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寿礼与屠刀
帅府，书房。
空气里弥漫着上等雪茄的浓郁烟气，混杂着旧书和皮革的味道。
张作霖靠在宽大的虎皮椅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听着副官有些为难的禀报。
“大帅，二少爷派人传话，说为您备下了一份寿礼，名曰‘清净府邸’。”
张作霖的动作停了，眼皮都没抬，从鼻子里哼出一股烟：“清净府邸？他又在鼓捣什么？让他进来。”
片刻后，张学铭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素净的长衫，身形略显单薄，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病态的文弱。
在这间充斥着铁血与权谋的屋子里，他显得格格不入，像一滴清水滴进了滚油。
“爹。”他微微躬身，声音平静。
张作霖抬眼打量他，见他两手空空，眉头皱得更紧了：“东西呢？你说的那个什么……府邸？”
张学铭没有回答，只是往前走了两步，站定在书桌前，目光清澈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儿子献上的寿礼，并非实物。”
他顿了顿，用一种不疾不徐的语调，开始背诵。
“奉天兵工厂总办，刘景泉。”
第一个名字出口，张作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觉得莫名其妙。
“东三省巡阅使署军法处处长，高维岳。”
张作霖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下了。
“陆军第十六师参谋长，于珍。”
“帅府卫队副官长，町野武雄。”
……
一个又一个名字，从张学铭的嘴里清晰地吐出。
每一个名字，都对应着奉系军政体系中一个举足轻重的职位，其中不乏张作霖亲自提拔的心腹。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雪茄的烟雾都滞涩起来。
当最后一个名字落下，张学铭平静地补充道：“爹，这份名单，就是儿子献给您的寿礼。”
“混账！”
张作霖猛地一拍桌子，那张厚重的红木书桌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他霍然起身，双目圆睁，像一头被触怒的猛虎，指着张学铭的鼻子厉声咆哮：“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上面的人，都是我奉系的肱骨！你这是在动摇我的根基！”
他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摆明了不信。
“你是被人当枪使了，还是脑子糊涂了？”
张学铭迎着父亲的雷霆之怒，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只是淡淡地说道：“他们是肱骨，也是插在咱们骨头里的钉子。日本人的钉子。”
“放屁！”张作霖一把抓起桌上的镇纸，作势要砸，“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
副官立刻推门而入。
“去，把兵工厂的刘景泉给我叫来！我今天倒要看看，是我瞎了眼，还是我这个好儿子疯了！”
张作霖这是动了真火。
很快，满头大汗的刘督办就赶到了。他一进门，看见这剑拔弩张的架势，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躬身行礼：“大帅，您急着召见，可是工厂出了什么事？”
张作霖没说话，只是用下巴点了点张学铭，眼神冰冷。
刘督办转向张学铭，脸上堆起谦恭的笑：“二少爷。”
张学铭看着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书房都听得清清楚楚。
“刘督办，我指控你，通敌叛国。”
刘督办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化为极度的错愕与愤怒。他猛地转向张作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大帅！冤枉啊！属下对您、对奉系忠心耿耿，天地可鉴！二少爷年轻无知，听信了小人谗言，这是要构陷忠良，毁我奉系的长城啊！”
他这番话说得声情并茂，一个被无端构陷的老臣形象跃然纸上。
张作霖的脸色愈发阴沉，看向张学铭的眼神里，最后一丝耐心也即将耗尽。
就在这时，张学铭又开口了。
“上周三，晚上九点。”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城南，日式酒馆‘菊下楼’，樱花包厢。你和日本南满铁道株式会社的顾问，一个叫‘小野’的商人，一起喝了清酒，点了份鲷鱼刺身。”
刘督办跪在地上的身子，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张学铭像是没看见，继续说道：“席间，你将一份兵工厂最新的布防图，藏在一个铁观音的茶叶罐里，交给了他。”
话音刚落，刘督办的脸色“唰”地一下，血色褪尽，惨白如纸。
张作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地锁在刘景安的脸上，捕捉着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张学铭缓缓地从自己长衫的怀中，摸出了一件东西。
那是一只小巧精致的铁制茶叶罐，红底描金，和他口中所说的一模一样。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不紧不慢地旋开了茶叶罐的底层夹层。
“咔哒。”
一声轻响，一个微缩胶卷，静静地躺在里面。
这当然不是原物，只是李四按他的命令提前准备好的道具。
但在心理防线已经彻底崩溃的刘督办眼中，这就是催命的铁证。
他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整个人瘫软在地，嘴里发出无意识的呻吟，一股骚臭味瞬间弥漫开来。
真相，已无需多言。
张作霖缓缓地坐回了虎皮椅上。
他没有去看地上那滩烂泥，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自己的二儿子。
许久，张作霖从腰间解下一块通体温润的白玉令牌，随手扔在了张学铭面前的桌上。
令牌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名单上的人，”他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冰冷得像是西伯利亚的寒风，“今晚之内，我不想再看到一个活的。”
他顿了顿，吐出最后一句话。
“就从你大哥的卫队副官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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