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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她说要和死人做买卖


朔望子时三刻的钟声还在地底回荡,余音如铁链拖行,在天牢最深处蜿蜒爬行。

阴风穿廊而过,吹得火把明灭不定,影子在墙上扭曲成挣扎的人形,仿佛无数冤魂正从石缝中探出头来窥视。

应竹君缓步走入玄铁笼前,脚步轻得像一片雪落在枯骨上。

她身上那袭墨色官袍早已染尘破角,袖口撕裂处露出一截苍白手腕,指尖尚带着井底腐心的腥气。

可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如同寒夜孤松,宁折不弯。

笼内,白首翁蜷坐于角落,枯瘦如柴的手指紧攥一支骨笛,笛身斑驳,刻着“影”字营旧印。

他抬眼看向她,浑浊双目里燃着残火般的恨意。

“你也要像他们一样,剜我的心么?”声音嘶哑如砂石摩擦。

应竹君没答,只是轻轻将一枚铜牌放在石桌上。

铜绿斑驳,边缘磨损,正是她在梅岭乱葬岗最深处掘出的那枚——“归墟令”。

空气骤然凝滞。

白首翁瞳孔猛地收缩,死死盯住那块铜牌,喉间发出野兽般低吼:“你……怎会有这个?”

“我只是想知道,”她缓缓开口,嗓音清冷如月下寒泉,“为什么你说‘归墟误我’?”

沉默如铁幕垂落。

良久,白首翁忽然笑了,笑声干裂刺耳,嘴角溢出血丝。

“归墟?”他喘息着,眼中泛起癫狂与悲怆交织的光,“你以为那是仙府?是秘藏?是沈家世代守护的荣耀?呵……它根本不是什么传承圣地。”

他抬起颤抖的手,指向铜牌:“那是鼎——一具以三百忠魂为薪、怨念为火炼成的‘魂鼎’!名为归墟,实为囚笼!”

应竹君眸光微动,未曾打断。

白首翁闭了闭眼,仿佛坠入二十年前那个血雨腥风的夜晚。

“先帝忌惮沈氏兵权,欲除之而后快。命‘影字营’统领沈烬率部自裁,以证忠心。”他声音低沉下去,“沈烬不愿兄弟们白白送死……便设下死局。他剖心献祭,假死脱身,暗中启动归墟魂鼎,将三百将士执念封入玉佩,只求有朝一日,有人能重启归墟,还他们清白。”

说到这里,他猛地睁眼,目光如刀刺向应竹君:“可你知道后来怎样?皇帝并未放过我们。我因拒杀同袍被囚十年,精血被抽尽,神魂遭咒禁……成了第一具‘怨傀’的操控者。那些你口中该被供奉的忠魂……”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全是我亲手屠戮的沈氏旁支!每一刀,都是我在清醒中砍下的!”

他猛然咳出一大口黑血,溅在铜牌上,竟嘶嘶作响,腾起淡淡腥雾。

“你们敬仰的忠烈,是我用双手抹去的名字;你们传颂的牺牲,是我被锁在这暗狱里,日日夜夜听着亲人哀嚎换来的功勋!”他狂笑,笑中带哭,“你说,我不恨吗?我不恨天道无眼?不恨你们这些高坐庙堂之人,连真相都不敢看一眼?”

应竹君静静听着,脸上无悲无喜,唯有眼底翻涌着深不见底的情绪。

然后,她忽然抬手,指尖划过掌心,鲜血滴落,正好落在铜牌中央的符纹之上。

刹那间——

一股无形波动自铜牌爆发,整座天牢剧烈震颤。

一道模糊虚影浮现半空:一名披甲男子跪于血泊之中,手中紧握玉佩,正将其塞入一名襁褓婴儿怀中。

他的胸口空洞,鲜血如泉涌,却仍低声呢喃:

“活下去……别回头……竹君,活下去……”

画面一闪即逝。

应竹君怔在原地,指尖冰凉。

那是沈烬。

也是当年真正死去的“影字营”统领。

更是……她母亲临终前反复提起的故人。

她眼眶微红,却迅速压下所有情绪,抬头直视白首翁:“所以你恨所有人,包括我母亲?可你今晚若继续放任邪阵肆虐,死的将是更多无辜孩子——他们甚至不知道什么叫忠诚,什么叫背叛。”

白首翁冷笑:“那又如何?这世道本就是吃人的。既然他们把我变成鬼,我为何不能拉更多人下地狱?”

“我可以救你。”她说。

这句话轻得像一阵风,却让整个地牢都静了下来。

“【药王殿】中有秘法,可剥离你体内邪咒,断开与怨傀的联系。你不必再做提线木偶,也不必再背负那些不该属于你的罪孽。”

白首翁怔住,继而哈哈大笑,笑到咳血不止:“救我?你以为我是谁?一个苟活二十年的残废老鬼?还是个手上沾满兄弟鲜血的刽子手?”

他盯着她,眼神忽而变得诡异:“你以为……我能活到明天?”朔望子时的钟声早已散尽,可那股阴寒却如附骨之疽,缠绕在应竹君的脊背上。

她站在玲珑心窍的门前,指尖尚残留着铜牌上血迹的腥冷触感,耳边还回荡着白首翁那一句嘶哑的质问——“你以为我能活到明天?”

