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她在沙盘上画了个圈
清晨的校场,霜重地滑,寒气如针,刺入骨髓。
三百将领肃立成阵,甲胄铿锵,呼吸凝成白雾,在冷风中缓缓散开。
中央沙盘上,清河蜿蜒如蛇,两岸山势起伏,雪线勾勒出凛冽杀机。
应竹君立于沙盘中央,紫氅垂落肩背,面色苍白如纸,唯有一双眸子幽深似渊,映着冰河倒影,不动声色。
她手中铁杖轻点清河上游,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敲进众人耳中:“敌军主力藏于赤焰冰窟,补给靠雪橇沿古道运输。今晨已有两队出发,预计未时抵达前线。”
话音落下,四下死寂。
魏骁猛地踏前一步,战靴踩碎薄冰,左脸刀疤在霜光下泛着青灰。
他盯着她,眼中怒火翻涌:“你怎知路线?斥候昨夜才探到冰窟有烟迹!你连马都骑不稳,竟敢断言敌情行踪?”
无人回应。
应竹君只是淡淡抬手。
韩十三大步而出,牵来一头通体雪白的巨狼——獠牙外露,颈间铜铃尚染血痕。
那铃上刻着北狄先锋营独有的番号纹样,正是昨夜潜入大营欲焚粮草的传信兽,被他亲手截获。
“此狼昨夜自西岭而来,脚掌带泥,腹毛沾有古道特有的黑苔。”韩十三声音沉稳,“我顺踪追击,斩其护铃卫七人,无一生还。”
柳元景捧卷上前,朗声宣读缴获密令:“北狄先锋营寅时三刻强渡清河,主攻东岸砦堡,由右翼迂回包抄……”一字一句,与应竹君此前推演分毫不差。
众将神色剧变,有人喉头滚动,低声喃喃:“相公真乃神算……”
风雪渐紧,吹动帅旗猎猎作响。
应竹君却不为所动,铁杖倏然一转,重重落在西渡口一片荒滩之上:“但他们不会全线压上。”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一字一句:“真正杀招在此——此处水浅流缓,可架浮桥。他们会派死士伪装溃卒混入我营,伺机焚粮。”
话音未落,帐外脚步急促。
云娘自风雪中奔入,发丝凌乱,指尖冻得发紫,却紧紧攥着一封火漆密信。
她单膝跪地,双手呈上:“北狄密语已破……译文如下:‘遣死士三十,伪作败兵,携火油潜入唐营西门,待夜半举火为号。’”
全场哗然。
有人倒吸冷气,有人面面相觑,更有老将捻须低语:“此等隐秘,连我军细作都未曾探得……她如何知晓?”
应竹君仍站在原地,仿佛一切尽在预料之中。
她缓缓下令:“韩十三率精锐埋伏西渡口,以火油泼岸设陷,引线暗布芦苇丛中,只待敌军登岸即燃。”
“另派二十名青铜甲卫,换上民夫粗衣,携毒烟弹潜入敌营后方,伺机投于水源处。”
“再调小满入幕府,焚香静坐,以血脉感应敌军动向。”
众人一怔。
小满?那个哑女?
少女低眉走入,素衣如雪,双手交叠于膝上。
她在香案前坐下,指尖轻触一枚青铜古铃——那是母亲遗物,也是玲珑心窍中【观星台】赐下的共鸣之器。
檀香升起,袅袅盘旋。
小满闭目,呼吸渐缓,额角青筋微微跳动。
忽然,她右手颤抖着抓起笔,在纸上勾勒出一组奇特波纹——如钟声震荡,层层递进,却又带着某种诡异的滞涩感。
柳元景俯身细看,脸色骤变:“这……这是‘钟声共振’的频率图谱!有人在用声律操控人心!”
应竹君眸光一凛。
她接过图纸,指尖抚过那些扭曲的波纹,心中已然明悟——北狄军中,有至少五十名士兵已被“梦引毒”控制。
此毒借特定音律激活,使人陷入幻觉,甘为死士而不自知。
难怪他们敢以少量兵力强攻天险。
这不是战术,是献祭。
她缓缓抬头,望向远方苍茫雪岭,仿佛穿透风雪,看见那座深埋于极北之地的赤焰冰窟。
就在这一刻,贴身玉佩再度灼痛。
她不动声色地按住胸口,指缝间,那枚晶石裂痕更深,藤脉般的纹路已蔓延至锁骨下方,隐隐搏动,如同活物苏醒。
而千里之外,冰窟深处。
秦九章立于风雪之巅,紫瞳幽光流转,唇角微扬:“终于……连上了。”
校场上,应竹君收回目光,声音清冷如刃:“诸将听令——全军戒备,偃旗息鼓,放敌入境。我要让他们,有来无回。”
命令下达,众将轰然领命,甲胄声如潮退去。
唯有魏骁伫立原地,握枪的手青筋暴起,眼神复杂至极。
他看着那个瘦削的身影立于沙盘之前,风吹紫氅,恍若执棋天地的神祇。
终于,他低吼出声,声音嘶哑如裂帛:“你到底是不是人?这些事,连斥候都探不到!”
