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门还没关,风先把灯吹灭了
亥时四更,风止云散。
应竹君坐在内室案前,指尖轻点烛芯,火光微颤。
她已换下素色常服,披上墨青鹤氅,腰间悬着一枚不起眼的玉佩——玲珑心窍静静温润于掌心,仿佛在回应她沉静如渊的心跳。
春桃的密信送到时,蜡封尚带余温。
她拆开只一眼,眸底便掠过一道寒芒。
“啼鸦襁褓……他竟真敢带出来。”
那锦盒中的染血碎片,是当年七皇子出生时的胎衣残片,被其生母用邪术封印,妄图以“天罚”之名嫁祸太子,制造“龙子遭逆气所克”的假象。
而“祭天启运”四字,正是他准备在太子寝殿自导自演、伪作天降神谕的关键证据。
但她等这一天,太久。
指尖一转,玉佩微亮,心神已入【观星台】。
苍穹之上,二十八宿流转不息,北斗第七星骤然黯淡,而一颗赤红凶星自南斗偏移,直逼紫微帝垣。
她凝视良久,唇角缓缓扬起。
“气运冲逆,煞犯中宫……此人已是‘天厌之人’,连星辰都为我作证。”
她退出仙府,提笔疾书三道密令。
第一封送往城西暗阁:“放七皇子入宫,沿途禁军按兵不动,由九王亲卫接管宫门调度。”
第二封飞递柳元景府邸:“连夜拟《劾七皇子谋逆疏》,列其三大罪:私调死士、擅闯东宫、藏匿妖物,务求字字如刀,句句见血。”
第三封则交至贴身暗卫手中:“传话周文渊,即刻封锁太子书房所有文书进出,若有异动,格杀勿论。”
做完这一切,她起身推开窗棂。
远处皇城轮廓隐现,夜色如墨,却有一线微光自东宫方向悄然升起——那是春桃按约定点燃的信香,青灰色,混在宫墙夜雾里几不可见,唯有懂的人才知:猎物已动。
她闭目低语:“封意羡,该你了。”
与此同时,城南七皇子府密道深处,近百黑衣死士已整装待发。
七皇子立于中央,手捧锦盒,眼中燃着近乎癫狂的火焰。
“三十年来,他们说我命带鸦煞,克兄妨父!可若是我亲手让天降雷火焚了太子寝殿,世人还会信他是真龙?还是认我才是承命于天?”
心腹颤抖劝阻:“殿下,此举太过冒险,万一……”
“没有万一!”他怒吼,指节捏得锦盒咯吱作响,“本王早已算准——今夜巡防轮值换班,东宫守卫空虚!只要我能点燃‘啼鸦引魂灯’,再留下谶图血书,明日朝堂之上,便是我登顶之时!”
话音未落,门外亲卫急报:“殿下!宫墙缺口已打通,九王麾下韩十三部果然未至拦截!”
七皇子仰天大笑:“天助我也!走!”
百人悄无声息翻越宫墙,潜行至东宫外苑。
子时三刻,月隐星沉。
他们逼近寝殿,只见殿门紧闭,檐下灯笼熄灭,四下寂静得诡异。
副将低声:“殿下,太安静了……”
“怕什么?”七皇子冷笑,“太子一向怯懦,此刻恐怕已在梦中惊醒,只敢缩在床上发抖。”他挥手,“撞门!”
轰然一声巨响,朱漆金钉的大门应声而开。
刹那间,数十支火把从殿柱后齐齐点燃,照亮整个殿堂。
七皇子踏进一步,脚步却猛地顿住。
殿内无人。
没有侍卫,没有太子,甚至连床帐都被撤去,唯有一幅丈许高的画卷悬挂正中,以金线绣边,猩红底布上绘着一名产婆跪地接生,左侧婴儿额心浮现龙纹,右侧婴孩啼哭如鸦,双目赤红,口吐黑气。
画下八字题款,铁画银钩:
“逆伦者,天弃之。”
空气仿佛凝固。
七皇子浑身剧震,瞳孔骤缩:“这……这画怎么会在这里?!”
