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铜匣压顶,佛珠断线
金殿肃立,百官屏息。
皇帝高坐龙椅,面色阴沉如铁:“兰台失窃,乃朕之耻!尔等务必将贼缉拿归案。”
声音如闷雷滚过丹墀,震得梁上尘埃簌簌而落。
群臣垂首,无人敢应——这失窃之事来得蹊跷,偏偏就在应少傅质问盐引旧案之时;更蹊跷的是,那铜匣竟有编号,而陆尚书此前坚称原件早已毁于战火。
谎言已被撕开一道口子,血肉模糊。
就在这死寂之中,一道清瘦身影缓步出列。
是应行之。
众人愕然回头。
那位素来病弱寡言、连站朝都需扶柱的太子少傅,此刻双手稳稳捧着一只青铜小匣,步履沉稳,衣袍不乱。
那匣子古朴沉重,四角包铜,正中央一枚暗红火漆印赫然在目——正是昨夜失踪的“戊字柒”号!
“臣,应行之,恭迎圣裁。”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玉珠落盘。
满殿哗然!
“此物昨夜自行现于臣府门前,”她跪地呈匣,动作从容,“匣上有先帝亲封火漆,未经启封,亦无破损。臣不敢私藏,特献于天子之前,请陛下明察。”
皇帝瞳孔微缩,挥手命内侍上前查验。
老太监颤抖着手抚过火漆,又以指尖轻捻纸边,低头奏报:“回陛下……火漆纹路确为永宁年间御用‘双环月纹’,纸质年岁相符,未见作伪痕迹。”
殿中空气仿佛凝固。
应竹君缓缓起身,亲自执钥,开启铜锁。
一声轻响,匣盖掀开,内里静静躺着一卷黄绢文书。
她双手取出,展开于掌心,朗声宣读:
“永宁三年腊月十二,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北境饥荒,流民百万,准应氏调度淮南路盐引三万引,专款专放,事后核销。’钦此。”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她将文书高举过头,阳光自殿顶琉璃瓦斜照而下,映得朱批墨迹清晰可辨——那是先帝特有的飞白笔法,龙蛇走笔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印信两方,一方“皇帝行玺”,一方“户部核验关防”,皆完整无缺。
“敢问陆尚书——”她目光如刃,直刺阶下一人,“这可是您当年亲手验过的原件?”
陆判官踉跄后退,背脊撞上汉白玉栏杆,发出一声闷响。
他脸色惨白如纸,额上冷汗涔涔而下,手指剧烈颤抖,几乎握不住手中佛珠残串。
他死死盯着那份黄绢,眼底翻涌起滔天巨浪——不可能!
绝不可能!
那夜,他亲历宫变前夕的密议。
先帝已病重昏迷,真正下旨的是摄政王,而那份真正的朱批,正是由他亲手替换、焚毁!
伪造的贪墨文书才是上报朝廷的“正本”,怎会……怎会还有一份真迹留存?!
而且,这火漆……
他的呼吸骤然停滞。
双环月纹,唯有在特许紧急调令时启用,且仅限三位顾命大臣与内廷总管知晓其制法。
当年他亲眼见过这份诏书被投入炭盆,火焰吞噬墨迹的那一瞬,他还特意确认了灰烬中残留的印纹碎片!
可眼前这份,不仅火漆完好,连纸张陈化程度都与永宁年末完全吻合!
“不……这不是真的……”他喃喃开口,声音嘶哑如裂帛,“那是谋逆铁证!应家私调盐引,中饱私囊,天下皆知!”
“天下皆知?”应竹君冷笑一声,眸光冷冽,“那请问陆大人,既然是谋逆,为何当年刑部备案不曾公示?为何户部账册从未对账?为何灾区百姓赈粮发放记录至今仍存我应氏名下?”
她步步逼近,语速渐急:“若您说的是实,为何三万引盐卖得银两,分文未入应家库房,反尽数流向兵部边饷?难道我先辈,冒着灭族之险,只为替国家垫付军资不成?”
句句如刀,剖开层层黑幕。
陆判官张口欲言,却发不出声。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不是在面对一个病弱书生,而是一头蛰伏已久、终于亮出獠牙的猛兽。
她早就算准他会否认,算准他无法解释为何要销毁原始档案,甚至……算准了他会因心虚而佛珠断线!
这一切,根本就是一场局!
“你……你是故意的……”他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你早就知道兰台有副本!你盗走了它!”
“臣未曾入兰台一步。”她淡淡道,“此匣昨夜现于臣府门前,送者无名,只留一语——‘忠魂未泯,天理昭昭’。”
她说完,轻轻将文书置于案前,转身退回班列。
风拂过广袖,带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药香。
殿中寂静无声,唯有陆判官粗重的喘息回荡在石柱之间。
他低头看着自己空荡的手心——那里曾握着权力、信仰与几十年兢兢业业构筑的清名,如今却只剩几颗散落的乌木珠,沾着灰尘,再也串不回去。
就在此时,一名老臣颤巍巍起身,手持象牙笏板,声音苍老却坚定:
“老臣柳元景……昨夜彻查当年起居注……”
柳元景颤巍巍地走出班列,手中象牙笏板几近脱力。
这位年逾古稀的老翰林,在朝中素以耿直守旧闻名,此刻却挺直了佝偻的脊背,声音虽苍老,却如裂石穿云:
“老臣昨夜翻遍永宁三年十二月十三日之起居注……确有记载。”
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薄纸,双手呈上,“先帝当日在紫宸殿召见户部尚书沈大人,口谕:‘北境饥荒,流民百万,准应氏调度淮南路盐引三万引,专款专放,事后核销。’与今日所现文书内容一字不差。”
他抬起头,目光浑浊却坚定:“更有沈夫人亲言——‘救民如救火,何须拘礼?’当时在场内侍、起居郎皆可作证。此非密旨,亦非伪造,乃堂堂正正之国策!”
