

没有人类那样紧密的家庭纽带，更遑论父母养育。

成长、力量、知识、乃至对世界规则的认知，都源于吞噬、战斗、观察和漫长岁月的自我摸索。

“父亲”这个词，对我来说，只是一个存在于其他种族语言和文化中的抽象符号，一个几乎对所有生物都天然拥有、我却毫无体验和具体认知的概念。

说来也好玩，我从混沌时代走来，见证了无数文明的兴起与陨落，理解最复杂的魔法符文和世界法则，却对一个对几乎任何生灵都意味着温暖、责任、传承的词语，感到陌生和困惑。

爱人们都怀孕了，我即将成为一群孩子的父亲。但我该怎么做？什么才是合格的？

保护她们的安全，提供优渥的生活，这些对我来说轻而易举。

但除此之外呢？那种情感的连接，责任的微妙尺度，潜移默化的影响我都一无所知。

酒馆里的沉默很快被打破。

那位带着孩子的年轻母亲最先开口，她温柔地摸了摸怀里睡得正香的小男孩的头发，声音轻柔：“父亲啊……就是像一座山吧。累了可以靠着，怕了可以躲着，不管外面风雨多大，家里总有他在，就觉得安心。”

老猎人灌了一大口酒，抹了抹嘴，粗声粗气道：“是榜样！得让小崽子知道，什么是顶天立地，什么是责任担当！该举起武器的时候绝不退缩，该低头干活养家的时候也绝不喊累！那可是责任！”

“也是玩伴儿。我小时候，我爹再累，晚上也会把我架在脖子上，带我去看镇口的灯火。现在我自己当了爹，才明白那份心思。”

酒馆老板给我递过来一杯酒，继续擦拭着杯子。

酒馆里一时间七嘴八舌，好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解。

父亲在他们眼里似乎没有统一的答案，却又勾勒出共同的轮廓：是依靠，是榜样，是陪伴，是沉默的付出，是将自己的经验和力量，以一种或许笨拙、却绝对真诚的方式，传递给下一代。

我静静地听着，将这些朴素的话语记在心里。

就在这时，一个的木匠，借着酒意，大着胆子，眼睛发亮地小声问了一句：“殿下……嗝，您突然问这个，难不成是……雅努斯公主殿下，她怀了吗？”

他声音不大，但在逐渐安静的酒馆里格外清晰。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我身上，充满了震惊、狂喜和不敢置信的期待。气氛一下子变得无比热烈，人们几乎要欢呼起来！

我赶紧抬手，做了个向下压的动作，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嘘——现在先别声张。”

虽然没有直接承认，但这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太好了！！”

“恭喜殿下！恭喜雅努斯殿下！”

压抑的、兴奋的低语和祝贺声此起彼伏，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真诚的喜悦，仿佛这是他们自家的大喜事。

看着那一张张朴实、热情、因为好消息而容光焕发的脸，我忽然有些明白雅努斯为什么愿意为这个王国付出那么多，甚至在自身不适时仍强撑精神。

你真心对待这些脆弱的生命，将他们的疾苦放在心上，为他们带来公正与希望。

那么，他们便会将最朴素、最真挚的情感回报给你。他们会拥护你，爱戴你，将你和你的家人，高高地举起，放在心里最温暖的位置。

我端起酒杯，向周围热情的人们示意，然后将杯中略显粗粝却无比温暖的麦酒一饮而尽。

“味道很好，老板。”

“不胜荣幸，我的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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