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我恨你（终章）
第二百章 我恨你（终章）
阿沐本想让谢原回去，结果天公不作美，突然下起了小雨。
少年二话不说脱了外袍，撑在了阿沐头上。
被一个小足足六岁的人照顾，阿沐心里乱七八糟的，一路闷着头往前走。而谢原也不说话，闷头跟一路。
他人高腿长，不小心就跨超了出去，骤然停下时又十分巧妙地和阿沐撞在一起。
阿沐如芒在背，好不容易到了家门口，谢原将袍子塞进她怀里，说：“叶姑娘，衣裳湿了，劳烦您帮我晾干，我明日来取。”
最后一个字刚冒出来，他欣长挺拔的背影就消失在了雨幕中。
阿沐懊恼地跺了下脚，却也没有办法。
第二日谢原来取袍子，彬彬有礼，很有分寸，还带来一筐家里的咸鸭蛋，丢下就走，头都不回。
实话实说，这是阿沐吃过最美味的咸鸭蛋，
青壳子，剥开略带劲道的蛋白，油立刻就流了她一手，空口吃都不咸。
她拿咸鸭蛋招待三娘，两人就着白粥吃到不吭声。
三娘问：“阿沐...你...你觉得谢原怎么样？”
阿沐勺子一顿，“挺有意思一小孩。”
三娘说：“不小了...过了年就二十了...”
阿沐哦了声，
屋里只有勺子碰瓷碗的声音。
过了好久，阿沐轻声开口：“多大都和我无关。”
三娘笑了下，拿起个咸鸭蛋敲开壳子，“想过再嫁吗？”
阿沐摇头：“那小孩不懂事，你也跟着凑热闹...”
“是，我就是凑热闹...你这院子要是没我来，还不知道多冷清呢。”
“阿沐，该向前看了...他不会回来了...你知道的。”
“和他有什么关系...”阿沐突然就饱了，胃里绞得慌，“你不会是觉得我在等他吧...”
“不是吗...”
“是。”阿沐定定地看向窗外，“我是在等他，他把我害这么惨，这个仇我必须报。”
要是不那人为了一己私欲将她绑去，她的女儿又怎会饿死在冰天雪地，
等他回来他就死定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就看三娘只好转了话头，
哪知没过几天，三娘以出游的名义约上了阿沐，阿沐一上马车，发现里面已经坐了个少年。
谢原朝她点头示意，
阿沐瞪了三娘一眼，三娘转头看窗外的风景，装没事人。
两人在多方的撮合下终于熟络了不少，
谢原每天下学后都要来阿沐的小宅里晃悠片刻，要么帮她扫扫地，要么修一修坏掉的东西。
少年一把拉起水井里的粗绳，半挽起袖子，露出坚实修长的手臂，他跪在那里捣鼓了半天，扬起一张俊脸笑道：“叶姑娘，修好了，我改了滑轮的方位，你以后打水就不费力了。”
阿沐上前一试，
果然，事半功倍，单手就能摇起水桶。
“好厉害...”她喃喃。
谢原笑着：“实不相瞒，我就是喜欢摆弄这些技艺匠工类的东西，至于那些古文诗词...都是为了考功名硬着头皮学的，不信你去我书房看，放了一堆测绘的玩意，都是我自己做的。”
他突然愣住，小心唤道：“叶姑娘...你还好吗...怎么脸色这么差？”
“出去吧...”阿沐闭了闭眼，深深吸进一口气，“走吧，不要再来找我了...我看不上你，别再纠缠了。”
她不给谢原开口的机会，几乎粗暴地将他推出门外，
关上门，靠着门板大口地喘息着，捂住嘴，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落。
上天何其残忍，仿佛绝不允许她忘记他，甚至不惜将谢原推到她面前，一遍遍地戳她心口，
而她竟纵容自己沉湎于这样的幻境中，妄图在一个无辜的少年身上找寻他的影子。
敲门声停下了，门外响起少年离开的脚步声。
日子还是照常过，
醒来，喝药，生火做饭，干点轻活，去小溪里抓鱼并且失败，
一切按部就班，不曾有半点变化。
这样的日子被墓碑前的两束小花打破了，
一束在永儿墓前，一在小兔墓前，明显是有人来祭奠过的。
心口突突乱跳，她整个人僵在原地，不敢上前，也不敢后退。
是他吗...
这次真的是他吗...
她喉咙发紧，一路恍惚地回到家，恰好遇到到访的三娘，
她将小花一事说给三娘听，因为心绪繁杂，说得断断续续。
三娘蹙眉：“你...觉得是秦越放的花？”
阿沐手心捏紧：“会是他吗...”
“你希望是他吗...”
“我不知道...”