话音未落,刑部右侍郎周怀安也出列附议:“微臣曾任职地方转运使,当年淮南路赈灾米粮确由应家督运,沿途设粥棚六十七处,活人无数。民间至今仍有‘应相公散盐济世’之谣传。”
紧接着,工部老尚书杜维桢拄杖而起,声如洪钟:“老夫时任户部左侍郎,那笔盐引发放账目,分明记入兵部军资专项!若为贪墨,岂会明载于册?分明是有人刻意混淆视听,将功臣之举污为罪证!”
三人接连发声,如同三道惊雷劈开阴霾。
朝堂之上,原本死寂的空气骤然沸腾。
百官交头接耳,神色变幻莫测。
有人羞愧低头,有人面露愤慨,更有几位年轻官员眼中燃起久违的光——那是对清明的渴望。
皇帝猛地站起身,龙袍猎猎,双目赤红。
“好一个‘贪墨案’!”他一掌拍在龙椅扶手上,金漆剥落,“你们联手欺君,篡改档案,构陷忠良!整整十八年,让应家蒙冤十八年!让朕错杀功臣之后,愧对天地祖宗!”
他的声音颤抖着,带着一种迟来的醒悟与滔天怒意:“陆判官!你身为刑部尚书,执掌天下律法,竟敢一手遮天,毁证灭迹!你配穿这身紫袍吗?!”
陆判官浑身剧震,仿佛被无形巨锤击中胸口。
他踉跄数步,终于支撑不住,双膝重重砸在玉阶之上,发出沉闷响声。
手中那串乌木佛珠早已断裂,珠子滚落满地,有的卡进缝隙,有的被朝臣鞋履踩过,再也拾不起。
“不是为了私利……”他仰头嘶吼,眼中泪水混着冷汗滑下,“老臣不是为了私利啊!当年先帝病重昏迷,七皇子率羽林军逼宫南阙,只差一步便要血洗东宫!摄政王为稳大局,下令清除一切可能动摇储位的势力……应氏掌兵权、握财柄,又与沈家联姻,势倾朝野!若不除之,江山必乱!”
他声音悲怆,近乎哀求:“我只是……想保住大虞社稷安稳!想守住这万里河山啊!”
殿中一片死寂。
许多人动容,甚至有人悄然垂首。
毕竟,忠诚与背叛之间,有时不过一线之隔。
他曾是清廉自守的楷模,是寒门子弟的榜样,如今却沦为阶下囚。
但就在这片沉默之中,一道清冷的声音缓缓响起。
“所以,你就用谎言钉死忠良?用恐惧维持太平?”应竹君缓步向前,目光如霜雪覆刃,“陆大人,您口口声声‘江山安稳’,可曾问过,谁来为那些无辜惨死的百姓讨一个公道?谁来为我父亲含冤饮鸩、母亲投缳自尽还一句清白?”
她俯视跪地的老臣,语气平静得可怕:“您怕乱局,便制造更大的乱局;您惧流血,却亲手染红了千百家门楣。这样的‘安稳’,不过是一座建在尸骨上的楼阁。风一吹,便塌了。”
她抬手,指向铜匣中的黄绢诏书:“先帝尚存一口气时,心系的是黎民苍生,而你们——”她环视群臣,最终落回陆判官身上,“却打着‘护国’旗号,行诛心之实!”
一字一句,如刀剜心。
陆判官张了张嘴,终究无言以对。
他低头看着散落玉阶的佛珠,忽然笑了,笑声凄厉如夜枭啼鸣:“报应……这是报应啊……我以为瞒得天衣无缝,没想到……忠魂未泯,天理昭昭……”
钟声骤响——退朝。
百官低头疾行,无人敢与那位立于丹墀之侧的少年少傅对视。
他们看见的不再是一个病弱书生,而是能掀翻朝堂、执掌生死的权臣。
她的名字,从此刻起,真正刻进了大虞权力的核心。
应竹君转身离去,广袖拂过冰冷石阶。
然而刚迈出殿门,心口忽地一阵灼痛,似有烈焰自胸腔蔓延。
她脚步微顿,指尖轻按左肋——那是“玲珑心窍”所在。
归墟殿中,那幅古老图卷再度展开一寸。
原本隐没于雾中的太初仙阙,门额之上竟浮现出第三行小字,幽光流转,宛如血书:
“献祭者,不得归。”
她瞳孔微缩。
这是从未出现过的警示。
仙府自有意志,每一次解锁都伴随着代价。
而这一次……它在预示什么?
她强忍不适,抬眼望向宫墙尽头。
高高的白玉栏杆旁,一道玄色身影静静伫立。
七皇子萧景珩斜倚朱栏,手中把玩着一枚黑色晶石,其纹路竟与她体内那颗如出一辙。
阳光洒落,晶石泛着诡异暗芒,仿佛吞噬光线。
他对她遥遥一笑,唇形无声开合,像是说了三个字:
“你输了。”
风起,卷起漫天落叶。
她站在金殿出口,身后是刚刚掀起的惊涛骇浪,前方是更深的阴谋与宿命。
但她没有退。
因为她知道——
真正的复仇,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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