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纸灰飞作白蝴蝶

三日后，东市。

晨雾未散，一条窄巷深处已围满了人。

巡街衙役用竹竿挑开布幡，露出门楣上斑驳的“程记账房”四字。

屋内无人应答，门缝渗出暗红血线，在青石板上蜿蜒如蛇。

尸体伏在堂前，双膝跪地，额头紧贴一张黄纸，墨迹歪斜如鬼画符——“偿债”。

院中满地纸灰，风一吹便打着旋儿飞起，像无数枯蝶扑火。

有人胆小，指着灰烬颤声道：“快看……那灰……拼的是什么？”

众人屏息凝望，只见残灰断续勾连，竟成半句谶语：白蝶引路，冤魂登堂。

消息传到归墟殿时，应竹君正对着吴癞子的血书出神。

她指尖轻叩案角，听着差役报来现场细节，眼底无波，却有一缕寒光自瞳底掠过。

这手法，太像了。

“诛心盟”行事素来隐秘，从不留名。

可这具尸体、这纸钱、这谶语……分明是刻意模仿其旧案风格，却又处处透着破绽——像是故意让人看出“仿造”的痕迹。

她起身披衣，声音清冷：“备轿，去东市。”

——若有人想借“夜蝉营”之名杀人栽赃，那她便亲自走一趟，把这场戏，看个通透。

案发现场，阴气未散。

应竹君立于院中，素白衣袂被风卷起一角。

她未戴帷帽，也未避污秽，只缓缓蹲下身，指尖捻起一撮纸灰。

细看之下，她眸光微动。

这灰，出自官窑特供冥币。

民间禁用，唯宗庙祭祀、刑部行刑后超度亡魂方可申领。

寻常道观求都求不来，更别说撒满一院。

“小满。”她开口，声音不高，却稳如磐石，“近五日进出城门的冥币流向，查。”

“是。”小满躬身退下。

她又唤秦九章。片刻后，黑衣统领踏入院门，神色肃然。

“你的人可曾动过东市？”她问。

秦九章摇头：“属下接令后严守指令，未查一案，未动一人。夜蝉营上下皆在待命，无一人外出执令。”

她颔首，不再多言。

心中却已雪亮——不是夜蝉营动的手，却是有人打着夜蝉营的旗号，在布局陷害她。

吴癞子血书刚出，“另有高人”四字尚未落地，这边就立刻有人跳出来嫁祸于她。

动作之快，像是早已准备多时。

是谁这么急？

七皇子？

还是……朝中另有势力，想借机搅乱局势，让她这个新晋少傅成为众矢之的？

她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那张写着“偿债”的黄纸。

债？谁欠谁的债？

前世她被囚冷宫，应氏满门抄斩，血流成河，那时可有人说过一个“债”字？

她指尖收紧，纸灰从指缝滑落，随风飘散。

当晚，归墟殿密室。

烛火摇曳，小满呈上查报：三日前，刑部库房流出一批特供冥币，经一名姓周的胥吏转手，售予城南清虚观。

阿箬随后归来，湿发贴额，袖口带露。

“我扮香客入观，见观主深夜焚书，火中字迹隐约有‘盐引兑付’‘淮南路’等字样。”她递上一块焦黑纸片，又从怀中取出一枚铜铃碎片，“这是我在香炉底捡的。”

应竹君接过碎片，置于灯下细察。

青铜质地，与秦九章所持夜蝉营信铃一致。

但纹路逆刻，铭文错位，显是仿造之物。

她轻轻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好一招李代桃僵。”她低语，“一面用官窑冥币、伪造信物，让我背负滥杀之名；一面焚烧盐务密账，转移视线，搅浑水局。”

她将碎片放在案上，指尖轻点。

这不是简单的嫁祸。

这是要让她成为众怒所指，让“诛心盟”这三个字，从此沦为朝廷口中的邪祟凶党，再无立足之地。

而真正的凶手，藏在幕后，冷眼旁观。

她闭目片刻，再睁眼时，眸底已是一片幽深。

窗外月色惨白，风穿廊而过，吹得檐角铜铃轻响。

可那声音，与她手中这枚仿造的碎片，并不同频。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窥视着她，等着她一步踏错。

她忽地抬手，解下腰间玉佩。

玲珑心窍微微震颤，一道无形门户在识海中开启。

她低声呢喃，似对谁诉说，又似自语：

“你们既然想看我疯魔，那我便疯魔给你们看。”

“只可惜……”

她指尖抚过铜铃碎片，眼神骤然锐利如刀。

“——猎手与猎物，从来都不是你们说了算。”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

归墟殿深处，烛火尽熄，唯有一轮悬浮于空的星盘缓缓旋转，幽光流转，映照出应竹君苍白却决绝的脸。

她盘膝坐于【观星台】中央玉台之上，指尖划破手腕，一滴殷红精血自指腹坠落，无声融入星盘边缘凹槽。

刹那间，整座星阵嗡鸣震颤，无数银线自虚空垂落，缠绕她的四肢百骸，仿佛有无形之手将她拽入浩瀚星海。

心头剧痛袭来，似魂魄被寸寸剥离。

但她咬牙未语，双眸死死盯着星盘中央那团翻涌的黑雾——那是东市死者残留的怨气，执念未散，徘徊不去。

“现。”她启唇，声音沙哑如枯叶摩擦。

星轨骤然逆旋！

光影交错间，一道模糊人影自黑雾中浮现，跪伏在地，身形扭曲颤抖。

他口唇开合，发出断续低语：“我不是贪官……我只是誊抄……只是誊抄啊……淮南路盐引，我只负责誊录三份……没人告诉我那是假的……可他们杀了我妻儿……还说我是同谋……”

话音未落，残魂猛然抬头，空洞的眼眶直勾勾望向应竹君，喉咙里挤出凄厉嘶吼：“谁欠谁的债？！谁来还？！”

应竹君瞳孔微缩。

誊抄文书——又是誊抄！

前世父亲被构陷时，卷宗上便有数名低级胥吏画押作证，指认丞相府私改盐账。

那些人大多不久后暴毙或失踪，无人追查。

而如今这亡魂所言，竟与当年细节隐隐重合。

她强压翻涌气血，以神识锁住残魂最后一点印记，顺着星轨逆溯而去。

星图疾转，光流倒退，最终定格于城北一处荒芜之地——白驼驿。

那曾是朝廷传递八百里加急文书的中转站，三年前因漕路改道废弃，如今杂草丛生，墙垣倾颓。

可就在星轨锁定的一瞬，应竹君分明看见，驿站地下隐隐透出一丝诡谲红光，如同沉眠恶鬼睁开了眼。

她猛地睁开双眼，冷汗浸透里衣。

不是巧合。

有人在旧案废墟上重新布局，借鬼神之名行栽赃之事，目的便是将“诛心盟”塑造成滥杀无辜的邪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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