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外汇券？那是啥宝贝

锃光瓦亮的永久牌自行车，一排排地摆在商店最显眼的位置，崭新的横梁在灯光下反射出诱人的光泽，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骑上我，你就是全县最靓的仔”。不用凭票就能买的上海牌手表，静静地躺在铺着红色天鹅绒的玻璃柜台里，每一块都闪闪发光，指针的每一次跳动，都像是敲在人们的心尖上。

最震撼的，还是那几台比脸盆还大的日本产彩色电视机！

屏幕里正放着动画片，一只蓝色的机器猫正从口袋里掏出各种新奇的道具，色彩鲜艳，画面流畅，跟他们村里那台只能看黑白影子的十四寸“泰山”牌电视，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村里那台电视，雪花点比人影都多，声音时大时小，还得派个人在旁边专门负责拍打。

工人们看着那琳琅满目的进口货，眼睛都花了。他们大多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脚上是沾着泥土的解放鞋，站在这窗明几净、一尘不染的商店里，显得格格不入。一个个拘谨地背着手，像来参观博物馆一样，生怕自己身上的灰尘弄脏了这里的任何一件商品，连大声喘气都不敢，更别提伸手去摸一下了。

“卫国，你快看！这手表，不用票！乖乖，这得多少钱啊？”一个年轻工人凑在张卫国身边，压低了声音，眼睛却死死盯着柜台里的手表。

“这自行车，比县长开会骑的那辆还新！”另一个工人咂着嘴，满眼都是羡慕。

林顺英看着他们那副既渴望又胆怯的模样，心里又好笑又心疼。她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大家别客气！都把腰杆挺直了！”

她的声音在安静的商店里显得格外响亮，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那些眼神里带着一丝轻视的售货员。

“同志们，这些东西，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是你们，是我们山帽沟的每一个人，一锤子一榔头，一针一线，加班加点，用自己的汗水和智慧换来的！是我们山帽沟的骄傲！”林顺英的声音里充满了力量，“今天，你们手里的外汇券，在这里，就跟钱一样使！看上什么，就买什么！这是工厂给你们的奖励，是你们应得的！”

这番话像一剂强心针，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热情。拘谨和不安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激动和自豪。

“俺要这个！俺就要这个！”

李铁牛第一个冲了出去，他指着那台最大的、日本产的十八寸大彩电，扯着嗓子喊道。他的大嗓门在精致的商店里回荡，吓了所有人一跳。

一个穿着的确良衬衫、梳着齐耳短发的女售货员，原本正用挑剔的眼神打量这群“土包子”，听到李铁牛的喊声，脸上露出一丝不耐烦，正要开口说些什么。

可下一秒，她就愣住了。

只见李铁牛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一层层打开，露出里面一沓厚厚的、花花绿绿的外汇券。他根本不数，直接将整沓拍在了柜台上，发出一声闷响。“同志，给俺包起来！俺要这台最大的！”

售货员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脸上的不耐烦和轻视立刻变成了惊愕，随即又化为无比热情的笑容。她手脚麻利地跑上前，声音甜得发腻：“哎哟！这位同志好眼光！这是我们店里刚到的最新款，画面最清楚了！我马上给您开票，给您包装好！”

这一举动，彻底轰动了整个商店。

其他人也胆子大了起来，像是冲锋的号角吹响了一般。

“我要那台双开门的冰箱！”

“给我来一台‘三洋’牌的录音机，对，就是那个能放磁带的！”

“这台‘蝴蝶’牌缝纫机我要了！再也不用我媳妇手动缝衣服了！”

买冰箱的，买洗衣机的，买进口录音机的……

工人们拿着外汇券，在售货员们前倨后恭的簇拥下，体验了一把当“大爷”的感觉。不一会儿，友谊商店里那些最抢手、平时被当成宝贝一样摆着的“大件儿”，就被他们扫荡一空。

几辆解放大卡车，满载着一台台用纸箱包装得严严实实的彩电、冰箱、洗衣机，浩浩荡荡地往山帽沟开。那场面，一路招摇过市，引得无数路人驻足围观，比谁家娶媳妇还要风光。整个丰城县，都因为这支特殊的车队而轰动了。

……

江明轩正蹲在路边，满手油污地帮人修一辆破旧的二八大杠自行车，为了几毛钱的修理费跟人磨了半天嘴皮。

当他看到那几辆满载着崭新家电的卡车，浩浩荡荡地从他面前经过时，他的眼睛，瞬间就红了。那是一种混杂着嫉妒、怨恨和不甘的赤红。

他一眼就认出了站在第一辆卡车车斗里，抱着一个巨大彩电纸箱，笑得像个二百斤的傻子一样的李铁牛。

那不是以前那个土里土气，成天跟在自己屁股后面，一口一个“明轩哥”叫着的穷小子吗？他家穷得叮当响，连吃饱饭都费劲，怎么……怎么买得起彩电了？还是彩色的！

他一把拉住旁边一个伸长了脖子看热闹的人，急切地打听道：“哎，哥们儿，这是哪家发财了？这么大阵仗？”

那人回头看了他一眼，一脸羡慕地咂了咂嘴。“你还不知道？山帽沟那个女厂长，林顺英！带着厂里的工人来友谊商店扫货呢！听说人家厂里赚了大外汇，给工人发了一种什么‘券’，比金子还值钱！在友谊商店里想买啥就买啥！”

比金子还值钱的券？

外汇券！

江明轩的心里，像被一条淬了剧毒的毒蛇狠狠地咬了一口，剧痛之后，是麻木和疯狂。一股病态的贪念，如同藤蔓般从他心底疯狂地滋生出来，瞬间就缠绕住了他的理智。

他想，那些券，肯定都放在工厂的财务室里。林顺英一个女人家家的，能有什么防备？那些工人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更是好对付。

只要自己能偷到手，哪怕就几张，也够他下半辈子吃喝不愁了！他再也不用像现在这样，低三下四地挣这几个辛苦钱！那个位置，那些财富，本该是他的！

“哐当”一声，他扔下手里修了一半的自行车，连钱都不要了，在车主错愕的叫骂声中，鬼鬼祟祟地朝着山帽沟的方向走去。

他要踩点。他要干一票大的！

与此同时，县医院里。

躺在病床上的赵春华，面色蜡黄，双眼无神。她也从两个交班小护士的闲聊中，听说了这件事。

“你听说了吗？山帽沟那个厂子发大了，今天开着卡车去友谊商店，把里面的大件都搬空了！”

“可不是嘛，我表哥就在运输队，说拉了一路的彩电冰箱，都是给工人的福利呢！说是什么‘外汇券’买的，稀罕着呢！”

“外汇券……”

赵春华喃喃地念着这三个字，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骇人的、疯狂的光芒。她猛地从病床上坐起身，一把拔掉了手背上正在输液的针头，针尖划破皮肤，鲜血瞬间涌了出来，染红了洁白的床单，她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毫不在意。

她趁着护士站没人注意，像个幽灵一样，穿着病号服就溜出了医院。

她也有一个计划，一个比江明轩更疯狂的计划。

江明轩想偷。

而她，想抢！她要让林顺英一无所有，要让那个贱人也尝尝她现在所承受的痛苦！

黑夜，悄然降临。

山帽沟工厂那几排亮着灯的厂房和宿舍，在深沉的夜色中，像一块巨大的、散发着诱人香味的蛋糕。两个各怀鬼胎、被嫉妒和贪婪彻底吞噬了理智的人，正像黑暗中嗅到血腥味的鬣狗，从不同的方向，悄悄地逼近了他们共同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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