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农奴制、土地、复活

“他老人家曾说……‘统治这个国家，我感觉自己就像坐在火山口上。’”

“现在，这火山口的岩浆……是农奴。”

奥尔洛夫走上前一步，指了指窗外那些正在街道上像牲口一样劳作的、面无表情的俄国百姓。

“我们输掉战争，不是因为士兵不够用勇敢。是因为我们的国家……太旧了。”

“英国人的强大，不只是因为他们的铁甲舰。更因为他们的农民能进工厂当工人，他们的商人在海上做买卖！而我们呢？我们的人，三分之二都还被捆绑在土地上，连把像样的铁锹都没有！”

“如果不解决这个问题……陛下。”

老公爵的声音颤抖着。

“下一次，就算林亲王不来打我们，我们自己……也会被这脚下的大地给埋葬的！”

废除农奴制。

这个词，划破了冬宫沉闷的空气。

亚历山大沉默了良久，看着这位陪伴了王朝几十年的老人，看着他斑白的鬓角。

他何尝不知道，农奴制，是捆绑在俄罗斯这头巨熊身上，最沉重、也最致命的枷锁？

但是，这副枷锁，也同样是支撑他，和他整个罗曼诺夫王朝统治的……基石。

一旦，他亲手，将这副枷锁砸碎。

那些被释放出来的、数以千万计的、对土地充满了原始渴望的农奴，将会爆发出怎样恐怖的力量？

而那些，因此而失去了自己“会说话的财产”的、手握着军队和地方权力的保守派大贵族们，又会做出怎样疯狂的反扑？

内战？宫廷政变？甚至……被刺杀？

他想起了，自己的曾祖父，那个同样充满了改革理想的保罗一世，最终，是如何在自己的寝宫里，被一群“忠诚”的贵族军官们，用枕头活活捂死的……悲惨下场。

一想到这些，即便是亚历山大二世这样，天生就拥有着“改革者”勇气的君主，也不由得，感到一阵后背发凉。

太难了。

这道题，简直无解。

……

就在年轻的沙皇，还在为“改，还是不改”这个问题，而陷入“哈姆雷特式”的哲学思辨时。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再次，打破了书房的寂静。

内务大臣，一位思想相对开明的自由派贵族，兰斯科伊伯爵，拿着一份盖着“紧急”印戳的文件，脸色凝重地，快步走了进来。他甚至都顾不上向奥尔洛夫公爵行礼。

“陛下！”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惊慌，“乌克兰……和伏尔加河流域，出大事了！”

“又怎么了？！”亚历山大现在一听到“出事”这两个字，就感觉自己的偏头痛又要犯了。

“是……是农民！”兰斯科伊伯爵将那份文件，双手呈上，声音都在发抖，“根据我们刚刚收到的、来自基辅和萨拉托夫两地总督的紧急报告。”

“在过去的两个月里，这两个地区，爆发了超过五十起，大规模的……农奴暴动！”

“他们……他们拒绝向地主缴纳贡赋！他们烧毁了庄园！他们甚至……还杀死了好几名负责征税的贵族管家！”

“而他们暴动的理由……”兰斯科伊伯爵咽了口唾沫，用一种极其古怪的语气说道，“都……都一样。”

“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谣言，说……陛下您，和您的父亲，之所以会在克里米亚战败，是因为……因为地主贵族们，在背后‘叛国’，他们不想让农奴们，因为打赢了法国人而获得‘自由’！”

“他们还说，”兰斯科伊的表情，变得更加的荒诞，“现在，他们之所以要起来‘造反’，不是为了反对您！恰恰相反，他们是为了……‘清君侧’！是为了帮助您这位‘仁慈的沙皇’，去铲除那些，阻碍您‘解放’他们的……‘坏贵族’！”

“他们……他们甚至，还在自己的起义旗帜上，画上了您的……圣像！”

……

“噗——咳咳咳……”

亚历山大二世听完这番话，刚喝进嘴里的一口格瓦斯，差点当场就喷了出来！

他被呛得惊天动地，眼泪都快咳出来了。

这是严肃的内政报告？

更像是在听一个，比果戈里的小说，还要更加荒诞、更加充满了“黑色幽默”的……魔幻现实主义故事！

那群杀人放火的农奴，竟然打着自己的旗号，说是在帮自己“反腐倡廉”？！

这……这他妈也太离谱了！

而一旁的奥尔洛夫公爵，则更是老脸一黑！

作为帝国秘密警察组织“第三厅”的最高首脑，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种“上面本意是好的，都是下面的人执行坏了”的谣言，其背后，必然有“境外势力”的……影子！

“查！给我狠狠地查！”他在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该派哪些密探，去乌克兰的乡下，抓几个“外国间谍”回来交差了。

然而，亚历山大二世，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和荒诞感之后，他那颗年轻的、但却极其敏锐的政治家大脑，却从这场混乱的“农民暴动”中，嗅到了一丝，与众不同的……味道。

一股，名为“民心可用”的味道。

他缓缓地，从那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的脸上，所有的慌乱和愤怒，都已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属于“帝王”的……冰冷的决断！

他看着眼前这两位，同样忧心忡忡的股肱之臣，缓缓地，站起了身。

他转过身，走到了那幅巨大的、象征着他未来野心的俄罗斯帝国地图前。

“先生们，”他的声音，不大，但却异常的平静和坚定，“你们说的，都对。”

“奥尔洛夫，你说得对。如果我们不改革，这片大地，迟早会埋葬我们。”

“兰斯科伊，你也说得对。人民，已经等不及了。他们，已经用他们自己的方式，为我们，指明了……方向。”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仿佛在与他父亲的、那个充满了挣扎和不甘的灵魂，进行着最后的……对话。

然后，他猛地，睁开了眼！

那双蓝色的眼眸中，所有的犹豫和恐惧，都已消失！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的、属于“改革者”的……万丈豪情！

“既然，”他的声音，如同即将融化的冰层下，那汹涌的春潮，充满了不可阻挡的力量，“与其，让这股洪水，以一种我们无法控制的方式，冲垮一切。”

“那为什么，我们不主动地，去成为……那个开闸泄洪的人呢？！”

“传我的令！”他对着奥尔洛夫和兰斯科伊，下达了他登基以来，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神圣谕旨！

“即刻起，成立‘俄罗斯帝国农民事务最高委员会’！”

“由我，亚历山大·尼古拉耶维奇·罗曼诺夫，亲自，担任委员会主席！”

“奥尔洛夫，兰斯科伊，你们，就是我的左膀右臂！”

“我要你们，立刻，召集全帝国，所有最开明、最具有远见的贵族、学者和官员！”

“我要我们，就在这个冬天！”他指着脚下这片，即将迎来巨变的土地，“为我们伟大的俄罗斯，起草一份，能将它，从那该死的、中世纪的泥潭里，彻底解放出来的……”

“——解放宣言！”

“至于那些，还在幻想着，能永远把农民当牲口使唤的、愚蠢的、保守的……旧贵族们。”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极其冰冷的、充满了“沙皇式”残忍的微笑。

“如果，他们非要，螳臂当车，阻挡历史的车轮。”

“那么，”他指了指窗外，那片正在集结的、只忠于他本人的皇家近卫军团，“我不介意，让我的士兵们，先送他们，去西伯利亚的冰原上，好好地，冷静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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