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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上元灯夜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上元灯夜

接下来的一个月,陆羡蝉没有出过皇宫,只蜷在自己的院子里,连除夕宴都没有去。

到了上元夜,她才想起阿银千里迢迢而来,还没见识过长安的繁华,便知会了陆灵去一趟公主府。

离开乐阳城后,三个人也是头一回一道逛街。

此时,大街小巷夜色渐浓,汴河畔灯火璀璨。长安的百姓蜂拥而出,高门贵族与贩夫走卒都融入街巷之中,摩肩接踵,言笑晏晏,好不热闹。

墨蓝的天空被火光照成绯色,歌舞百戏的伎人被围在核心,时不时火龙自人口中喷薄而出,惊得观者齐呼,掌声、喝彩声震得檐角细雪簌簌坠落。

阿银和陆灵被迷得神魂颠倒,陆羡蝉便信步走进身后的琴肆里,想买些上好的松香。

正有一对年轻人在争吵。

陆羡蝉听着耳熟,从柜台前看去,只见萧怀彦携赵青漪比肩而立,正站在笛子架前争论着什么。

“青漪。”

两个人齐齐回头,也是欣喜。

“还以为你要闷死在皇宫里呢!”赵青漪指着萧怀彦道:“我说了我真没兴趣,还偏要拉着我来,说笛子最简单。我就信你,这到底难不难?”

“以你的天赋……不难。”陆羡蝉打量着赵青漪,沉思许久才补充道:“吹响不难。”

萧怀彦轻轻笑开。

赵青漪霎时变了脸,大喊着自己绝不浪费这个钱,因为声音过于嚣张,被琴肆老板以“满口铜臭”的理由轰了出去。

狮子舞还在继续。

陆羡蝉拨弄一下路边的面具,“齐王怎么想起来让你学乐器了  他不知道你一听就会睡着么?”

“开春后就是皇后娘娘千秋,我说送些金银玉器就好。”赵青漪一提到就一肚子气:“他偏说太俗了,自己谱了新曲,要现场吹奏。”

萧怀彦微微窘迫地辩驳:“我们如今是夫妻,总不好分开献礼。”

陆羡蝉忽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一旦成为夫妻,似乎在世人眼里便是最亲密的两个人了。

连萧怀彦都说“我们”。

继阿娘后,在这里,她又成了单独的那个“她”。

赵青漪瞅瞅她,侧头避开萧怀彦,压低声音:“怎么一个人出来,谢翎欺负你了?”

“想哪去了,我一个人就不能转转么。”陆羡蝉笑了笑。

话音刚落,一股熟悉视线感骤然变得清晰,她心有所感,蓦然抬头。

远远看到了楼上的谢翎。

灯光照在青年无波澜的脸上,姿容安静,苍白的肌肤被灯光照得恍若透明。

从阿银被叫离公主府那一刻,陆羡蝉就预想过他会来,但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

他们无声地对视一眼。

陆羡蝉随手拿下一个面具,扣在脸上,同赵青漪道了一句“我去去就回”,便转身走进了人潮里。

青年无声无息地下了楼。

他们在人潮里一前一后,相互追赶。

人潮如沸,花灯的红光漫过青石板,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陆羡蝉攥着面具系带,一个个人与她擦肩,一盏盏灯掠过她侧颊上。

繁华擦肩而过,仿佛从不属于她,她亦丝毫不留恋。

直到拐进一条僻静巷弄,巷尾堆着未化的残雪,墙角红灯笼在风里轻轻摇晃,将青砖映得半明半暗。

身后的脚步声终于停在巷口,玄色衣袍扫过积雪,发出细碎的声响。

“跑什么?”谢翎的声音比巷风更凉,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连面具都戴反了。”

陆羡蝉猛地回头,才发现面具的系带缠在发间,遮了半只眼睛,模样狼狈。她抬手去扯,指尖却先被人攥住。

温热的掌心裹住她冻得发凉的手指,带着熟悉的清冽气息。

陆羡蝉轻轻一挣,却听他继续道:“近日我一直在查念秋的死因,本想带你去看证据,你却避了我一个月。”

她抬起尖尖的下颚:“谢大人,皇宫锦衣玉食,仆从无数,我不想出来有什么问题。”

她又叫他谢大人了。

谢翎感受着心口弥散的痛意,“陆家当年奢豪不啻于此,光侍奉你的就有二三十人,你会觉得皇宫是个好去处?”

“对,很好。”

她斩钉截铁道:“其实今日我本就有件事想与谢大人商量,方才人多口杂,现下我就不妨直说了,我要你向陛下……”

“好。”

他虚虚握了握手指,感受那‌片温暖细腻的余韵,竟然听也未曾听完,就一口应了下来。

“只是陛下近日我诸事繁忙,你之所求总要付出一些代价。譬如,为我做一件事。”

看吧,分开后,男人就会开始计较得失了。

如此,倒也再好不过。

陆羡蝉轻扬眉梢:“谢大人请说。”

“今夜这上元灯会难得,我身边恰好缺个人陪伴,县主可愿屈尊将就?”