“那你还恨他吗...”三娘问。
“恨。”阿沐一字一句地说，“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三娘长叹一声，拍拍她肩头，“放过自己吧，阿沐。”
当晚阿沐做了一个梦，
那是个夜晚，月光暗淡，梦里的秦越还是少年时的模样，低着头，静静地站在小溪中，
瘦削，孤寂，带着化不开的哀伤。
被一股力量驱使，她缓缓上前，淌过冰冷的水，在少年的诧异中捉住他的手，
她说：“回来吧，我一个人抓不到鱼。”
梦醒后她去了墓前，
小小的花束被换走，两捧新的放在了墓碑前。
风从林间穿过，卷起她鬓边几缕乱发，晨曦刚至，灰蒙蒙，墓前静悄悄，只有远处的鸟鸣。
“是你吗。”她闭上眼，说给身后的人听。
一阵沉默后，脚步声响起，谢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见你总是来这里放贡品...他们是你的什么人。”
她早就猜到是谁了，只是想让虚无的希望持续地更久一些。
“是两个小姑娘，其中一个是我女儿。”
少年走到她身旁，“节哀。”
阿沐笑了笑，“早过去了，早看开了...”
她转头看向少年，“之前是我不对，不该与你暧昧那么久...”
“我以为你也喜欢我...”谢原说。
“我只是将你当作是他年少时的样子...”
“他？”
“我丈夫。”
“你若还爱着他，可以将我当作他，只要你愿意...”
他们目光交汇，呼吸很轻，很静，
阿沐说：“我恨他。”
“恨...他？”
“他毁了我的人生，害死我的女儿，将我变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我不该恨他吗...”
少年的眼中闪过困惑，阿沐突然问：“你会抓鱼吗？”
“抓鱼？”
“嗯，抓鱼，会吗？”
“不会...”
阿沐笑了：“那我的香囊不能给你，是用来换鱼的。”
不等少年再开口，她说：“走吧，不要再来见我了，你还年轻，风光无限，不要浪费在我身上...我会一直等到他出现...哪怕耗尽一辈子。”
“如果他一直不出现呢。”谢原问。
“那就下辈子，下下辈子...只要守着那条小溪，我们一定会再遇到。”
“可是你恨他，为什么还要等他。”
“我要报仇。”阿沐扁扁嘴，抬手握拳，“他打过我，我要一巴掌扇回去，让他知道我叶云沐不是好欺负的。”
大抵是她愤愤的样子太滑稽，谢原楞楞地看着她，扑哧笑了。
“回去吧。”阿沐也笑着，轻轻地开口，“回去吧，你不是他，我没法骗自己，这对谁都不公平...”
...
那天之后谢原再也没出现过，
三娘说他中了榜眼，进京当官去了。
阿沐还是每天抓鱼，还是一无所获，两年了，连条小毛鱼都没抓到过。
狗丫看不下去了，袖子一挽，夸夸几下就逮到一条，啧啧摇头道：“我教你吧。”
少女长得很快，个头都快超过阿沐了，
从身后贴上来带着她的手往水里探，一个不是个好老师，一个不是个好学生，几堂课下来丝毫不见进展，
狗丫一头汗，摆手道：“不教了不教了，另请高明吧。”
说罢，跑没了影。
阿沐把小竹筐往岸上一丢，靠着大树小憩了片刻，不留神就到了傍晚。
晚霞烧得天空通红，水声潺潺，像低语。
她挽起裙子，重新回到小溪中间，
一条银色的小鱼在水草间摆尾，想逆流而上，却游得缓慢，
她忽然有种感觉，
仿佛只要抓到这条鱼，就能抓到他的身影。
这种荒谬的错觉一闪而过，她弯下腰，蓄势待发，
“啪。”
合掌时小鱼被牢牢捉住，不等她庆祝，那鱼猛地摆尾，挣脱出去，没来及懊恼，就看一只大手从她身后伸出，单手握住了小鱼，交到了她手上。
阿沐大笑：“狗丫你不是不教——”
她的笑容僵在脸上，
那只手的力道不重，却稳得惊人，修长，骨节分明，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凝滞，阿沐的呼吸忽然乱了，心口猛地一跳，几乎要冲出胸腔，
一下下，猛烈地撞击着她的理智。
水声潺潺，晚霞映得整条小溪都染上一层灼目的红光，
她缓缓起身，再转身，
那人逆着光站着，身形被天光镀亮，像梦中千万次重叠的影子，终于在这一刻落了实。
他露出的手臂满是野兽爪下的伤痕，狰狞可怖。
“阿沐。”他轻声唤她，取出袖中的小风车，“可以和你换条鱼吗...”
手中的小鱼一甩尾，落回水中。
阿沐怔怔地望着他，
她的手先是抖，然后猛地抬起，一巴掌扇到了他脸上，结结实实，带着恨意与委屈，带着夜里无数次的梦醒与哭声。打的他脸偏向一边，立刻红了。
“混账...”她双眼猩红，一字一句地说：“我恨你...我等你这么久，就是为了亲口告诉你，我恨你！”
“听见没，秦越，我恨你，恨你恨你恨你！恨不得将你抽经剥皮，挫骨扬灰！！
滔天的怒意不加掩盖，
她嘶吼着，
却下一瞬扎进他的怀中，捧住他的脸，踮起脚，重重地吻了上去。
...
我恨你，
却忍不住爱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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