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灯影裂时,刀已入喉
元宵夜的扬州城,灯如潮,人如织。
十里长街张灯结彩,琉璃灯、走马灯、鳌山灯层层叠叠,火树银花将天幕映得通红。
孩童提着兔儿灯嬉笑奔跑,酒楼茶肆觥筹交错,丝竹声随风飘荡,仿佛盛世正浓,人间无苦。
应竹君立在广陵楼前的青石阶上,一袭月白襕衫,外罩素色披风,面色微显苍白,指尖却稳如磐石。
她抬眸望向楼上那扇雕花窗棂——属于“应行之”的包厢已烛光摇曳,茶烟袅袅,仆从侍立,俨然主人已在。
可她本人,却未登楼。
就在她足尖即将踏上第一级台阶的刹那,心口那枚玲珑玉佩骤然一颤,如针刺入骨。
眼前景象瞬息扭曲,【观星台】的气运图谱自行展开,整条朱雀长街在她神识中轰然崩裂——一道猩红断痕横贯南北,宛如天地被剖开一道血口。
无数冤魂虚影自地底爬出,嘶吼无声,怨气冲霄,直指那盏悬于街心的第三盏走马灯。
命格线断裂,杀机锁定。
她瞳孔微缩,呼吸未乱。袖中手指轻弹,一枚暗纹银令滑入掌心。
“阿箬。”她低语,声音轻得像风吹过竹叶,“替身改道,经东市拐南巷,绕行三圈后再赴灯会游街。韩十三率青铜甲卫便服潜入人群,每人佩戴‘静心符’,不可妄动,只记面孔。”
话音落,她转身步入广陵楼后巷一处废弃归墟殿。
殿门闭合,尘封香炉忽而自燃,幽蓝火焰腾起三尺。
她盘膝而坐,眉心玉佩光芒流转,【观星台】之力牵引神识沉入仙府。
演武场百倍时间流速开启。
她在虚空中推演三次。
第一次:真身登楼,宴至半酣,刺客自屋脊突袭,袖刃穿喉,死于第三盏走马灯点燃之时;
第二次:改由侧门入,仍难逃伏击,火药提前埋设于梁柱之间,爆裂时整座楼宇倾塌,尸骨无存;
第三次:以替身代行,主身隐匿高处,方可反制——但需精确捕捉凶手临终执念,方能溯其本源。
三遍推演,皆指向同一结局:今夜必有人要她命,且手段狠绝,布局已久。
她睁眼,眸光如霜雪淬刃。
“不是刺杀,是献祭。”她低喃,“他们要用三百条性命,烧出一条通往我咽喉的路。”
戌时三刻,火光骤起。
一声巨响撕裂欢声笑语,街头中央的商贩车架猛然炸开,烈焰翻涌,铁片横飞。
人群惊叫奔逃,孩童哭嚎未绝,第二波、第三波爆炸接连引爆,街道顷刻化作炼狱。
残肢断臂混入碎灯残纸,鲜血浸透青砖缝隙,浓烟滚滚遮蔽月色。
混乱中,一道黑影踏瓦而来,速度快若鬼魅。
他足尖点过屋脊,袖中寒刃出鞘,直扑广陵楼三楼包厢——那扇门后,“应行之”正执笔题诗,风姿翩然。
刀锋破窗而入。
却只斩下一片空荡回音。
包厢无人。
刺客身形微滞,下一瞬,他猛地抬头——邻楼阁顶,一人静立檐角,白衣胜雪,目光如渊。
应竹君凝视着他,指尖轻点眉心。
【药王殿】特制“凝神露”早已洒向四方。
此物可引死者临终执念凝为残影,唯通晓心窍者可见。
此刻空气中弥漫着数百亡魂最后的恐惧与不甘,而在那团混乱执念中央,一道清晰画面浮现:
火光映照下,一名面容模糊之人缓缓摘下面皮——露出半张焦黑扭曲的脸,右耳缺了一角,左颊蜿蜒着蜈蚣般的旧疤。
他低头焚烧指令,火光中,一行小字一闪而逝:“……事成之后,归北岭见母。”
记忆提取完成。
她闭目片刻,再睁眼时,已是寒潭深井。
“传令阿箬,封锁四门,全城戒严。搜查所有医馆、药铺、私坊,重点排查‘剥骨散’使用痕迹。”她语速平稳,字字如钉,“此药可软化骨骼易容变形,唯暗龙卫极秘档案中有载。若有查到,立即拘押,不得走漏风声。”
夜风卷着焦臭掠过她鬓边碎发。
她望着远处仍在燃烧的戏台,唇角微扬,冷得不像活人。
当夜子时,阿箬归来,黑袍染血。
“城西枯井发现一具尸体,身穿暗龙卫低阶服饰,颈骨断裂,似被人徒手拧断。怀中藏有未燃尽的指令残片,字迹经辨认为七皇子东宫专用朱砂墨,内容为‘亥时除逆,焚证灭口’。”
她接过残片,指尖抚过那抹猩红墨迹,忽然笑了。
“好一招嫁祸。”她轻声道,眸光却锐利如刀,“把尸首装殓,送至京城驿馆,附笺一封——”
她提笔蘸墨,落字凛然:
“请九王爷亲自验看。”次日清晨,天光未明,扬州城仍笼罩在一层灰烬般的雾霭之中。
昨夜的火势虽已扑灭,但焦木与血污的气息却如阴魂不散,缠绕在每一条街巷的呼吸里。
残灯垂落,断骨横陈,整座广陵楼前宛如修罗场遗蜕。
马蹄声破晓而来,踏碎满地霜尘。
九王爷封意羡一袭玄色长袍,披风染露,自北门疾驰而入。
他身后仅带四名暗龙卫精锐,人人面覆寒霜,气息凝重。
他翻身下马时,靴底踩过一片尚未干涸的血洼,脚步微顿。
目光所及,是那座曾灯火辉煌的戏台——如今梁柱倾颓,帷幕焚尽,只剩一根焦黑的横木孤悬半空,像一道断裂的脊骨。
他缓步上前,指节收紧,眸中暗潮翻涌。
忽然,他停步于一根断裂的木柱前。
那里,插着一枚细小银针,通体泛着冷月光泽,在晨光中微微震颤。
封意羡伸手拔下,指尖摩挲其上一道极细微的刻痕——那是他亲手为影十一所铸的信物,每一根都独一无二,埋骨不忘。
“你可知他为何选今夜动手?”
清冷女声自背后传来,如冰泉滴石。
封意羡没有回头,只将银针攥入掌心,任其边缘割破皮肤,一丝血线蜿蜒而下。
应竹君缓步走近,素白襕衫被风吹得轻扬,仿佛从一场梦中走来。
她眸光落在那根银针上,声音平静无波:“因这满城灯火,皆是遮掩杀机的帘幕。”
她抬手取出一枚琥珀小瓶,瓶内盛着淡蓝色液体,似水非水,似雾非雾,隐约有微弱光影在其间流转、挣扎。
“这是从死者肺腑提取的记忆残影。”她递出瓶子,“你要看吗?”
封意羡终于转头看她。
四目相对,刹那寂静。
他的眼神深不见底,藏着太多无法言说的东西——震惊、痛悔、疑虑,还有那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愧疚。
良久,他接过瓶子,指腹轻轻抚过瓶身,低声道:“你何时学会此术?”