他猛地回头看向怀中锦盒——依旧紧闭,但那一角露出的襁褓碎片,赫然与画中右侧婴孩所裹布料一模一样。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不对……这不是计划里的……谁提前知道了?!”
他咬牙欲退,却发现四周门窗已被重兵封锁,影影绰绰的人影立于廊下,沉默如鬼。
殿外,更鼓悠悠敲响子时四更。
风忽然又起,卷起地上一片灰烬,打着旋儿飞入殿内,轻轻落在那幅画像之前。
像是某种无声的祭奠。
七皇子盯着那堆灰,脑中电光石火闪过昨日窗棂上的异样——香灰?
药引?
是谁……在他最隐秘的谋划中,撒下了这一把看不见的尘?
“应行之……是你吗?”他喃喃,声音发颤,“还是……那个早就该死的女人?”
他猛然抬头,望向殿顶横梁。
那里挂着一面铜镜,映出他扭曲的脸,也映出身后门外那一道始终未曾现身的身影。
清瘦,持玉,静立如松。
他知道她就在某处看着。
像执棋者俯瞰困兽。
“你以为这就完了?”他忽然笑了,笑声嘶哑疯狂,“只要我还活着,只要这天下仍信天命……我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他缓缓抽出佩剑,剑尖指向画像。
“既然你们要我背负‘逆伦’之名……那我不如,彻底做个疯子。”
七皇子手中长剑高举,火光映照下,他面容扭曲如厉鬼。
那幅猩红画卷在夜风中微微颤动,仿佛活了过来,将他钉在原地——不是被刀兵,而是被命运的审判。
“你们抓不到证据!”他嘶声狂笑,眼中血丝密布,“谁会信一个死人的疯话?!我可是当朝皇子!生来就该坐龙椅的人!”
话音未落,殿梁之上忽有一道黑影轻巧跃下,如叶坠空,稳稳落于大殿中央。
是春桃。
她不过是个小宫女,裙裾沾尘,发髻微乱,可此刻却昂首挺胸,双手高举一块泛黄残破的襁褓碎片,声音清亮如钟鸣:
“奴婢亲眼所见!昨夜三更,七皇子自密匣取出此物,焚香祷告,口中念的是——‘今日祭天,换我登基’!还说……这是母妃遗命,要以啼鸦之魂,覆真龙之运!”
全场死寂。
那块布片边缘绣着半枚乌鸦图腾,与画像右侧婴孩所裹之物严丝合缝。
更令人震骇的是,布角尚带暗褐色血渍,经年未褪,分明是产室初诞时的胎血。
七皇子脸色骤然惨白,猛地低头看向怀中锦盒——盖子不知何时已松开一线,露出内里同样染血的残布。
他想合上,却手抖得厉害,像握不住自己的命。
“不可能……你怎会上得了密阁?那是禁地!只有……只有心腹才能……”
“殿下忘了。”春桃冷笑,眸光锐利如刃,“您昨夜召我去熏香驱潮,说我‘手脚干净’。可您没问过,我是谁的手脚。”
应竹君曾说过:“最不起眼的尘埃,也能堵住命运的咽喉。”
而她,早已在七皇子身边布下这粒尘。
混乱之中,周文渊率巡察司官吏疾步而入,从七皇子贴身锦囊中搜出一封密信。
信纸泛黄,火漆残破,却是当年宫变之夜,由其生母亲笔写给户部尚书的贿赂凭证。
内容直指太子猝死非病,实为乳母投药所致,只因“长嫡不死,少子难立”。
“此信……此信乃伪造!”七皇子踉跄后退,背抵冰凉墙壁,声音发颤。
周文渊将信高举过头,朗声道:“上有凤纹宫笺印记,右下角钤有淑妃私印‘云归’二字,笔迹经三名老宫人辨认无误。若说是假——请殿下亲自去向先帝解释!”
