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忠侯受旨承重任,白杆重燃报国心
“啪!”
一声清脆的拍桌声在伏波将军府中厅骤然响起,秦良玉那双历经六十三年风霜的凤目陡然瞪圆,锐利的目光扫过面前垂首的侄子们,将秦佐明未尽的诉苦硬生生打断。她手中的龙头拐杖重重顿在青石板上,发出“笃”的一声闷响,像是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咱们马家何以立足石柱百年?何以受百姓箪食壶浆相待?”秦良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是靠朝廷的钱粮接济,还是靠钻营求来的官爵?都不是!”
她微微扬起下巴,花白的鬓发在烛火下泛着银光,眼神却飘向了遥远的往昔:“一千九百多年前,先祖伏波将军马援,西破羌人于陇右,南征交趾于蛮荒,东征西讨一生,马革裹尸而还,才为子孙挣下‘伏波’这杆大旗,挣下这份世代相传的荣耀!”
话语陡然一转,她的目光落在秦佐明身上,带着恨铁不成钢的痛惜:“你父亲秦邦屏,二十三年前战死于浑河之畔,那时他身中十八箭,手中长枪依旧死死钉在满洲八旗的阵地上,为的是抵御北蛮踏我疆土、杀我同胞!若他泉下有知,见自己的儿子竟为些许军饷怨怼朝廷,岂不是要气得魂归不得安宁!”
秦佐明的头埋得更低,手指紧紧攥着衣襟,指节发白。一旁的秦翼明也屏住呼吸,不敢与姑母对视。他们自幼听着父辈战死的故事长大,那些血染沙场的细节,姑母早已讲过无数遍。
“如今流寇四起,张献忠在川中烧杀抢掠,李自成已逼近京师;关外建奴更是三年两入关,掠我百姓、毁我城池。朝廷内外交困,早已是焦头烂额,自顾不暇。”秦良玉的语气稍缓,却依旧带着沉甸甸的分量,“这时候该想的是如何为大明守住一寸土地,而非计较个人得失。什么是家国大义,什么是个人小节,尔等活了三十余载,竟还参不透吗?”
中厅内一片死寂,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秦佐明喉结滚动,几次想开口辩解,最终还是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和秦翼明一同垂手侍立,任凭姑母的目光在身上停留。
看着侄子们羞愧的模样,秦良玉的眼神渐渐柔和下来。她抬手揉了揉眉心,声音里添了几分疲惫,却依旧坚定:“孩子,你们的叔父秦民屏战死于贵州,姑父马千乘蒙冤而逝,父亲们都为大明流尽了最后一滴血,他们是当之无愧的英雄。”
“朝廷或许有疏漏,监军或许有不公,可史书自有公论。伏波将军一脉自马援起,从未出过辱没门风之辈,咱们秦家、马家,也不能在这一代断了气节!”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厅外漆黑的夜空,仿佛能看到石柱百姓期盼的眼神,“为了石柱的父老,为了摇摇欲坠的大明,就算是乱箭穿心、马革裹尸,咱们也该毫无怨言!”
“尔等皆是七尺男儿,该如何做,还需老身多言吗?”秦良玉的目光再次变得锐利,“往后休要再提半句怨怼朝廷的话,若让老身听见,定不轻饶!”
“姑母,侄儿错了!”秦佐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是侄儿目光短浅,只念及眼前困苦,忘了家国大义,请姑母责罚!”秦翼明也连忙跟着跪下,连声请罪。
秦良玉看着两个侄子,轻轻叹了口气,抬手示意他们起身:“知错便好。起来吧,眼下不是追究过错的时候。”她扶着椅子扶手缓缓站起,龙头拐杖在地上又顿了一下,“你们先下去安抚将士们,告诉他们,只要我秦良玉还有一口吃的,就绝不会让弟兄们饿着。明天我再清点府中财物,变卖些值钱的物件,先给大家凑些度日的粮钱。”
“喏!”秦佐明和秦翼明齐声应诺,躬身退出中厅。走到门口时,秦翼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姑母苍老却挺拔的背影,喉咙发紧。他多想告诉姑母,府里值钱的东西早已变卖殆尽,就连姑母陪嫁的金银首饰、祖传的字画瓷器,都在前年冬天换了粮食,如今府中只剩下几件旧家具和那杆象征荣耀的伏波将军旗。可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咽了回去,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两人刚走,一名传令兵便快步冲进中厅,单膝跪地,气息急促地禀报道:“夫人,城下有一行人求见!”
秦良玉正低头擦拭着腰间的虎头刀。那是丈夫马千乘留下的遗物,刀鞘早已磨损,却被她保养得锃亮。听到传令兵的话,她抬眸问道:“多少人马?带了什么信物?”这些年张献忠派人来劝降的次数不少,她不得不谨慎。
“回禀夫人,只有五人,皆是轻装而行,未带兵器,也没出示信物,只说有要事求见夫人。”传令兵连忙回答。
秦良玉沉吟片刻,手指在刀柄上轻轻摩挲。张献忠的使者每次来至少带十余人,且都带着厚礼作为“诚意”,这般轻装简从的,倒不像献贼的人。她点了点头:“放他们进城,带往前厅相见。”
“喏!”传令兵应声退下。
秦翼明刚走到庭院,就被传令兵撞了个正着。听闻只有五人求见,他立刻转身折回中厅,对着秦良玉拱手道:“姑母,定是张献忠那贼子又派来的说客!前几次被您拒了,这次换了花样装可怜,不如直接绑了砍了,也省得浪费口舌!”
