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听心跳的人先疯了

三更雨，如针般刺入京郊天牢的每一道砖缝。

雷声闷在云层深处，迟迟不落，像是被什么压住了喉咙。

地底通道忽然传来一声沉闷的断裂声，紧接着是石块滚落的窸窣。

守夜狱卒惊醒时，铁栏外已空无一人。

积水倒映着摇晃的火光，像一只只惊恐睁大的眼。

秦九章消失了——塌陷来得蹊跷，偏偏裂在他囚室后墙，恰好够一人匍匐穿行。

他没回头，甚至不敢喘息，只凭着多年逃亡练出的本能，在泥水中爬出暗道，消失于茫茫雨夜。

他本该死在这里。

这个念头一路啃噬他的神经。

雨水顺着鬓角流进衣领，冰冷刺骨，可比这更冷的是耳边那若有若无的“咚、咚”声——极轻，却规律得可怕，仿佛贴着耳膜跳动。

起初他以为是自己心跳太急，可当他停下脚步喘息，那声音仍在，不疾不徐，如影随形。

“她没追我……”他在风中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她在等我……她要的不止是营地位置……”

他猛地抬头，四野漆黑，只有荒道延伸向北。

他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雁门关外三百里，雪线尽头的赤焰坛旧址。

乌兰朵曾在那里焚香起誓，而今她的魂魄是否真的未散？

他不敢想，却又不得不信。

袖口残留的紫灰痕迹已被雨水冲淡，可那印记早已烙进骨血。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千里之外，梅岭祖祠香火微明。

应竹君盘坐于蒲团之上，双目紧闭，手中玉佩泛起幽蓝微光。

玲珑心窍·观星台内，时间静止般流转。

七道细若游丝的心跳数据自沿途驿站暗哨传回，在她意识中汇成一条蜿蜒北上的红线。

每一记搏动都清晰可辨：慌乱、疲惫、疑惧……直至接近雁门关外三十里处那座废弃烽燧时，心跳骤然跌至濒死边缘——不是伪装，是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她睁眼，眸底掠过一丝锐利寒芒。

提笔蘸墨，一气呵成绘出北境舆图。

朱砂点染冰崖走势，银线勾勒地下暗河路径，最终定格于赤焰坛下方一处封闭空腔。

“主力藏于冰窟，粮草辎重囤积外围，预计七日内发动总攻。”她将图纸卷起，封入青铜匣，“传令韩十三，准备行动。”

话音刚落，一阵细微眩晕袭来。她扶住案角，指尖微微发颤。

殿外风雨敲窗，梁柱阴影忽而扭曲，一抹紫雾悄然凝聚，化作模糊人形——影魇再现。

它无声立于横梁之上，唇未启，声已入耳：“你听见所有人的心跳，却听不见自己的崩裂。”

应竹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光如刃。“幻象罢了。”

可那声音却不退反近，低语如丝：“你用‘听心’窥探人心，以功德换取力量，可曾想过，每一次倾听，都是对神识的割裂？玲珑心窍不会告诉你真相——它只索取，不偿还。”

她不动，呼吸平稳，心底却有一根弦绷到了极致。

她当然知道代价。

这几日，她已开始梦见母亲临终前的眼神，梦见乌兰朵在冰中睁眼，梦见父兄倒在血泊中呼唤她的名字。

那些声音混杂着万千百姓的哀嚎，层层叠叠涌入脑海，几乎要撕裂她的意识。

但她不能停。

一旦停下，便是万劫不复。

门外脚步声响起，封意羡披着玄色斗篷踏入祠堂，眉宇间凝着冷意。

“你又用了‘听心’？”他目光扫过她苍白的脸色，语气不容置喙，“三日未眠，神识透支至此，若再强行催动玲珑心窍，轻则失智，重则魂散。”

“我知道。”她垂眸，声音很轻，却坚定如铁，“但时机稍纵即逝。秦九章已成诱饵，敌军即将集结，若不能一举摧毁其根基，待他们完成仪式，大虞将面临百年未有之劫。”

封意羡沉默片刻，终是叹了口气。

“你要做什么，我都陪你。但别把自己逼到绝路。”

她抬眼看他，烛光映照下，那双眸子清冷如霜，却又藏着无人知晓的疲惫与孤绝。

“我不怕疯，只怕来不及。”

就在此时，窗外一道闪电劈下，照亮祠堂角落悬挂的一面铜镜。

镜中倒影突兀扭曲——她的身影依旧端坐，可背后却浮现出另一个轮廓：紫袍广袖，面容模糊，胸口裂开一道深痕，正缓缓搏动，如同一颗不属于她的心脏。

下一瞬，雷声炸响，一切归于平静。

没人看见那一幕。

也没人知道，玲珑心窍最深处，【归墟殿】的封印，正悄然松动一线。

而在北境风雪之中，一座隐秘冰窟内，紫焰再度升腾。

乌兰朵端坐火心，掌中那只猩红的眼睛缓缓转动，映出京都方向一道瘦弱却挺直的身影。

低语随风飘散：

“归墟血脉之心……快了。”

