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章）

梁凤嫣跟在明非墨后面，进来时望见她与杨芸抱在一起的画面，长舒了一口气，倚靠在门边，对杨芸投来的为难的眼神视而不见。

收到梁晓送来的情报之后，与战友们经历过生离死别，明非墨当即就失去了理智，疯了般想冲回去救闻攸妍，可这个念头根本不现实。她们接到密报，上海那边已经开始了轰炸行动，她们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祈祷，相信她们能成功脱险。

回上海的路上，梁凤嫣注意到明非墨一直缩在角落惴惴不安，她阖上眼睛，心里止不住的叹息。看来闻攸妍在她心中的地位，丝毫没有因为刻意的避忌而减少。

梁凤嫣不介意她与闻攸妍恢复日常的接触，因为那恰恰代表着她已经可以完全将闻攸妍放下，像普通朋友般进行相处。现在她表面上处处避着，实际上却要一个人承受这份思念的痛苦，相触碰却又不可及。

经过了几天连夜不休的赶路，她们终于到达了医院，在明非墨急着冲下车的一瞬间，梁凤嫣及时地拉住了她。

“小墨，如果你选择这么做的话，这几个月来的成果将会功亏一篑。”

结束了回忆，梁凤嫣再度睁开眼，明非墨仍紧抱着手足无措的杨芸，似乎想将这几日里心中对闻攸妍担忧的感情全部转化在她身上。

闻攸妍的脸色沉了又沉，掩盖在阴影里，辨不清她真实的情绪，只听到一声自嘲的苦笑。她强逼着自己的视线转开，一侧头，便看见了呆站在门口的梁凤嫣。

她无意间瞥见她右手上的绷带，像是感知到了什么，缓缓蹙起眉:“你们途中遇到危险了吗？”

闻言，梁凤嫣先是一愣，她没想到闻攸妍会主动跟她搭话，随后敛了惊讶的情绪，神情认真地回答她的问题:“在广州作战途中由于我和小墨的错误判断，不小心中了敌人的圈套，损失了不少的兵力，好在，最后还是打赢了，不然……”

说着，她渐渐噤了声，低下头，思绪又陷进了当时的惨状中。如果不是她的失误，那些陪着她出生入死的战友们也不会白白牺牲……

“但是还是赢了不是吗？不然的话广州沦陷，会有更多的黎民百姓被卷入残酷的战争之中。”闻攸妍温柔的安慰着她，梁凤嫣被她的话语触动，红着眼眶抬眸看向她。

窗外的夕阳照在她的身上，渡了一层柔和的红色边框，她的笑容感染了梁凤嫣。黑暗之后会是耀眼的光明。

“谢谢你，闻姐姐。”在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明非墨会如此深爱她。

闻攸妍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去了杨芸那边。看着梁凤嫣的背影，方才想起，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尊称自己。

“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杨芸转过身，与梁凤嫣正面相对。

从医院回来，她就这么一直跟在后面，可能知道是自己做错了事，所以在她出声前也不敢说话，只是像狗皮膏药般贴着她走。

梁凤嫣不知道她这次生气是到了哪种程度，抿了抿唇瓣，决定再观察一阵，于是继续在房门前和杨芸对峙着。

“不说的话，你以后不许进我的房。”杨芸看见她这幅不作为的样子，不禁有些恼了，眼神顷刻冷了下来。说着，双手拉进了两边的门把手。

“不要！我错了……”梁凤嫣急了，立马踏上一格阶梯按住她，乖乖地将事情的经过道来:“其实是这样的……”

她说完话不敢去看杨芸的表情，毕竟是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利用了她，换做任何一个人，心里多多少少也会有些不舒服的吧。

然而过了几分钟，杨芸都没有开口责备她，梁凤嫣忍不住向她投去疑问的目光，却发现她正看着自己，浅浅的笑着。

“你不生气吗？”她有些懵了，脸上烧得厉害。

“我相信你的判断能力。要是能帮到她们的话，我也会感到开心。”从这个小孩在醉仙楼保护自己那一刻开始，杨芸已经选择了全身心地信任她。她只是单纯地不喜欢被她瞒着的感觉罢了。

绚丽的晚霞染红了整片天空，浅蓝色的天际挂着几颗零散的星星，梁凤嫣闷着头一言不发地撞进了她的怀抱。

杨芸舒展开眉眼，任由她跟自己撒娇，抬手轻轻揉着她柔软的发丝，轻声询问道:“怎么这个表情？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梁凤嫣摇了摇头，她只是突然想到，眼前的“敌人”是如此的美好温柔，在父亲的教诲里，却是把对党批下了地狱。