“玲珑心窍从不说谎。”她淡淡道,“它告诉我,真相往往藏于将死之人最后一口呼吸之中。”
归墟殿内,香炉再燃,幽蓝火焰静静摇曳。
铜镜置于案上,镜面如湖,倒映着两人身影。
应竹君启【药王殿】秘法,以三滴心头血引动灵力,将瓶中液体缓缓滴入镜心。
刹那间,镜面泛起涟漪,波光荡漾,竟浮现出一幅模糊影像——
暮色苍茫,佛塔高耸,檐角铜铃轻响。
镜头缓缓推进,穿过层层香客背影,直抵塔顶香炉之后。
一块青砖微微松动,有人正以匕首划下暗记:一个扭曲的“归”字,带着某种执念的颤抖。
“城南慈恩寺,佛塔顶层。”她低声,“他在等一个‘归来’的信号。”
封意羡盯着镜中画面,喉结微动。
“你要抓他?”
“不。”她摇头,唇角浮起一抹极淡冷笑,“我要他主动来找我。”
计策既定,行动如箭离弦。
当夜子时,废弃昆曲戏台孤立郊野,荒草蔓生。
韩十三奉命假扮重伤落单的“青衣相公”,衣襟染血,倚柱喘息,手中紧握一封伪造密函,上书“转运司急报:影十一踪现南岭”。
风穿残垣,枯叶簌簌作响。
三更鼓响,一道黑影自林间掠出,无声无息,如鬼附形。
剑光一闪,直刺韩十三心口!
千钧一发之际,数名青铜甲卫自瓦砾堆中暴起扑挡,刀刃入肉之声闷响如雷。
韩十三肩胛贯穿,鲜血喷溅,却咬牙未倒,手中密函仍牢牢握紧。
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屋檐之上,白衣飘然落下。
应竹君凌空轻点,足尖未沾地,匕首已抵住刺客咽喉。
那人僵住,兜帽滑落,露出一张布满疤痕的脸,右耳缺角,左颊蜿蜒如蜈蚣爬行。
正是影十一。
“你的刀,慢了半息。”她低语,眸光冷冽,“若你是真要杀人,此刻我已断气。可你不是。”
她逼近一步,匕首微压,逼出一缕血珠:“你是来确认消息真假的……你在试探,是不是真的有人还记得你。”
影十一终于抬头,眼中戾气翻滚,却又夹杂着难以掩饰的动摇。
他嘴唇翕动,终未发声。
翌夜,月华如练。
转运司后院,庭院深深,槐树静立。
封意羡负手而立,背对月光,身形挺拔却透着几分罕见的滞涩。
应竹君亲自押解影十一至此,未加镣铐,亦未蒙眼。
她只是松开绳索,退后一步,将人交予封意羡面前。
“你看清楚了。”她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钉,“这才是你当年舍弃的影子。”
封意羡缓缓转身。
当他看清那张脸的瞬间,瞳孔骤缩,呼吸一滞。
记忆如潮水倒灌——那个总躲在暗处替他受罚的孩子,那个替他挨鞭、替他赴死、最终被抹去姓名的“影子”。
他曾以为那人早已死在某个冬夜,尸骨无存。
可现在,他就站在这里,活生生地,用一双恨到极致的眼睛望着他。
封意羡的手指微微颤抖,终是抬起,亲手解开了最后一条缚绳。
月光洒落,照见两人之间漫长的沉默。
当夜,应竹君独坐归墟殿中。
玉佩贴于心口,温润渐转炽热。
忽然,晶石裂出一丝血线,渗入地面,整座仙府嗡鸣震荡,仿佛远古钟声自虚空中回荡。
【玲珑心窍·晋升提示:功德圆满,时空壁垒松动——时间流速升至百倍,可短暂闭合五感,避外界窥探。】
她闭目调息,神识沉入演武场。
百倍流速之下,一日可抵百日苦修。
但她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
窗外风起,卷动残叶。
一只白鹰自北而来,羽翼染霜,足间系着密令。
她取下纸卷,展开,只见八字:
“影已归笼,风暴将至。”
她凝视良久,将密令投入香炉。
火焰腾起,映亮她眸底深处那一抹不动声色的锋芒。
远处地牢深处,铁门紧闭,烛火摇曳。
影十一盘膝而坐,闭目不语。
而她,尚未提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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