风雪在北境撕扯着夜幕，韩十三的玄甲早已覆上一层冰霜。

他伏在断崖之上，目光如鹰隼般扫视下方那片被积雪半掩的营地——粮草库外围竖着三重木栅，守卫换岗极有规律，每隔半个时辰便有一队披狼皮的狄兵巡行。

火光在雪地上投下跳动的影子，像一群蛰伏的兽。

“点火。”他低声下令。

数十名青铜甲卫悄然滑下山脊，借着风势将浸油火把掷入草垛。

火焰腾起的一瞬，天地骤亮。

爆炸声接连响起，囤积的干草与油脂瞬间化作冲天烈焰，热浪掀翻了最近的哨塔。

敌军惊乱四窜，喊杀声划破长空，而韩十三已率主力突入俘虏营，刀光闪处，锁链断裂，七名重伤未死的虞国细作被迅速救出。

返程途中，一名被擒的北狄祭司在颠簸中苏醒，唇齿间仍念着晦涩咒语。

韩十三一掌劈下，将其击晕，带回京都后直接押入刑部密室。

烛火摇曳，应竹君坐在审讯堂外的廊下，指尖轻叩扶手，听着里面一字一句的供词。

“血启仪式……需在月圆之夜完成。”俘虏声音颤抖，“以‘归墟血脉之心’为引，点燃苍狼祭坛，唤醒沉睡百年的神女乌兰朵。届时风雪不息，万里疆域皆归赤焰。”

她眸色微沉。

接着，那人口中吐出更惊人的名字：“秦先生说……只要杀了应行之，就能救活神女大人。”

一阵轻笑自廊前传来，清冷如碎玉落地。

应竹君起身步入堂内，素白衣袍拂过门槛，仿佛携了一身寒梅香气。

她俯视跪地之人，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他不知道，真正唤醒她的，从来不是杀戮——而是恨。”

她转身离去，脚步未停，思绪却已翻涌如潮。

回到梅岭别院书房时，夜已深。

案上摊开着战报、地图与俘虏口供的誊录本。

她逐字细读，指尖在某一处微微一顿：三名不同俘虏，分别来自不同部落，经历互不相干，可当提及“仪式开启时辰”“祭品摆放方位”以及“心脉共鸣频率”时，他们的心跳记录竟完全一致——分毫不差，如同共用一座钟摆。

这不是巧合。

是操控。

她猛地合上卷宗，”

昔日那种靠药物诱发癫狂的毒，如今已蜕变为一种更阴险的存在——共鸣毒。

它不再强行扭曲心智，而是通过某种媒介，让多人意识同步，形成集体催眠般的“共振思维”。

而能实现这种控制的媒介，必是极易传播、又能深入神识之物。

她几乎立刻断定。

龙涎香安神定魄，梦引香致幻通灵，二者混合，正是民间禁售的“双生引”。

若有人暗中将其掺入朝臣熏香、贡品礼盒甚至茶药之中……那么整个京城高层，都可能已在不知不觉中成了被拨动的琴弦。

“小满！”她提笔疾书一道密令，“即刻绘制近三十日接触过宫中赐香、节礼及坊间高端香料的官员名录，尤其是曾出入东宫、礼部与枢密院者。一人不得遗漏。”

小满点头退下，袖口微动，露出手腕上一圈淡紫色纹路——那是封印共鸣体的印记，唯有她能在万千气息中辨出那一丝异样的震频。

更深露重，万籁俱寂。

应竹君独坐于玲珑心窍·观星台内，玉佩悬于胸前，灵力缓缓注入。

她试图突破屏障，进入尚未解锁的【归墟殿】，借助其中星图追溯毒源流向。

然而就在意识即将穿透封印之际，心口那枚由仙府孕育的晶石猛然剧震！

眼前景象骤然扭曲。

她看见自己身穿紫金相服，立于金殿最高阶，百官俯首，山呼万岁。

可脚下青砖裂开深渊，无数苍白的手自地底伸出，缠绕她的影子，撕扯她的衣角。

那些面孔熟悉至极——父亲临刑前的怒目，母亲咽气时的微笑，乌兰朵在冰中睁开的眼……

耳边，影魇低语再度响起，带着笑意：“你说你要护住所有人……可你连自己都留不住。”

“滚！”她厉喝一声，强行抽离神识。

现实中的身体猛地弓起，一口鲜血喷洒在案前舆图之上，殷红如梅。

门扉轰然洞开，封意羡冲了进来，玄袍带雪，眉宇凝霜。

他一把将她抱入怀中，感受到她躯体剧烈颤抖，冷汗浸透里衣。

“又闯归墟？”他声音压抑，带着痛意，“你明知那里不是你现在能碰的。”

她靠在他怀里，喘息未定，却仍咬牙道：“我看到了……他们在用香控制人。不只是北狄，还有人在京城里布阵。这毒……已经种进朝廷的骨头里了。”

封意羡沉默片刻，抬手抹去她唇边血迹，眼神幽深如渊：“那你更要活着，才能拔出来。”

窗外，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洒落在庭院积雪之上，洁白无瑕。

可就在这宁静初现之时——

地底深处，一声极轻、极缓的钟鸣悄然响起。

这一次，那钟声拖着尾音，竟似含着一丝……笑意。

而此时无人知晓，天牢塌陷已过去三日，京城暗流汹涌。

街头巷尾开始流传诡异传言：“朝廷枉杀忠良，连狱卒都遭天谴。”更有流民聚集府衙门前，哭诉求粮，声浪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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