“我只是突然在想，在这个国家生死存亡的关头，为什么我们还要内斗伤害同胞呢？”在与日军的战场上，单凭她们一方的力量实在是太弱小了。明明国家还有另外一批优秀的人才，但只能常年躲于地下，被人打压，甚至是残杀。

杨芸对她的这番觉悟感到惊讶，没想到她年纪虽小，却有着如此清醒的远见。

“快了，我们很快就能一起作战了。我等着你带领我的那天。”杨芸明白那一天总会到来，她们党派的方针一向是以人民百姓为先，团结全国的力量一同抵抗外敌。

所以，她们迟早有一天可以在光明下并肩作战。

“嗯！”梁凤嫣怀着激动的心情，一把将她扑进房里。

房门重重地关上，床帘被粗暴地拉了下来，掩住了满床的春色。

翌日，闻攸妍早早的起了床，漫无目的地走在宅邸里，不知何时，等反应过来才发觉已经站在了明非墨的院门外。

“闻小姐早上好。”被梁凤嫣吩咐送药的下属见到她，毕恭毕敬地招呼道。

闻声，闻攸妍转过身去，看见她手上端着的盘子里装满了包扎用的药品。

想起昨日梁凤嫣说的话，突然心头一揪，表面上却没有流露出其他情绪:“等我送进去吧。”

“是。”她将医用物品转交给闻攸妍，完成任务后去找梁凤嫣报告。

晨曦穿过微启的纱窗洒了进来，明非墨背对着大门，由于过激的情绪，手臂上的绷带又渗出了新的血液。她一个人实在难以操作，此时响起的敲门声，对于她而言宛若及时的救命稻草。

“请进。”

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院子里的小鸟轻快的鸣叫着，来人有些沉默寡言，明非墨想转过去对着她，但不小心诱发了腰间的旧伤，她很快地将这点痛感掩饰过去，不再乱动。

“要麻烦你了。”她闭上眼睛，静静地享受着清晨难得的恬静时光。

她受伤的手臂被人温柔地握住，淡淡的烟草香从身后传来，有一种熟悉又怀念的感觉，让她感到意外的安心。

换上新的绷带，疼痛感也跟着减少了一些。她突然感觉到腰间的睡衣被人掀开，冰凉的药油和温热的手指贴在她淤血的地方，轻慢地转圈揉着。

明非墨心跳慢了一拍，能够如此细致的观察到她情绪的人，只有……

“还疼吗？”闻攸妍关心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被她指腹触摸过的地方霎时滚烫了起来。

明非墨连忙扯过被子盖住露出的细腰，她的脸颊泛起红晕，眼神却渐渐冷了下来，盯着床头放着的配枪，眉头紧紧地锁在一起。

她礼貌地拉开闻攸妍的手，侧着脸，语气淡淡地说道:“谢谢，剩下的伤口还是我自己处理吧。”

明非墨不容置喙地拒绝了她的好意，闻攸妍望住她冰冷的背影，失落的垂下眼帘，心酸得厉害，气氛渐渐僵硬了起来。

“可以请你先出去吗？我擦药的时候不习惯有外人在场。”她有一部分伤口的位置需要脱了睡衣才能完整的擦到，然而闻攸妍似乎还没有走的意思，明非墨不禁感到为难，只好亲自下逐客令。

“啊，好……”闻攸妍被“外人”这一词再次刺痛到。曾几何时，她们是这个世界上彼此最亲密无间的人，如今竟沦落到了“外人”的位置。

也许这就是上天给她的惩罚吧。不懂得珍惜爱，所以永远也不会再得到真爱。

闻攸妍的情绪快要崩溃了，她现在只想尽快地逃离这里。

“等等。”明非墨微微撑起身子，从包里拿出一瓶红色的药油，因为转不了身的原因，只能反手费力地推到她面前。“这是我从军队里带回来的跌打药，功效要比普通药油好点，你出门顺便帮我带给芸姐姐吧。”

这句话好似审判的最后一刀斩了下来，芸姐姐，多么暧昧的称呼，她身边的位置已经再不属于她了。

“那…那我不打…扰你了……”闻攸妍强忍着泪水，为了不让她发现自己的异样，努力哽咽着将这句话用平常的语气道出来。

“再见。”明非墨没有察觉到她翻涌的情绪，客气疏远地又给了她沉重的一击。

泪水悄无声息地滴落在地板上，焦急、杂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宅院里恢复到了之前的平静。

“杨姐姐的话，应该能知道我的意思吧。”

明非墨仰头看着天花板。

她从医生口中得知，闻攸妍的左腹上有一块较为严重的淤血，用普通的药的话起码都要一个月左右才能起效果，之后也要很长的一段时间才能慢慢散去。幸好她习惯随身带着军医院特制的药油，保证每日擦用，最多两星期就能痊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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