百官哗然。
有人怒斥“禽兽不如”,有人掩面叹息,更有老臣当场跪倒,痛哭先太子仁厚早夭,竟遭如此阴毒谋害。
七皇子靠着墙滑坐在地,眼神涣散,喃喃自语:“我不该是那个被嫌弃的……我是皇子啊……父皇明明看过我的八字,说我将来能镇四方……可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我该死?”
他抬头望向殿顶铜镜,镜中人面目狰狞,双目赤红,竟与画中啼鸦婴毫无二致。
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不是世人不信他承天命,而是天,真的厌弃了他。
风再度卷起,吹熄了最后几盏残灯。
黑暗降临前的一瞬,一道身影缓步走入大殿。
墨青鹤氅拂地无声,玉佩温润生光。
应竹君立于火把交错的光影之间,眉目清冷如雪岭孤松。
她没有看七皇子,而是走向那幅画卷,指尖轻轻抚过金线绣边,似在触摸一段沉埋多年的真相。
然后,她开口,声如寒冰坠玉盘:
“你说无人可信……可这世上,总有人记得真相。”
“有人记得太子临终前最后一句话——‘莫伤吾弟’;
有人记得那夜产房外守了三天三夜的老太医,最终吞金明志;
也有人记得,那一碗本该送去东宫的参汤,半途被人换成附子煎汁。”
她终于转身,目光落在瘫坐于地的七皇子身上,平静得近乎慈悲:
“你不是被嫌弃的。你是选择了仇恨,并用它吞噬了所有爱你的人。”
七皇子嘴唇翕动,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外面鼓声震天,封意羡率暗龙卫已将东宫团团围住,箭阵压顶,铁甲森然。
他站在殿外阶下,玄袍猎猎,眸光冷峻如刀锋扫过全场。
没有人逃得出去。
这一局,从她收到春桃密信那一刻起,便已落子无悔。
翌日清晨,宣政殿钟鼓齐鸣。
皇帝当着满朝文武,亲手焚毁七皇子玉牒,削其宗籍,贬为庶人,幽禁冷宫,终身不得赦免。
应竹君立于殿外汉白玉阶之上,望着那扇厚重宫门缓缓闭合,一如前世她被拖入其中的最后一刻。
风拂过耳畔,带着旧日血腥与尘灰的气息。
她轻轻启唇,声音几不可闻:
“这一世,轮到我来决定谁该进去。”
归墟殿中,玲珑心窍深处,金脉流转不息。
【书海阁】最隐秘的卷轴悄然展开,《归墟七誓》最后一行文字浮现眼前,墨迹犹新:
“桥通幽冥,魂归故里。”
她凝视良久,指尖微颤。
父亲的冤屈、母亲的遗愿、那些未说完的话……还有那些枉死的名字——都该有个了结了。
然而就在她退出仙府之际,心神忽感一丝异样。
夜阑人静,星轨偏移。
她步入【观星台】,仰望苍穹。
原本平稳运转的紫微垣竟隐隐震颤,南斗第六星黯淡欲熄,而东方天际,一缕极细微的青气自地脉升起,缠绕北斗第一星,如丝如雾,诡谲非常。
更奇的是,每至子时三刻,那青气必随月华涨落,似有呼吸……
她蹙眉沉思,正欲推演其源,忽然察觉——
近三日来,城东三坊已有七名孩童昏厥,皆于朔望之夜发病,唇现青痕,脉象虚浮若游丝,御医束手无策。
“这不是疫病……”她低声自语,指尖划过星盘,“这是有人,在借天时地利,引动某种……不该存在的东西。”
星河流转,风穿殿宇。
玲珑心窍微微发烫,仿佛预感到了什么。
但她尚未知晓——有些门一旦打开,便再无法关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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