巷外的喝彩声隐约传来,衬得巷内格外寂静。他定定看着她,眸中静水深流,仿佛这狰狞的鬼面具也十分动人。

“……”

一时竟然无言以答。

陆羡蝉垂睫想了一会,忽而解下面具,任夜风起额前碎发,“两个时辰。”

……

对于乐阳县主离开一会,就携着谢七郎一起回来这件事,诸人皆保持了沉默,只在心中腹诽陆羡蝉这事做的不地道。

虽然谢七郎神色淡然,但他比之齐王气质还清贵冷冽,叫人不敢轻易靠近。

最开心的只有陆灵。

陆羡蝉不辨喜怒,勾着青面獠牙的鬼面具,在手里晃晃悠悠的。

两个时辰,换她留在皇宫,不亏。

走了一会,赵青漪被路边一盏走马花灯吸引了注意力,便索性停下来猜起了灯谜。

“重重叠叠上瑶台,几度呼童扫不开。刚被太阳收拾去,却叫明月送将来。猜一自然物。”赵青漪纳闷:“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摊主只揣着手不做声。

萧怀彦试探着开口:“风?”

“不对,不对。”

“云?是不是云?”阿银嚷嚷着。

“错咯!”

听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陆羡蝉也仰头看着历历转过的灯火,漫天的灯火自她肩头、发上倾泻而下,漫成一道光瀑。

谢翎步伐微顿,  语调平静问:“你想知道那个谜底?”

陆羡蝉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其实她根本没在猜,她只是觉得似乎人群里有谁在尾随着她。

只是巡视一圈也没捉到人影。

众人都在为谜底抓耳挠腮之际,一道清泠碎玉般的嗓音响起,“是影子。”

准确地叫破了答案。

众人恍然,见老板拈须取下了花灯。

谢翎“多谢”,没有收,示意老板递给赵青漪。

齐王妃竟有种诡异的受宠若惊:“……给我的?”

谢翎抬睫,温和道:“既是阿蝉的朋友,举手之劳。”

齐王妃一下子像吞了苍蝇一样难受,她既看不惯这个高高在上的好友未婚夫,又不好在他示好时当众驳下面子——

而且她真的很想要这灯。

“那就……多谢了。”

阿银眼睛一亮,毫不客气地指着另一盏:“陆柒,我要这个。”

被颐指气使,谢翎也没有不悦,很快道出了灯谜。

这下子灯摊可热闹起来。

他们这群人本就气质不俗,加之谢翎才思敏捷,很快围了许多人来观看,啧啧称好,连带着灯摊生意都火热起来。

在这一声声喝彩中,陆羡蝉余光也忍不住瞥向人群中的青年。

她敏锐察觉出,谢七郎其实并不喜欢这么热闹的场景,但如今似乎在尝试着融入这一切。

为了谁,一目了然。

连陆灵都忍不住要了一只荷花灯,谢翎亲手递给了陆灵,纸面擦过陆羡蝉的手背,微凉。

她颇不习惯地甩甩手,就要阔步走向下一个摊位。

手腕却被握住了。

“你呢?”

陆羡蝉愣了一下,很实诚地开口:“都行。”

谢翎看她一眼,如水目光掠过令人眼花缭乱的各色花灯,定格在顶上一只鱼龙灯上。

“老板,这只灯的灯谜如何?”他问。

一旁的老板回过神来,尴尬地挠挠头,“这灯嵌了琉璃,造价昂贵,本是拿来做个噱头。”

潜意思就是不猜。

谢翎却没多说什么,在商家诚惶诚恐的脸色里,一出手就是两粒金珠。

摊主脸色如春花绽放,诚惶诚恐地亲自取下这“镇店之宝”,灯柄交给了这位出手不凡的贵客。

谢翎很自然地把灯递给陆羡蝉,鱼鳞伶仃脆响,微光下,衣袍如雪腕如霜。

摊主还在不断称赞,“公子真是好眼光,琉璃灯配佳人,更是美不胜收。”

阿银听了就不得劲:“当家的肯定不要,这鱼又红又绿的,一点都不逼真。”

陆灵猛拽衣角也堵阻止不了,索性将自己手里糖葫芦塞进阿银嘴里。

“阿银姐姐,吃东西!”

“谬赞了。”谢翎微微一笑:“只是因为她喜欢贵的。”

陆羡蝉脸黑了几分,她还真就一眼相中了那盏鱼龙灯,但一看就重,所以懒得开口。

“还好我勤俭节约。”齐王妃诚恳看向齐王,道:“喜欢的不花钱,否则两颗金珠我是舍不得拿来买灯的。”

明明是舍不得花自己的钱。萧怀彦叹气,若是花他的钱,一百颗金珠她也舍得。

谢七公子依旧保持递出的姿态,大有她不收就会一直站着的架势。

陆羡蝉只好接过来。

她指尖微凉,如飞雪一点,转瞬即逝。

当真如滑过掌心的一尾冷鱼。

“青漪。”陆羡蝉掂了掂灯柄,“我们再去别处逛逛……”

话音未落,一个人影从人群里斜闯出来,猛地扑来。一把轻薄的匕首被摸出来,直直地朝陆羡蝉面门刺去!

陆羡蝉如今也不算手无寸铁,扬手就拿花灯去挡,顺势身子一矮。

谢翎反应比她更快,未等她绒衣触地,便一手托住她的腰轻轻往上一托,避免了她众目睽睽之下蹲坐在地。

另一只手抽出腰间软剑,寒光乍现。

剑刃划过贼子的手腕,鲜血溅在积雪上,红得刺眼。

旁边的人拎着灯,看清眼前画面时,心中在疯狂呐喊——这什么反应速度?难道他眼睛是长在了陆羡蝉身上么?

陆羡蝉却瞥见他手背,因为事发突然,一道食指宽的伤痕蜿蜒而上,她不觉去摸袖中的巾帕:“你的手……”

想起什么,蓦然收声。

谢翎俯腰拾起那盏被她丢出去的灯,以袖拂去泥浆尘埃,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你不替我包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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