秦翼明的恨不是没有缘由。三年前张献忠攻打石柱,白杆兵虽然击退了敌军,却也付出了三百多弟兄伤亡的代价,他的亲弟弟就是在那场战斗中被流寇的乱箭射死的。这些年张献忠在四川屠戮州县,仅重庆一地就杀了三万百姓,秦翼明早已对他恨之入骨。
“未必。”秦良玉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思索,“献贼的人向来张扬,哪会这般低调?再者,老身观那传令兵神色,不似有诈。”她扶着椅子站起身,“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轻举妄动。走,随我去前厅看看。”
秦翼明连忙上前想扶姑母,却被秦良玉轻轻推开。她挺直腰板,脚步虽有些迟缓,却依旧稳健:“无妨,老身征战半生,这点路还走得动。”
伏波将军府的前厅陈设简单,正中央摆着一张枣木帅案,案上放着一本《孙子兵法》和一盏油灯,两侧是四把简陋的木椅。秦良玉端坐在帅案后,秦佐明和秦翼明分立左右,腰间的佩刀寒光闪闪,目光警惕地盯着门口。
很快,脚步声从廊下传来,五个身着便服的人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面白无须,眼神却很清亮,正是朱慈烺派来的近侍太监胡宝。他一进厅,目光便落在了帅案后的秦良玉身上,不由得暗暗心惊。
眼前的老妇人满头白发梳得一丝不苟,用一根素银簪固定着,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戎装,肩上还打着一块补丁,可那挺直的腰板、锐利的眼神,却透着一股久经沙场的威严,不怒自威。胡宝虽然年幼,却也见过不少朝廷官员,可从未有人像秦良玉这样,仅凭坐姿就能让人心生敬畏。
出发前,锦衣卫指挥使李若琏特意给胡宝讲了秦良玉的事迹:二十岁嫁入马家,代夫领兵平播州之乱;四十岁率三千白杆兵驰援辽东,血战浑河,让满洲八旗闻风丧胆;五十岁平奢崇明之乱,收复重庆;如今六十有三,依旧镇守石柱,抵御张献忠的进攻。听完这些,胡宝才明白,为何皇太子特意嘱咐他,见到秦良玉一定要行晚辈礼,不可有半分怠慢。
“一路辛苦,夫人可还安好?”不等秦良玉开口,胡宝便率先拱手行礼,语气恭敬,没有丝毫宫中太监的倨傲。
秦良玉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以往宫里来的太监,哪怕只是个小随堂,都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这般客气的,她还是头一次见。她微微颔首:“公公远道而来,辛苦了。不知公公是……”
“夫人,咱家乃是皇太子朱慈烺身边的近侍太监胡宝,奉殿下之命,特来传旨。”胡宝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明黄色的锦盒,双手捧在胸前。
“皇太子?!”秦良玉猛地站起身,手中的龙头拐杖“笃”地砸在地上,眼中满是震惊。她连忙整理了一下衣襟,对着胡宝就要下跪:“臣妇秦良玉,接殿下令旨!”秦佐明和秦翼明也连忙跟着起身,神色激动。他们虽久居石柱,却也听说了皇太子在河南杀贪官、练新军、痛击建奴的事迹,对这位年轻的储君早已心生敬佩。
胡宝见状,连忙上前一步扶住秦良玉的胳膊,急声道:“夫人快请起!皇太子殿下特意嘱咐过,您是大明功臣,又是长辈,此令旨无需下跪接旨,站着听宣即可。”
秦良玉却摇了摇头,固执地屈膝跪下,秦佐明和秦翼明也跟着跪倒在地。她抬头望着胡宝,眼神坚定:“皇太子乃大明储君,监国天下,臣妇虽年长,亦是大明臣子,接旨跪拜,乃是本分,岂能失了礼节?”
胡宝看着秦良玉花白的头发和坚毅的眼神,心中更添敬佩。他不再坚持,打开锦盒,取出里面的圣旨,却没有立刻宣读,而是双手递给秦良玉:“夫人,殿下说,这些话,他想让您亲自看看。”
秦良玉双手颤抖着接过圣旨,指尖抚过上面“大明监国太子朱慈烺”的朱印,眼眶微微发热。她深吸一口气,展开圣旨,逐字逐句地读了起来:
“秦卿数十年来代夫镇守石柱,历经平播、平奢、援辽、剿匪等诸多战事,功勋卓著。闻卿家年逾六十,仍思为大明尽忠守则、克土于敌、不骄不馁,扬我大明军威,本宫甚是欣慰。”
读到这里,秦良玉的手顿了顿。平播州之乱时,她还是个刚嫁入马家的新妇;援辽血战浑河,她亲眼看着侄子秦邦屏战死;平奢崇明时,她带着女眷们守城,三天三夜没合眼……这些过往,她以为早已被朝廷遗忘,没想到远在京城的皇太子竟全都记得。
“如今本宫监国统领天下兵马,经父皇许可,特封秦良玉为忠贞侯,任四川总督。秦翼明、秦佐明二人封副将,其他有功的秦家和马家子侄皆封参将,跟随忠贞侯继续为国效力!”
“忠贞侯?!”秦佐明忍不住低呼出声,连忙用手捂住嘴,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在大明,侯爵乃是超品爵位,非有惊天动地的战功不能得,且从未有女子获封侯爵的先例。就连当年抗倭有功的戚继光,也只是封了个“少保”,并未封侯。
秦良玉也愣住了,手中的圣旨几乎要拿不稳。她征战一生,从未想过封侯拜将,只求能守住石柱,不负百姓、不负大明。可皇太子不仅封她为侯,还让她出任四川总督,掌管一省军政,这份信任与恩宠,让她瞬间红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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