她没有回答。

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像看一片沉入深潭的落叶,明知其将腐朽,却仍要伸手去捞。

此刻,东六宫方向火光骤起,三具宫女尸身被抬出时,皮肉已泛青灰,喉间齿痕交错如兽类撕咬,连脉象都凝滞成死寂。

封意羡亲自赶来通报,声音压得极低:“尸奴现世,专噬近侍气血。陛下昨夜梦中惊厥,口呼‘影字营’三字……邪阵已在反噬皇命。”

空气仿佛凝成了铁水,浇灌进肺腑。

她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出春桃颤抖的手、暗五布防时沉默的背影,还有白首翁那双燃烧着恨与悔的眼睛。

她知道,不能再等了。

“封锁东六宫,禁足所有内侍宫人。”她语速极快,目光如刀,“暗五带残部布防,按‘九宫锁魂阵’列位,若有异动,格杀勿论。春桃服安神丹,一个时辰后随我入【观星台】。”

命令下达得干脆利落,如同斩断乱麻。

可当她转身走向内室,准备开启玲珑心窍时,脚步却微微一顿。

镜中倒影忽地扭曲。

原本乌黑如墨的长发,竟又稀疏了一圈,鬓角处几近全白,像是被无形之火燎过,只余焦枯的痕迹。

她怔住,指尖缓缓抚上鬓边,触感粗糙而脆弱。

这不是第一次。

自从她以血引魂鼎,唤醒沈烬残影的那一瞬起,这副借由【药王殿】秘法勉强维系的躯壳,便开始加速崩解。

每一次召唤亡魂,都是以生命力为祭品,换取片刻真相。

她早知代价,也从不曾犹豫。

“掉光就掉光吧。”她冷笑,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她抬手欲结印,开启百倍流速的【观星台】,强行追溯春桃记忆深处那些残碎的画面——那些关于崔氏密窟、怨傀炼制、以及幕后主使的最后一块拼图。

就在灵力即将贯通玉佩的刹那——

“砰!”

门被猛地撞开。

冷风裹着夜露扑面而来,一道玄色身影疾步闯入,披风翻卷如鸦翼。

封意羡大步上前,在她未及反应之前,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

力道极大,几乎捏得她腕骨生疼。

“你可知每次召唤英灵,不只是耗发,更是损寿?”他的声音低沉如雷,压在耳畔,带着压抑已久的怒意与痛色。

应竹君猛然抬头,对上那双幽深如渊的眼眸。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封意羡——不再是那个永远冷静克制的九王爷,而是眼中翻涌着近乎失控的情绪,像是忍耐已久终于决堤。

她尚未开口,他已另一手扬起一本泛黄残卷。

纸页斑驳,墨迹褪色,可那熟悉的符纹与篆体赫然刺目——《归墟续命笺·卷三》。

【药王殿】失传已久的禁典残页。

她瞳孔骤缩。

上面一行朱批小字,如血淋漓:

“血引魂鼎,寿折三载。三度唤灵,形销神散。”

三载……每召一次亡魂,便折三年阳寿。

她已经唤了两次。

一次在梅岭乱葬岗,唤醒无名将士执念;一次就在方才,唤醒沈烬临终遗言。

若再入【观星台】追溯春桃记忆,便是第三次。

形销神散……非虚言。

房间里静得可怕,只有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他手中那页残典,像一纸死刑判决。

她看着他,忽然笑了,笑意却冷得渗骨:“所以呢?你是来劝我收手的?还是来替天道行罚的?”

“我不是来阻止你。”他声音沙哑,“我是来问你——值得吗?用你的命,换一场迟来的真相?换一群早已化灰的鬼魂清白?”

她眼神微颤,随即垂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你说错了。”她缓缓抽手,却被他攥得更紧,“我不是为了他们。”

她是为母亲临终前那一声呜咽的“沈郎”;是为父亲跪拜宗祠时不肯落下的泪;是为那一夜满门抄斩时,无人替应家喊一句冤!

她要的不是平反,是审判。

是让那些藏在暗处吃人血馒头的人,也尝一尝被剜心剔骨的滋味!

“你能救我?”白首翁的嘶吼犹在耳边,“那你告诉我,谁来救我?”

可现在,有人问她:谁来救你?

她猛地抬头,目光如刃,直刺封意羡眼底。

那一刻,她仿佛看见了自己——站在朝堂之巅,万人之上,却孤独如荒原孤月。

而眼前这个人,竟敢执拗地站在她面前,不肯退后一步,甚至……窥破了她最不愿示人的软弱。

她忽然觉得可笑。

也忽然觉得……痛。

但她不能停。

也不能软。

“这是我的命。”她一字一顿,声音冷如霜雪,手腕猛然发力挣脱束缚,掌心凝聚灵力,就要强启玉佩。

封意羡却不退反进,身形一旋挡在她与玲珑心窍之间,双目如炬,低声道:

“那你告诉我,若你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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