风雪骤停。
她缓缓抬眸,目光如冰湖映月,平静,却深不见底。
“我不是神。”风雪沉寂,校场如冢。
魏骁的质问在寒空中悬而未落,像一柄出鞘半寸的刀,锋刃对着天地,也对着自己心底那团烧了十年的怒火。
他死死盯着应竹君——那个瘦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身影,却立在沙盘之前,如执棋者俯瞰众生。
她缓缓抬眸,目光不疾不徐,落在他脸上,如同拂过一页旧史。
“我不是神。”她的声音很轻,却穿透了风雪,“我只是比你多记住了一些不该忘的事。”
话音未落,她忽然抬手,指尖直指魏骁身后一名身披铁鳞甲的校尉——那人原本低首垂目,此刻肩头微不可察地一颤。
“你昨夜去过东市酒肆,喝了三碗烈酒,还问老板有没有‘宁神香’。”她的语调平稳得近乎冷酷,“你的脉搏……比死人都慢。”
全场骤然一静。
那校尉瞳孔猛缩,脸色由青转白,再由白转灰。
他猛地拔刀,寒光乍起!
但几乎同时,数道黑影自旗杆后暴起,如鬼魅扑杀。
未及三息,那人身子已被重重压地,面朝泥雪,咽喉抵上匕首。
韩十三亲自上前,从其怀中搜出一小包青灰色粉末——正是能遮蔽气息、延缓心跳的“止魂散”,另有一枚刻着北狄狼首图腾的青铜腰牌。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应竹君不动声色,只轻轻挥手:“绑上旗杆,当众剖明真相。”
粗麻绳勒进皮肉,校尉挣扎嘶吼,声如困兽。
她缓步上前,目光扫过每一张惊疑不定的脸。
“这不是叛变。”她声音清冽如冰泉,“这是操控。北狄军中藏有‘梦引毒’,以特定钟声为引,激活药性。中毒者无痛无惧,甘愿赴死而不自知。你们以为他们是悍不畏死?不,他们早已不是自己。”
她顿了顿,目光掠过魏骁,“他们要的不是英雄,是清醒的人。而我们,必须比他们更清醒。”
魏骁喉结滚动,眼神剧烈晃动。
他想起兄长战死前夜,也曾这般沉默饮酒,说心口发闷,听得到耳边有钟声回荡……那时他只道是风雪入耳,如今想来,毛骨悚然。
应竹君转向他,语气忽然低了几分:“你恨沈相推行军制改革,说它逼得边军缺粮少械,害你兄长死于守备空虚。可你可知,当年那份弹劾沈相、主张裁撤北境驻防的奏疏是谁递上去的?”
她一字一顿:“户部尚书周文渊。”
魏骁浑身一震。
周文渊?
那个表面清廉、实则暗通北狄的国贼?
三个月前已被抄家灭族的那个叛臣?
“是他借你心头之恨,点燃朝堂之争。”她看着他,“你被利用了,就像这名校尉一样,只是别人棋盘上的卒子。”
魏骁踉跄后退一步,手中长枪拄地,指节泛白。
怒火熄了,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茫然。
他曾以为自己是在替兄长讨公道,原来不过是一把被人握在手中的刀,砍向了真正护国之人。
夜幕悄然降临,营帐内烛火摇曳。
应竹君独坐案前,面前摊开战报与地图。
右臂衣袖微动,那道自玉佩延伸而出的藤状金纹正隐隐搏动,如血脉复苏。
她闭目凝神,指尖抚过沙盘上的清河走向。
果然——
敌军主力于寅时三刻强渡清河,刚踏上西岸便踏入韩十三布下的火油陷阱。
刹那间烈焰冲天,浮桥崩塌,哀嚎遍野。
捷报传至中军帐时,诸将跪地高呼“相公神算”,声震四野。
可她没有笑。
她的目光死死钉在沙盘一角——敌军溃退路线竟避开主道,绕行荒岭,直扑一处早已废弃的烽燧。
那是……母亲年轻时督建的北境防线枢纽。
她心头猛然一跳。
那座烽燧地下,藏着一条通往梅岭的秘密地道,图纸从未录入兵部档案,唯有极少数亲信知晓。
若敌军目标是挖掘地道突袭腹地……
念头未尽,右臂骤然剧痛!
藤脉金光暴涨,一瞬间,视野模糊、时间仿佛停滞。她看见——
三息之后的画面:夜雾弥漫,箭雨自林间倾泻而下,一人挡在她身前,背脊贯穿三矢,缓缓跪倒。
画面一闪即逝。
她喘息着睁开眼,冷汗浸透里衣。
原来……这玲珑心窍的共鸣不止加速修行、推演天机。
它开始回应战场生死,窥见未来片段。
代价是每一次预知,都像是撕裂魂魄。
她猛地起身,欲召亲卫传令封锁烽燧——
就在此刻,帐外急步声逼近。
柳元景掀帘而入,面色凝重:“西线斥候急报——北狄残部现身废弃烽燧,似在挖掘地基,动静异常。”
她脚步一顿,眼中寒光凛冽。
母亲留下的最后防线,竟成了敌人觊觎之地?
她正欲下令整军驰援,忽然察觉一丝异样——
帐外风向变了。
不再是北来的凛冽朔风,而是夹杂着淡淡松脂与腐叶的气息,从西南方向缓缓涌来。
极细微的震动透过地面传来,像是千军万马刻意压抑的脚步。
伏击?
她眯起眼,望向帐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
而千里之外,赤焰冰窟深处。
乌兰朵缓缓睁开紫瞳,指尖轻敲冰棺壁面——
一声。
两声。
如古钟鸣响,余音袅袅,在雪窟中回荡不绝。
同一瞬,应竹君胸口玉佩骤然发烫,藤脉灼痛如燃。
她终于明白——
那钟声,不只是控制士兵的工具。
它是钥匙。
是唤醒某种沉睡之物的……召唤。
拂晓将至,雾浓如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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